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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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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凉秋依旧是小跑过来的,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许多的瓶瓶罐罐。
“我不知道哪些药是你需要的,所以我都买了点。”他拉着越云衿走到教学楼旁边,让她坐在花坪旁边的木质长椅上——湘水三中在环境建造方面是下了功夫上了心的,绿化带,装饰物,以及走几步就能看到的长椅,宛如一座大型公园。
他从塑料袋里面往外掏瓶瓶罐罐还有药膏。有什么跌打损伤,云南白药,破痛油,活络油,复方软膏以及常见的双氧水碘伏。琳琅满目的像是搬空了药店所有能见到的跌打损伤药。
越云衿有些无奈,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程凉秋还在继续掏的手,“够了。”
她随意拿起一瓶,放到程凉秋的掌心,仰着脸,将青紫的伤痕对着他,“给我擦吧,要轻一点。”
是一只从前不爱搭理你的高贵猫咪,突然对你敞开肚皮叫你摸摸它般的撒娇。
程凉秋愣了一下,笑的跟一朵花似的。即使他表现得很急切,但他的动作依旧是轻轻的。
谨慎又小心,擦药的时候还会轻轻吹上一口气。
暖暖的,带着点痒意。
“快一点,”越云衿催促道,“马上要上自习了,我要回教室了。”
“别动。”越云衿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垂下,“好学生也为我逃一次自习课吧。”
他的语气带着点玩笑的打趣,神情却是期待的,眼睛亮晶晶的。越云衿一直都觉得他很像小狗,大部分就是因为他的眼睛。
哪怕三白眼面相代表的都是跟小狗毫无关系的冷酷无情。
越云衿没搭话,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回答:“不能逃课,但是可以稍微迟到一会。”
她伸出手比了约摸一根手指的距离,强调道:“就一会。”
分明是被拒绝了,程凉秋却还是觉得她分外可爱。这些细微地情绪和小动作,无一例外,全都特别可爱。
最后越云衿还是迟到了十三分钟。在她踏进教室的那一刻,程凉秋才拎着塑料袋下了楼。路过绿色垃圾桶的时候,程凉秋没有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去,而是注视了一会,将手抬起又放下的离开了。
他的背影融入夜色里面看不真切,唯一亮堂的居然是他手里提着的白色塑料袋。走动间和着风声还有叶片摩挲的沙沙声,响着哼唱般的三重奏。
在这之后,一切重回正轨。
越云衿漂亮的脸上没再出现过伤痕,走路也不再慢吞吞地像蜗牛爬行。那头乌黑的长发也在和程凉秋一天天的见面里面变得整齐。
他们依旧会每天下午约着去吃饭,大多是程凉秋跨过两栋楼的距离来见他,带着一份红的粉的绿的蓝的五颜六色包装,盛着真心的信,少有的几次,如果程凉秋超过了时间没有来,角色便互换了,越云衿会成为跨过两栋楼距离的人。
但程凉秋还是在如一日的相处里面悄悄发现他们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具体体现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越云衿会主动了。她会在没有食欲的时候和程凉秋说今天不想吃,会吐,也会在吃不下的时候放下餐具,将目光落在正在咀嚼的程凉秋脸上,和他说饱了。
等程凉秋也放下餐具的时候,他们会将餐具收拾整齐,端着,并肩去清洗。
越云衿经常会忘记给助听器充电,在他们正聊着天的时候突兀的将手伸出来,摊开掌心,露出肉色的助听器,无辜地对着程凉秋笑。并在程凉秋如她所愿靠得很近的对着自己的左耳说话后,露出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偷了腥的猫一般的神情。
生动地让程凉秋移不开眼,只想一直这样看着她,到地老天荒,到世界末日。
时间如同沙漏一般流逝,像一张张逐渐被翻页的书本,不容置疑地带他们展开了新的篇章。
此时将近三伏,又闷又热,空气都带着点黏糊地令人呼吸不过来的沉重。程凉秋体热,一到这种天气就恨不得不出门,一直待在凉爽的室内。
往常也许可以,今年却是不行。
因为他跟一个宛如弯月般的女孩有约。
程凉秋几乎没有变过的背心也从春季里的黑换成了夏季的白,不变的都是上面没有什么图案和文字,是很干净的单色。
今天他有一场演出。
在逐渐的相处里面,程凉秋愈发主动和粘人,甚至连今天抬头看到了一朵不同的云都要与越云衿分享。
自然而然地,他也会向越云衿发出邀请——让她来看自己的演出。
连同架子鼓的程凉秋在内一共五人的乐队演出,越云衿场场不落。
但她感受不到他们想要传递的感情。
说是演出,其实听众包括越云衿和姜双喜在内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如同星子般,零零散散的坠在台下。
她并不主动,程凉秋不在的时候,能搭上话的也就姜双喜,但姜双喜总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她双耳的助听器上。越云衿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音乐,对听不见声音的她来说就是负担,是累赘。
即便如此,他还是站在了台下,成为了四颗星子中的之一。
他们的乐队并不正规,没有宣发,没有乐迷和听众,也没有原创的曲子,有也仅有景雅楼里空旷的大礼堂和台下的几颗零散星子。
越云衿天生就没有音乐细胞,她欣赏不了,也明白不了。但每次在程凉秋下来牵住她手的时候她都会用那双狭长的眼看他,看他湿润的臂膀,漆黑的瞳仁,一张一合的嘴唇,等看够了才假装回过神来,笑着夸他。
夸程凉秋的鼓,夸五个人的演出。
程凉秋眉尾断裂的痕迹被新长出来的眉给覆盖,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了点。在被夸的大多时候,程凉秋都会眯着眼笑。他的眉梢都在飞舞,那颗平常看不见的,隐在唇瓣下的虎牙也会显露出来。剩下小部分被夸的时候,他不会这样明显的笑,而是轻扯嘴角,眼睛里的光变得黯淡,失去明亮的色彩,这令越云衿很不喜。
姜双喜的手搭上程凉秋的肩膀,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伸出另一只手碰了拳。
主唱,键盘手,吉他和贝斯都靠了上来,包围着程凉秋,像麻雀一样的叽叽喳喳。
越云衿知道这是在讨好他。
乐队是程凉秋和越云衿认识的第三个月组的,磨合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个月,五个人依旧是对彼此不够熟悉的程度,围着程凉秋也不过是因为他财大气粗,把他当做土地主供着。
越云衿有些晃神,细数起来,她和程凉秋认识居然有了小半年时间。
小半年,想到这个时间长度的时候,越云衿轻微地皱起眉。
吵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通过助听器传递到耳内,好像是说,今天是他们五人的最后一次演出。
因为贝斯要准备高考了。
别看贝斯长得小,其实他是五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位。好几次他都会愁眉苦脸地跟他们吐槽,家人觉得他玩乐队是走歪路,不务正业。
在再一次的争吵里面,贝斯还是决定暂时放下音乐,先好好备战高考。他想拿出他们想要的结果给他们看,再告诉他们,音乐不是歪路,不是不务正业,音乐是有力量有感情的,音乐像他们此刻的年龄一般,是无敌的。
所以在这次演出后,这个大礼堂将不会再对人敞开,直到一年一度的迎新晚会以及艺术节的到来才会重新开放。
而刚刚那首在他们感觉很完美的演出,在越云衿的感知里面却如同交织斑驳的错乱线条般,除了让她的耳朵里面充满绵延不绝的嗡嗡声外别无作用,甚至还没有窗外的麻雀叫声来的让她舒服。
她压下情绪,惊讶地小声“啊”了声,“那我以后是不是都听不到这么美妙动听的音乐了?”
在她话音落下后,一群人默契地盯住了程凉秋,在看到他红了的耳根后又将视线落到她身上,那是一种暧昧的欲言又止的视线,粘稠地像三伏里滚烫的空气一样。
“是啊。”应答的是吉他,他长得有些粗犷,身形很高大,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会下意识抬高——越云衿听程凉秋说过,因为吉他长得“不像好人,”柔声说话更没有人搭理,所以干脆都大声说话了。
越云衿觉得不然,她垂下视线,片刻后抬头,勾起一个难看的似笑非笑,欲哭不哭的表情,“本来想祝福你高考顺利,打脸你家长的,但是一想到再也看不到你们乐队的演出后,祝福有点难说出口了。”
他们笑了起来,连同另外两个在台下的人也一起笑了起来。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是姜双喜,他笑地弓起了腰,一直拍她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又是短促的笑声,“会再听到的。”
姜双喜的声音里面还藏着没压下去的笑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拿开了,越云衿终于可以不用余光注视着这只手了。
唯一没有笑的是程凉秋,他只是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用一种越云衿形容不上来的眼神看着她,太复杂了,越云衿不想懂。
“喂,”是走到了礼堂门口的吉他,“走了。”
吉他逆着光,背后那个黑色的吉他袋子被映的发亮,拉链上挂着的吊坠也被刺的有些看不清。但这一幕,闪耀的如同他们许下的承诺般,吉他没有转身,只是说了句“高考顺利。”
“下次见。”
主唱和默默看着他们的两位也收拾好了,朝着吉他跑过去,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句话。
越云衿的眼睛有些发疼,果然,人是不能直视太阳的。
太刺眼了。
她眨了眨眼,等程凉秋收拾他的鼓。架子鼓收拾起来太麻烦了,本体也不似吉他和贝斯那样轻便的乐器,往背后一背就能走遍想去的任何地方。
贝斯的眼眶有些湿润,越云衿又想,不出意外,煽情的吐露心声的对话要发生了。
姜双喜也意识到了什么,很没有发小情的直接的抛下了程凉秋,“小孔雀,拜拜,我去给你们占座了。”
“兄弟,高考顺利。”
“等你们的下次演出。”
有那么几分钟,空气很安静,从大礼堂的窗口里面透进来的阳光洒在舞台上,连细小的灰尘都能看见。
而后,很小声的哭泣响起。
压抑地,控制不住地。
越云衿看到程凉秋收拾架子鼓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收拾。窸窸窣窣地声音沦为哭声的背景。
失策了。
没有煽情片段,有的只是一个十七岁男孩抑制不住地难过哭泣。
在程凉秋收拾好之后,越云衿也没有提出离开,她很安静的等着程凉秋,安静的听通过助听器传递的声音。
应该厌恶和烦躁的,应该提出离开的。越云衿移动了身形,但她只是离正在哭的贝斯远了一点。
手上的黑色手环发出绿色的光,她视线转动落到程凉秋身上。
程凉秋正像一只搞笑的鸭子一样冲她比划着什么——手脚并用。
越云衿看不懂他的比划,但她读出了他的唇语。
程凉秋说,“我们等他先离开,好吗?”
原来他刚刚用手比划指着自己胸口的是在说我们啊。
越云衿有些想笑,不过她忍住了。
她没说话,也没有动。从那双细长眼睛里面透出来的眼神专注又柔和,注视着程凉秋,像是在注视着自己深爱着的人一般。
程凉秋并不想她移开视线,虽然贝斯还在哭,他这样做不好,但是他真的想留住越云衿的视线。
于是他更加卖力的比划起来,如愿在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不是抿着嘴唇轻轻扯起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连眼角都带着笑意的笑容,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漫山遍野绽放了花朵的春天。
程凉秋说:“你这样笑的时候,更好看。”
他不知道越云衿会读唇语,比划的抽象的动作也看不出是什么,但他还是说了。
程凉秋是被一只勾人的漂亮的名叫越云衿的狐狸给迷住,走不出来的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