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叶语梦然

99、终点(大结局)

　　"好，江聿风，你好样的！"宋闻璟的声音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喉咙发紧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江聿风搂着另一个男生转身的背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剜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瓷碗坠地的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宋闻璟撞开饭馆的玻璃门，刺骨的北风裹挟着雪粒灌进衣领，却不及心里的寒意。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白衬衫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转角处被黑暗吞噬。
　　街道尽头的江面泛着冷光，宋闻璟跪倒在结冰的岸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而此刻，冰面下倒映着支离破碎的月光，就像他千疮百孔的心。
　　"为什么......"他的嘶吼混着呜咽，惊起远处的寒鸦。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瞬间在寒风中结成冰晶。他抓起岸边的碎石狠狠砸向江面，冰层发出沉闷的回响，却盖不住心底的绝望。
　　那些独自熬过的深夜，那些把自己活成对方影子的日子，原来都是笑话。
　　另一边，饭馆里的空气凝固成冰。彼得望着江聿风骤然惨白的脸，还没来得及伸手，少年已经重重栽进他怀里。
　　化疗带来的虚弱在情绪冲击下彻底爆发，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在记忆里炸响，江聿风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宋闻璟转身时颤抖的背影上，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别哭......"
　　雪越下越大，宋闻璟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家走。
　　路灯在雪幕中晕成朦胧的光斑，像极了江聿风曾为他点亮的每一盏夜灯。他摸出贴身藏着的银色戒指，金属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却在这一刻灼得掌心生疼。
　　当他将戒指狠狠抛向江面时，听见冰层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不知是冰，还是心。
　　寒风卷起他遗落在岸边的围巾，白色羊绒在雪地里飘成苍白的旗。
　　宋闻璟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此刻江聿风正被推进急救室，心电监护仪的曲线正在剧烈波动；也不知道彼得攥着他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未发送的消息："对不起，我爱你。"
　　雪夜寂静无声，只有冰面下的流水仍在呜咽。
　　两个破碎的灵魂，一个在谎言里燃烧最后的温柔，一个在真相前埋葬所有期待，像两片永不相交的雪花，各自坠入命运的深渊。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急救室的红灯在江母眼前不停闪烁。
　　她死死抓着江宁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直到医生摘下口罩的瞬间，世界突然倾斜——那句"最多一个星期"像重锤砸在心上，让她瘫倒在冰凉的地砖上。
　　"再想想办法！求你们救救他！"江宁的嘶吼混着江母破碎的呜咽。
　　走廊里回荡着监护仪最后的嗡鸣，江聿风被推出时，白色床单下的轮廓单薄得可怕，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落叶。
　　江母扑过去想抓住儿子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布料。
　　七日后的清晨，晨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投下细碎的光影。
　　江聿风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青影，氧气面罩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时，她也是这样整夜守在床边，用凉毛巾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
　　"妈......"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别难过......"化疗后的味觉早已消失，但此刻他仿佛又尝到宋闻璟偷偷塞进他书包的旺仔牛奶，甜得发苦。
　　记忆闪回那个雪夜，他躲在电话亭里看着宋闻璟追来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冲出去。
　　床头的玫瑰花还带着露水，是宋闻璟高中时最爱的香槟色。
　　江聿风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划过花瓣的纹路，突然想起他们在花店打工的夏天，宋闻璟捧着花束转头笑的样子，比所有花朵都耀眼。"把这支......留着陪我吧。"
　　他艰难地咽下喉间的腥甜，"别告诉他......我不想看他哭......"
　　江母拼命点头，泪水砸在儿子手背上。她想起二十三年前产房外的啼哭，想起儿子第一次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扑进她怀里，此刻却要眼睁睁看着生命从那双温暖的手中流逝。
　　当江聿风的手突然无力垂下，心电监护仪尖锐的长鸣中，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太平间的冷气渗入骨髓，江母静静凝视着白布下的轮廓。
　　直到工作人员准备盖上棺盖，她突然伸手按住，颤抖着将最后一朵玫瑰塞进儿子掌心——那是她偷偷藏起的，带着宋闻璟体温的玫瑰。"小风别怕。"
　　她俯身亲吻儿子冰冷的额头，"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葬礼那日飘着细雪，像极了江聿风离开的那个冬夜。
　　墓碑前的香槟玫瑰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宋闻璟站在城市另一头的手术台前，握着柳叶刀的手突然顿住。
　　他不知道，此刻江聿风的骨灰正与父亲的长眠在一起，而那支玫瑰，永远封存了一句未说出口的"我爱你"。
　　——————三年后——————
　　秋风裹挟着银杏叶掠过府城公墓的石阶，宋闻璟的白大褂下摆沾着细碎的枯叶，怀中那束娇艳的郁金香在冷风中轻轻颤动，花瓣上凝结的晨露，仿佛是未干的泪痕。
　　三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却无法抚平他心底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三年，手术室的无影灯成了他最忠实的伴侣。
　　他总是最早到达医院，最晚离开，把自己浸泡在医学文献和手术器械中。那些复杂的手术图谱，他早已烂熟于心；每一次执刀，他都力求做到完美无缺。
　　当他成功完成心脏移植手术，看着患者重获新生的笑容时，内心却依然空荡荡的，像是被抽走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宋闻璟的办公桌上，永远摆放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医学笔记，偶尔还夹杂着几片干枯的花瓣。
　　那是江聿风送给他的，每一片花瓣都承载着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翻开这本笔记本，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触碰到江聿风的温度。
　　医院里，年轻的护士们常常对这位医术高超又英俊的医生暗生情愫。
　　她们精心准备早餐，写满心意的情书，却都被宋闻璟婉言谢绝。
　　有一次，一位勇敢的女医生当着众人的面，向他表白，宋闻璟只是沉默片刻，然后轻声说道：“我的心，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给了一个人，再也收不回来了。”
　　此刻，站在母亲的墓前，宋闻璟的眼神温柔而哀伤。“妈，您知道吗？我终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就像您和江聿风所期望的那样。”
　　他的声音哽咽，“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呢？”风掠过墓碑，带起他额前的碎发，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江聿风站在樱花树下，朝他微笑着招手。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医院发来的紧急通知，下一台手术提前了。
　　宋闻璟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墓碑，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匆匆，却又带着一丝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
　　深秋的风裹着银杏叶掠过墓群，宋闻璟起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落母亲墓碑前未燃尽的香灰。
　　远处松影间，一方素色墓碑突兀地立在荒草中，既没有瓷像也不见花束，唯有两行阴刻的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生于一九九九年，卒于二零二三年"。
　　他的皮鞋碾过枯叶的声响戛然而止。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记忆深处的警报声若隐若现。
　　当他走近时，发现碑角有道月牙形缺口，与江聿风高中时摔碎的那只陶瓷杯裂痕如出一辙。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指尖触到墓碑的瞬间，宋闻璟踉跄着扶住冰凉的石面。
　　三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江聿风蜷缩在电话亭里，黑色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对着追来的他扯出残忍的笑。此刻碑上细密的裂纹，竟与当年他摔碎的相框纹路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的声音被风撕碎。喉间泛起铁锈味，像极了江聿风咳在他掌心的血。颤抖着摘下听诊器，金属表面映出他泛红的眼眶，和手术失败那天，发现储物柜里神秘旺仔牛奶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当他从花束中抽出一朵郁金香，花瓣上的露珠正巧滴落在碑面的刻痕里，晕开细小的涟漪。
　　指腹摩挲着"二零二三年"的字样，宋闻璟忽然摸到凹陷处的刻痕——是个未完成的"宋"字，被岁月磨得只剩半个笔画。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他的声音混着呜咽，惊飞了枝头的寒鸦。
　　远处传来医院救护车的鸣笛，却再也唤不回那个会在手术失败时，默默递来热牛奶的人。
　　暮色渐浓，宋闻璟最后一次回望墓碑，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与碑上的刻字重叠，仿佛两个世界的人终于有了片刻的交集。
　　离开时，他的脚步像灌了铅。白大褂口袋里的银色戒指硌着大腿，提醒着他那些未能兑现的承诺。
　　风卷起他遗落的医用口罩，飘向那座无名墓碑，最终落在郁金香旁，像是给这场迟到的重逢，添上了一个沉默的注脚。
　　江聿风走的那一年，才24岁，正是青春年华，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这一年的宋闻璟，已经27岁了，他背负着两个人的回忆，孤独地行走在人间。
　　江聿风死在了他们最相爱那一年，宋闻璟的心也永远留在了他们彻底分离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刻，永远无法释怀。
　　故事的开始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充满了美好的相遇和甜蜜的时光。而故事的结尾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