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王小辫

5、005

　　林家老宅自然是主支才能住的，林二郎这一辈儿的子嗣不算多，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不算庶子庶女，林家祖母一辈子养了三个嫡出的儿女。

　　长女自小懂事，知道母亲在府中艰难，小小年纪就知道在祖母膝下承欢给母亲说好话；第二个还是女儿，林家祖母压力更大，牟足了劲准备生个儿子出来，也就忽略了这个女儿；等生了儿子后她才算在林家站稳了脚跟，又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对二女儿的关注就更少了。

　　这也养成了她斤斤计较的性子，以往在家里的时候长姐退让，下面的庶妹争不过她，她平日也就与二弟妹家的姑娘比较，但她嫁妆丰厚，夫君是嫡长子，怎么也不会比二弟妹给的差，这也导致了她越发自私自傲的性子。

　　如今日子过得不好，人是越发刻薄蠢笨了。林家祖母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就之前的事情教训老二一家了，传出去岂不是做实了不慈爱后辈儿。林家三口这头一磕足把林家祖母的话堵回去一半，另一半是万万要说出来的，“都先起来吧，不知道还以为我老太婆要对你们干什么呢！”

　　伍娘子知道适可而止，何况丈夫女儿都跪在地上她也心疼着呢，顺势站起来：“多谢母亲。”林月娘和林二郎也跟着起来，分别谢过。

　　林家祖母看自己庶子没出息的模样只觉得头更疼了，以前就是个没主意的闷葫芦，婚后更是一个事事听娘子的，他这辈子做的最胆大的事情估计就是搬出林家了。

　　林家祖母有时候也有些羡慕自己这个二儿媳妇，可惜她没这个福气，加上林二郎搬出去家里也能宽敞点，她也就同意了，外面传得不好听，都说她刻薄了庶子，她也更不再想见他们一家。

　　“五娘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是个什么章程？”

　　林月娘在老宅中排行第五，伍娘子闻言忙解释：“这事我已经骂过月娘了，就是救人也不能这么鲁莽，好在咱们已经搬出去，否则连累了大哥家中的女孩们就是月娘的罪过了。至于和谢二的流言，不过是一些好事之人胡乱说，月娘年纪还小过上几年淡了想来也就好了。”

　　林会娘冷哼一声：“十二也不小了，她一个坏的别连累我的好侄女们。”

　　好侄女们：二姑姑，往常也不见您这么看重我们啊，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她们头上安。

　　林家祖母等她说完又道：“莫说什么搬出去不搬出去的事儿，就是你们搬出去难道就不姓林？五娘就不是在家中长大了？”

　　伍娘子眼看着林家祖母是非要就这个事情说下去，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能认错：“母亲教训的是。”

　　林家祖母见她还算听话，态度也缓和下来，“我也不是要问罪你们，就是五娘的事全县皆知，就是日后淡了，以后说亲的时候难免还会被人提起来，媒人们的嘴巴你们是知道的，几百年的事都能翻出来。”

　　伍娘子心知她说的是对的，但是实在不敢相信她是真心为月娘，“依母亲之言该如何？”

　　林家祖母抬眼道：“谢二已经与赵家退了亲。”

　　屋子里登时议论起来，尽管谢家现在败落了，谢二的才华也还是在的，等三年后考上秀才也是很有可能的。外面都传是赵家姑娘自己退了亲，可是赵家人也没有反驳，甚至这一次林祖母的寿宴上，也没给林家人什么好脸色，可见是真的。

　　林家祖母知道其中内情，那赵三娘分明是有了更好的选择，加上刚好有了五娘和谢二这一回事，趁机把自己做成受害者，赵家人这一回赚足了同情，比之嫌贫爱富的名声可好多了。

　　不是林家祖母看不起赵家人，就他们这样目光短浅，难成大器。眼下谢家败颓若是帮扶一把，日后谢二崛起难道还能甩开这个岳家，天下舆论都能淹死他。现在不仅和谢家闹翻，女儿身上还背着退婚的名声，甭管是什么原因，说闲话的人总能找到话来。

　　不仅是伍娘子思索着林家祖母是什么意思，房中的人也思索着，谢二家里虽然现在苦了点，但是日后不说中进士，就是考个举人也够用了啊。尤其是二娘子林会娘，自己家中也有女儿，如今她家比不上娘家，这谢二说不得是女儿的好归宿，林会娘自来仗着母亲不看人脸色，“母亲，那这谢二岂不是又能说亲了？”

　　女儿一张嘴，林家祖母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冷哼一声道：“这事你莫要插手。”就是说亲也只有五娘最合适，当年若不是赵家先下手，林家没有合适年纪的嫡出女儿，林家也要掺合一脚的。现在赵家人撤了，五娘不知道怎么和他掺合到一起，别的女孩自然也都不合适，传出去岂不是姐妹相争，这才是林家祖母今日留下伍娘子一家的原因。

　　“娘，你还是这么偏心，现在女儿竟然连家里庶出的也比不上了。”林会娘不知道自己的话多伤母亲的心，这话说出来只会让旁人看笑话。年纪小争个嫡庶也就罢了，现在都各自成家，她一个时常回来打秋风的，还没林二郎家里过得好，单在这里论嫡庶，一把年纪也不嫌害臊。

　　嫁出去的大娘子有心说她两句，又担心她闹起来让母亲面上更难堪，只好给母亲抚了抚。林家祖母拍拍长女的手，又接过媳妇递过来的茶，喝上一口缓了缓，好在还有两个省心的。

　　林会娘低声道：“惯会做样！”只是没人理她。

　　伍娘子从来没想过谢二做女婿，他是个有才有貌的好青年，但也正是如此，不会是女儿的好女婿。早些年远远的见到过他，人人都说是个温和的少年，伍娘子那时候也是纯路人欣赏的角度去看，自然觉得人好。

　　可是做女婿？

　　她悄悄去看自己女儿，女儿意识到自己看她，抬头对着她笑，懵懵懂懂的少女还不知道愁滋味。唉——伍娘子叹气，以前的谢二风光霁月她尚觉得不相配，如今的他背负了家族的希望，太过深沉，更不合适。

　　林家祖母见她不接话，问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五娘能与谢二定下，也不失为一个好夫婿的人选。”

　　伍娘子没想到林家祖母会真的为他们打算，不过这事伍娘子思索一下也知道了林家祖母的意思，不过是舍一个庶出的孙女，就能得一个人人羡慕的孙女婿，一本万利的事儿，至于日后谢家若是起不来，也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孙女。

　　世态炎凉，不过如是。以往给出去一个嫡女尚觉得不足，现在谢家落难，转头赵家退婚，林家……

　　伍娘子自是不愿意，她身子弱，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闺女了，给女儿千好万好尚觉得不够，怎么舍得她去那么复杂的家庭，还有那不知所踪的谢大也是个不确定因素。听闻谢二的母亲就是一个爱哭没主意的，日后岂不是都落在月娘身上。伍娘子打定主意，还是那一句话：“月娘还小，我与她父亲还没考虑过这事。”

　　今日不成，林家祖母也不着急，闻言道：“月娘今年也有十二了，咱们西北女儿出嫁晚，就是留到十八岁，也只剩下六年了，你们也要相看起来。”

　　见过了谢二，还能看得上别人？

　　林家祖母又不是真的算计月娘的婚事，不怕她们考虑。

　　伍娘子带着丈夫女儿出了门，两个人跨出林家大门之后齐齐呼出一口气，伍娘子见状笑道：“你们这是闯了龙潭还是去了虎穴？”

　　父女两个都有些不自在，好在林月娘在父母面前一向是个厚脸皮，闻言挽住母亲的胳膊，“母亲辛苦了。”

　　伍娘子笑：“好了，先回家再说。”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跟在伍娘子身边。

　　路程不远，往前走过几个小巷子就是他们住的地方，进了家门的林月娘瞬间活了过来，进门就囔囔着饿死了，“刘婶婶，家里准备什么好吃的了。”她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娘子阿郎回来了。”刘婶笑着从厨房走出来。

　　伍娘子让她先回家去，“今日在老宅耽误了不少，刘姐就先回家去，免得天晚了不安全。”

　　刘婶擦了擦手，答应一声，“无事，我家小子来接我了。”

　　“你家小子自来是个孝顺的，听说读书也很不错。”

　　“托您的福，那小子还行。”刘婶是个贫苦人家，若不是好运气找到了这么轻松的活计，只靠自己当家的做苦力，哪有银钱给儿子读书。不仅她能在这找到活干，娘子有时候还让自家男人过来做活，给的也比外面多些。

　　两个人各自夸赞对方几句才散去，林月娘正在厨房里偷吃，伍娘子拴上门回来，就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鸡腿啃的开心，伸手一把打在她的手上，“洗手了吗？”

　　“洗了洗了。”林月娘往后跳了跳，又讨好一笑，“刘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伍娘子微叹：“她是个有福气的。”

　　林月娘嘻嘻一笑，凑过来蹭着伍娘子，“还是娘最有福气。”

　　伍娘子怅然的神色顿时消失，伸手扯一扯女儿肉嘟嘟的脸颊，“娘有了你岂止是有福气，简直是天大的福气。”林月娘眼风扫到她爹，笑问道：“那有了我爹呢？”伍娘子被女儿调笑了，脸上一红，“我最大的福气就是遇见你爹，然后有了你。”

　　林二郎闻言更是没忍住咧开嘴笑出声来，他也是三生有幸娶了自家娘子。当时人人都说这个伍家庶女是个不容人爱算计的，可是林二郎知道庶出的日子若是不算计怕是过不好。何况他自己是个没主意的，自然需要一个有主意的娘子才能过好日子。

　　听到笑声，伍娘子才知道女儿是故意的，笑骂道：“小丫头。”

　　一家三口挤在这个小小的厨房内，暗夜里昏黄的油灯只能照亮这一方天地，虽暗却足够破开漆黑的夜，找到脚下前行的路。远远看过去，小厨房闪着黄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显眼，三人挤在灶台前说笑，空气里弥漫着温馨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