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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贰拾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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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呢?”
“回皇上,娘娘在同徐尚书家的几位夫人制香。”
“太医可守着?”
“钱太医一直在。”
赵珏澧翻开奏疏,没再问了。徐尚书最近与赵珏鸣岳丈来往颇多,虽然赵珏鸣已斩,但赵珏澧还是有些担心徐尚书有异动。
郁凝这是在帮他探查。
她的念想被盛瑛一把火烧尽之后,郁凝病了很长时间,可前些天,她忽然又振作起来了。每日除了养胎,就是帮赵珏澧处理政事。她有了许多事情要做,气色倒是好上许多。
赵珏澧便随她去了。
傍晚,赵珏澧去找郁凝,见李卿云也在她宫中。
她们坐在门廊下缝制衣物,雪白的猫睡在她们脚边,夕色斜照,百鸟归巢。
李卿云先发现了赵珏澧站在花丛后,她急忙起身行礼,打算离开。
“姐姐,”郁凝叫住她,“一起用饭吧。”
李卿云如今只是妃,本不可与皇帝、皇后同食,她抬眼看向赵珏澧,见他默许,才敢留下。
李卿云父亲办事出了大错,赵珏澧将他外放了。同时为拉拢老臣,后宫又添了几位新人,他已经很久没召李卿云了。
三人话都不多,略显安静地吃完了晚饭。李卿云拿起做了一半的衣物,道:“娘娘,臣妾做完了再给您送来。”
“好,辛苦姐姐。”郁凝借着赵珏澧的搀扶,吃力站起身,陪李卿云走了几步,送她出去。
回来后,赵珏澧问:“怎么和她处在一起了?”
“大抵是有些怀念过去。”郁凝说着,将一页记载徐尚书调查结果的文书给他。
赵珏澧粗略看了看,放下心,道:“你对李卿云,也小心些。”
郁凝道:“知道了。”
赵珏澧找了点话头,“顾茗呢?多让她来陪陪你。”
“她娘前些日子过世了,爹不是也念叨着先皇,跟着没了吗,我便送她走了。”
“走了?去哪?”
“去哪都好,随她心意。”
郁凝为她打点好了身后,让她去走江湖路。那是她从小便向往的天地,应该要启程了。
顾茗想留下陪她,但郁凝不想她陷在噩梦里,行事都变得畏缩、胆小。
郁凝对她说:“忘掉那些蛊虫,去过好日子。我们两个之间,总要有一个,实现少时的愿望。茗茗,带着我的那份,去吧。”
赵珏澧大致也知道顾茗走的原因,对此不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各做各的事情,入夜后,赵珏澧还是隔着屏风,在外头打地铺。
郁凝正要睡下,宫女忽然说:“娘娘,她们又来了。”
“谁?”赵珏澧问。
“小事,不劳皇上。”郁凝一步步出了殿门,一会就回来了。
“怎么了?”
“祺贵妃和渝妃说要同我商讨后宫修茸一事,我驳了。”
“此事不是早就定了吗?”
“是啊。”郁凝褪下凤袍,入床歇下了。
赵珏澧枕着双手,忽而想起前几日祺贵妃提出要修茸后宫,郁凝给赵珏澧盘了盘皇家库房还有多少银子可用,赵珏澧便拒了。但当时祺贵妃不依不饶,说得赵珏澧有些动摇。
郁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新帝继位,百废待兴,哪有银子给祺贵妃充门面。
事情虽然说到此便结束了,但当时赵珏澧因郁凝不给面子,脸色有几分不豫。恐怕正是如此,祺贵妃觉得还有商量余地。
赵珏澧不是完人,他是会被吹动的。例如还在王府时,李卿云的耳旁风让他帮她做过些危险之事。
原来郁凝是在提醒他。
赵珏澧听见郁凝翻身,知她也还没睡着。想趁机向她道歉,到嘴的歉意却说不出口。
独揽大权,当真会让人变了。赵珏澧心想。
他道:“表妹,不舒服吗?”
郁凝回道:“回皇上,还好。只是孩子在动,睡不安稳。”
“嗯。辛苦表妹了。”赵珏澧转折道,“祺贵妃那事,对不住,我不该动摇。你是对的。”
郁凝没有答话,赵珏澧又道:“钱钥纠缠于此,是在试探我对你的态度。钱太师是三朝元老,威望甚高。他将钱钥送进后宫,想必不只是表忠心,而想要钱钥取代你,保他钱家几代荣华。”
赵珏澧没有得到郁凝的反应,但知道她在听,“朝中武将大多是认可你的,钱太师恐怕还想通过后宫争斗,压一压武将。他对赵霆重武轻文的做法看不惯很久了。”
郁凝嗯了一声,说:“皇上,桌上有个妆盒,你能打开吗?上面有个东西。”
“好。”赵珏澧依言,发现里面是一截一指长的刀尖,看着原身像弯刀。
“那是刺进凌哥哥胸口的刀。”郁凝轻轻的一句话,让赵珏澧怔在月光下。
“是盛伯母前些日子给我的。她说胥凌断开这柄刀,用刀尖割了哈丹巴特的咽喉。他最后一战,依然很英勇,没有灭南朝的威风。”盛瑛本想将这刀尖带进坟墓,却觉得,儿子阖眼前将这放在她手里,恐怕是想给郁凝。
“六哥,”郁凝说,“我把它赠你。如今的太平,是你和凌哥哥一同决意守住的,哪怕他不在了,你也不会改志,对不对?”
郁凝提及胥凌,已经不会哭了。可她如此平静的话语,却让赵珏澧阵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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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更声刚过,赵珏澧忽然醒了。他想起大理寺今日提交的一份卷宗,似乎疑点颇多。
他拂开渝妃搂在他腰间的手,起身决定去取卷宗。
“皇上,这么晚了,你去哪?”渝妃又缠了上来。
“有点事,你睡吧。”赵珏澧下床了。
“皇上,你陪着人家嘛。”
看着渝妃蹭来蹭去的样子,赵珏澧喉头泛起一阵恶心。纳渝妃时,便是看中她不娇不媚,还算清爽。没想到她也会有这副模样。
赵珏澧不耐烦地披上衣服出门。渝妃也匆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快到御书房时,赵珏澧回头:“你想跟朕进去?”前不久郁凝发现有妃子试图动御书房的奏折,便提出后妃无召,不可入御书房。赵珏澧自然没意见,于是郁凝便行了此令。
“皇上,凭什么皇后姐姐想进就能进?”渝妃跺着脚,“臣妾陪你进去嘛,给皇上捏肩。”
郁凝对后宫和赵珏澧对前庭是一样的,铁令不可触碰。对违反的妃子,哪怕赵珏澧不满,也一样要实施惩戒。故而后妃连试探都不敢。
赵珏澧猛然握住了渝妃的手腕,捏紧,“你今晚很反常,有什么瞒着朕?”
“臣妾哪敢瞒着陛下?”渝妃疼得眼泪直掉,“没、没有……”
“当真?”赵珏澧阴着脸,将她的手腕几乎扳折。
“哇……是祺贵妃……是她做的……”
“做什么?”
“皇后、皇后娘娘……”
郁凝怀胎八月了,祺贵妃也怀着一个六月的孩子。郁凝原本有太医随身,但近来她身体愈发向好,太医夜间便不留在宫内……
赵珏澧甩开渝妃,对值守的殿前侍卫吼道:“李毂!召太医、稳婆,去凤昭宫!骑马去!”
他拼命跑往凤昭宫,跨入门,见郁凝倒在殿门口,血迹同内室拖出。没有婢女在,只有李卿云跪在她身旁。
赵珏澧脑子里一瞬间出现那些传闻:他母妃独自产他,在他身旁咽气。
他撞开李卿云,将郁凝抱走,“郁凝、郁凝,你醒醒!想想胥凌,你不能出事!”
郁凝动着唇,却没有声音。
马声嘶鸣,直冲凤昭宫。太医和稳婆被架着进来了。
太医一看郁凝的脸色,一边施针,一边冷汗直冒,“皇上,怕是难两全,这、这……”
赵珏澧哪有资格选择?他冷道:“荒唐!母子必须平安!”
“孩子……”郁凝微弱的声音传来,“六哥……求求你……”
赵珏澧紧握着拳,“凝凝,你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赵珏澧镇在凤昭宫,看着宫人端着血水进进出出。郁凝原本还在喊疼,后面声音愈发低垂。十几个太医跪在赵珏澧脚下,冷汗湿透了官服。
天将破晓时,终于有孩子的声音传出。
“恭喜陛下!大皇子降生!”稳婆抱着孩子跑出。
“皇后呢?”
“天佑吾皇!皇后熬过来了!”
赵珏澧重重叹了口气,松开已经被握出手印的木椅。
太医检查之后,又道:“大皇子早产,身体似乎有些弱,怕是……”
赵珏澧的心又吊了起来,“怕是什么?”
“怕是阳寿……”
赵珏澧打断他,“别跟朕说怕是什么,朕必须要他平安!”赵珏澧愤怒地砸了桌,上天当真不愿放过郁凝吗?
日头移进凤昭宫时,郁凝醒了。
“凝凝,你总算醒了。”赵珏澧一直在等她,“孩子没事,刚刚睡下。”
“六哥,我想看看他。”
赵珏澧将孩子抱给她,郁凝碰碰他尚未睁开的眼睛,眉目舒展。自从胥凌走后,赵珏澧再也没见她这样笑过了。
“嘴巴和鼻子好像凌哥哥。”郁凝弯着眼眸说。
小不点忽然醒了,哇哇直哭。郁凝给他喂奶,轻轻哄他睡下。
“我好像听见太医说他身体不好,是吗?”郁凝问。
赵珏澧从外边走回,道:“是有些弱,但你不必担心,我穷尽天下,也会照顾好他的。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了吗?”
“思凛,思念的思,凛冬的凛。胥思凛。”
“嗯,胥凌这么疼你,肯定你取什么,他都满意。”赵珏澧道,“昨晚的事情是钱钥做的,她给你下了催产的药,又给宫人下迷药。我已经软禁她了,生下孩子就杖毙,协同的渝妃流放千里。”
“钱太师和孙尚书怎么办?”
赵珏澧看着自己的手,那双修长而骨肉匀停的手,“还有个孩子在,钱家不会铤而走险,四个月,够抄两遍钱家了。至于孙家,刚被我敲打过,不敢冒头的。”
“老臣们呢?”
“那些老臣,已经肆无忌惮了。今日敢向皇后下手,明日还有什么不敢的?必须打压了。”
“嗯。”郁凝知道这事让赵珏澧想起他生母了,那是他的逆鳞。于郁凝而言,她也没有圣母心肠,敢害她和孩子的人,她怎么可能放过?
赵珏澧又道:“还有个李卿云。”
郁凝抬头,“她没有害我。”
赵珏澧点头道:“嗯,我查了。她看凤昭宫今夜闭灯太早,觉得不对劲,躲过阻拦的宫女,进来了。她找不到人,又不敢离开你,只好先给你做了简单的照料。”
“是,她不坏的。”郁凝道,“也没有六哥你说的那样蠢。”
帝都混乱时,赵珏鸣抓了李卿云做人质,然而这对赵珏澧半点用也没有。李卿云彻底心寒了,她几乎闭门不出,一心礼佛。
直到郁凝叩开她的门,说她织的童衣很软。李卿云在她眼里没有看见嘲讽或是炫耀,只有同样的一潭死水。
她在每个午后都来找郁凝,有时郁凝忙,她便独坐着织小孩的衣物,落日了就离开。她大抵是静下之后,回忆过往,隐约察觉到郁凝和赵珏澧之间的奇怪关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郁凝玩笑般提过一句,“皇上说的对,我太笨了。”
孩子的百日宴,赵珏澧办得很大,王公贵族都获邀前来。他甚至为孩子大赦天下。
盛瑛几乎白了头,走路也不再风风火火。是胥袈鹤与陆捷陪着她来的。
陆捷一个大男人,抽着鼻子说:“大皇子好像皇后娘娘。”
郁凝温温柔柔地笑着,“我的孩子,自然要像我了。”
盛瑛看见孩子时,有一瞬间的晃神,她摇了摇头,握住郁凝的手说:“凝儿,你和皇上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伯母……我会的。”郁凝道。
而胥袈鹤什么也没说,只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戴上一个长命锁。
郁凝记得这个锁,是胥凌给胥袈鹤长子的百日礼。那时郁凝跟着胥凌去了,胥凌手粗,几次都没给孩子带好。郁凝便推开他,说让她来。
胥凌被胥家军同仁的哄笑包围着,挠头退到她身后。
————
两年后。
盛瑛在厨房和面,念叨着,“凌儿,娘脾气爆,没好好疼你。还是你爹待你好。我为妻为母都不尽责,你们别怪我……”
“是祖母吗?”有个小不点忽然抓着门槛,伸进圆滚滚的脑袋。
“是谁家的孩子呀?”盛瑛用抹布擦了擦眼睛,看清那孩子时,忽然愣住。
“娘亲、见祖母……”他欢欢喜喜地摇着手。
“娘,”郁凝不知怎么出现,抱起小不点,“这是思凛,胥思凛。”
“思凛,这是爹爹,这是祖父。”郁凝指着画像,对小不点说。
小不点探前身体,靠在画像上,“爹爹、爹爹,祖父……”
盛瑛在一旁直抹眼泪。
“娘,思凛早产,第一年都是吊着气,现在好了些,才敢告诉你。”
盛瑛颤着手触摸她两鬓,她分明未及三十,就已经华发生霜,“凝儿,胥凌这混小子害惨你了。”
她不是没想过郁凝怀下的孩子其实是胥凌的,可又总觉得,还是不要了。让她同赵珏澧好好过,让她平平安安,否则,她这一生得多苦呢。
郁凝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翠镯,“娘,凝儿能做胥家的媳妇,一直很高兴。”
她这次带胥思凛出宫,是打算留给盛瑛养。
“凛儿,跟着祖母好不好?”
小不点不懂,只会拍着手咧嘴笑。
郁凝把他抱给盛瑛,“娘,思凛越长大,越像他,不敢带在宫里了。皇上已经发了讣告,大皇子赵凛早夭,日后他只是胥思凛。麻烦娘了。”
“哪里是麻烦,我疼他还来不及。你还要回去吗?”
“嗯,胥凌用命换来的太平,我总要替他守住。”
郁凝离开时,思凛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他抱住娘亲的腿,哇哇大哭。
郁凝将甜豆豆塞给他,“凛儿,不准哭,去祖母那。”
思凛扯住猫尾巴,跺着脚哭得愈发惨。
门内忽然走出一个高些的孩子,他举起小风车,说:“不哭不哭……”
风车转动,五颜六色的影子吸引思凛的目光,他松开猫去抓那风车。
郁凝看向那孩子双目间缠着的青纱,“娘,这是……”
盛瑛点点头,道:“是兰竹,盛兰竹。”
那孩子听见自己名,便循声仰头,朝向郁凝,“夫人。”
郁凝弯下腰,轻轻拥了拥他,“兰竹,弟弟要麻烦你了。”
————
“六哥,这是地下赌坊的银钱流向。”郁凝端着汤食进御书房,将一份折子递给赵珏澧。
“你坐。”赵珏澧几眼看完,道,“不夜侯的情报能力,当真是叫人佩服。”
“为国尽力罢了。”
“嗯,思凛送出去了?”赵珏澧问。
“下午送到了,胥凌娘能照顾好他。”
“行,他补身体的药材,会定期送去。户籍也办好了,归回胥家,母亲这边……”赵珏澧游移地看着她。
“算过继的吧,找个胥家远亲。”
赵珏澧摇头,“不,我还是想把答应你们的事情做了。皇后思子伤身,薨逝。你换个身份,同盛将军带着思凛离开帝都。”
郁凝收拾着他桌上散乱的奏折,道:“他不在,我去哪都没有意义了。你根基未稳,我留下帮你。你实现他国泰民安的抱负,便是我的心愿。”
“可你能撑多久?”
郁凝笑笑,“你知道了?”
“你这幅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赵珏澧道,“你可有在吃药?”
郁凝放下奏折,拇指摩挲着手腕,“在吃。但那些青虫,恐怕寿数不长了。”
赵珏澧捏着笔,沉默着。
“六哥,”郁凝笑,“爹爹为我偷的年岁,已经够多。你别再去碰那些青蛊,等我走后,一起火化了吧。”
赵珏澧早已看出郁凝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原以为是她相思成疾。却在她又一次被雷声吓昏时,意识到,赵霆养出来的蛊,同样只是回光返照的毒。
他回江北山中找到了那些被埋藏的蛊,试图为郁凝再续一次命。但次次皆失败。
郁凝忽而向赵珏澧做了个鬼脸,“六哥,别担心,我还有好几年可活呢。我怎么说也要看着你造一个盛世,才能放心去见凌哥哥。”
赵珏澧知道郁凝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哪怕身归烈火,她也要像胥凌出征一样,升起她的旗。
他不再劝她,只道:“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太平盛世也是我的心愿。”他将一份名单放在桌上,道,“有件事,我打算重建恒羽军。”
郁凝摩挲着那份名单,上部以上官珩领头,满是恒羽军残将的名字,下部是崭露头角的新秀,列在首位的是“奚元“。
“那小孩来归还你借他的东西了。”赵珏澧道。
“原来是他。”郁凝想起她随赵珏澧去军营时,有个瘦高的小将一直看着她。她想要他掀开甲罩,但他一转身,躲入了军阵之中。
“是恒羽军的星火。”赵珏澧道。
“你不是不想打战?”赵珏澧并未削弱胥家军,反而重用,已经让郁凝意外了。
赵珏澧道:“我的确不愿起烽火,但太平不能没有刀锋在手。是胥凌守在铁马冰河之间,我才能坐在这皇椅上,筹谋民生。我若名垂后世,胥凌定需功炳千秋。还有你,凝凝,我不会叫史书埋没你的功绩,你理当与我们同列青史。”
“那就先谢谢六哥啦。”郁凝弯着眼眸,含着笑。
————
多年后。
皇帝的寿宴之上,翰林院将历时九年编纂而成的《端乾盛典》呈给赵珏澧。
赵珏澧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依然耳聪目明,身姿俊逸。无需侍从为他读出盛典上密密麻麻的方格字,他亲自翻着书页,在笙歌之中,回望昔年。
盛典里载着:
端乾八年,昭凌皇后郁氏薨于帝南巡之时。
彼时乱臣雍王以“奉天靖难”为旗,北上挥师入京,南遣三万虎军伏击銮驾。
昭凌皇后率禁军两千,与叛军对峙宫城,抚绥臣民。宫中匮粮七日,饿殍枕藉,昭凌皇后凤冠倚马,孤影入敌,与帝里应外合,一举歼灭雍王及其党羽。
帝归朝之日,闻皇后噩耗,伏于宫墙痛哭不自已。
昭凌皇后归葬于皇陵。陵寝封棺,帝忽而夜奔京畿……
“错了。”赵珏澧忽然道。
候在底下的大学士绷紧了后背,“陛下?”
赵珏澧抬眸,锋锐的目光将大学士看得胆战心惊。
“不要郁氏。”赵珏澧道,“皇后姓郁,名凝,帝都东城人氏。其父为恒羽军大将军,郁冕,其母乃文昌长公主,赵雩。姓与名,朕要一个不落。”
“臣遵旨!”大学士叩首道。
热腾的寿宴因此事变得鸦雀无声,太子赵旌取了温热的酒,呈给赵珏澧。“父皇,这盛典后头,怎么还留白了呢?”
“总要给野史,留个引子。”赵珏澧道。
赵旌不明此意,但无妨,笙歌已经再次奏起。
赵珏澧端起酒,邀众卿同饮这满堂醉人的秋风。
寿宴散后,赵珏澧要出趟宫。
赵旌自小便会随赵珏澧微服出巡,这次,他本打算也跟去,却被母妃李卿云叫住了。
她看着赵珏澧的背影,轻声说:“莫要打搅你父皇,他要去见一些,唯有野史里才能相认的人。”
在有关昭明帝的野史中,与他伉俪情深的皇后,死后并未葬入皇陵,而是与端乾元年便战亡了的大将军同归无名之墓。
传闻皇后薨时,痛苦不堪,身体宛如枯枝败叶。
“可娘娘是笑着走的,仿佛要去见阔别已久的什么人。”夜深人静之时,小宫女们都这么悄声议论。
(正文完)
2023年4月7日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