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荷华》除萧

5、算命

　　“小妖，你要算一卦吗？”
　　一道清冽的声音传至耳边，原本欲打道回府的阿狸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叫住她的是在她刚经过的喧闹酒楼墙根边坐着的一个男子，这个男人长发随意地用发带绑了绑，人长得剑眉星目，身形高大却看起来瘦削，衣裳破烂。

　　男子无骨似地瘫坐在墙边，手里拿着一块印着八卦图样式的破布。他面前摆着一张破旧的小方桌，桌子旁插着一枚红白色系的旗子，上边写着：“算前尘，定乾坤。”

　　这六个大字印入阿狸眼里，她下意识摸着自己挂在胸前的玉问：“你怎么知道我……”

　　“我不但知道你是一只妖，还看见你的真容貌若天仙，确实百年难得一遇啊！”

　　风辰子装作欣赏似地眯了眯眼，再看了看阿狸的胸膛处。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像个神棍一样摇头晃脑地说道，清冽的嗓音、俊朗的容貌在配上这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表情，实在是有点违和。

　　“？！”

　　“我现在难道不是个普通人的样子吗？”阿狸震惊。
　　晏礼不是说这个可以遮住自己的气息，凡人也难以看出自己的真容吗？她默默地想。而后察觉到风辰子的视线，立即皱着眉头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胸口。

　　“咦，你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呢，这样的心脏我还从未见过。”

　　透过少女挡住胸口的手，风辰子藏住眼中巨大的惊诧，收回了目光，看似随意地说道。
　　随后他垂眸盘了盘自己左手的念珠，用右手点了点桌上的破布，那块画了八卦图的布。

　　“什么奇奇怪怪的，我刚化形，心脏当然健康又强大啦！”阿狸心想。

　　“这位道士……我没有什么想算的，谢谢你哈。”她对风辰子摆了摆手说，然后皱着眉，装作淡定地想走。

　　“不过我还是得给你一些报酬吧。”她给了他三十文，显然是看到了桌子上贴的，三十文一卦。这个神棍毕竟说出了关于她的事，而且看起来很落魄的样子，三十文就当做报酬吧。

　　还挺善良。

　　风辰子看着少女放在桌上的三十文，五指一抓，动作十分迅速的将它们塞进了自己破大袄的口袋里，手快到只剩下残影。

　　“………”

　　这么破的袄子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口袋。阿狸睁大了眼睛，这倒是没想到。

　　“小妖，此时虽无卦想算，来日却不可言说。你我有缘，若来日再遇，我一定免费给你算一卦哦，若还想多算，我也考虑考虑给你打八折～”

　　“我不叫小妖。不过还是多谢啦，天快黑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了。”
　　阿狸看了看慢慢暗下来的天色，不打算再多作停留，她打算把有人可以看见她是妖这件事回去好好和恩公讲讲。

　　少女转头离去。

　　“看来马上要遇到老熟人了呢。”男人收起他的旗子和破布，掏出挂在身后的破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可恶，这酒这么不禁喝。

　　他看了看黄衫少女快步跑出集市的背影，意味悠长地笑了笑，而后拿起酒壶潇洒的往巷子深处的酒肆中去了。

　　“老板，一壶好酒！”

　　……

　　“放心，这次有钱！”

　　————

　　“阿狸姑娘，你回来啦。”陆生接过阿狸手上的大包小包，朝屋子里看去。

　　“公子在书房呢，今日公子在茶楼中等你，你迟迟未归，公子便回来处理要事了”，陆生向阿狸解释道。

　　“好的，抱歉久等啦，我这就去找他。”阿狸拿走陆生手中用油纸裹着的糖葫芦，飞快的往书房那跑去。

　　————

　　“晏公子…”阿狸敲了敲书房门。

　　“进来。”男人声音冷淡。

　　少女小心翼翼的跨进书房。现在天色将暗，晏礼的桌前点着一盏油灯，书房中装饰非常简单，只有几个书架和一张桌子，男人端坐在桌前，仔细看着手中的竹简。

　　“你……用过晚膳啦？”少女立于桌前，她小心翼翼地蹲下，仰头询问。

　　这书房也不多摆一把椅子。

　　心情还是不好呢……阿狸慢慢地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了出去。

　　“用过了，厨房备着你爱喝的鸡汤，去吧。”男人放下书，垂眸看着她，而后又说道：“站起来，蹲着腿会麻。”

　　“哦……”

　　“糖葫芦！”阿狸再次把油纸拉开，递到了男人的眼前，两串红艳的糖葫芦颗颗形状饱满，糖衣发亮，在烛火的照耀下镀上了一层金辉。

　　“特地给你带的，给你……吃甜食会感到幸福哦～”

　　她的话音刚落，少年手上的竹简忽地扣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吃甜食会感到幸福哦……”

　　遥远的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少女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有人献宝似的将甜食递到了他的眼前。

　　这场景……究竟是梦中出现的，还是……他原本就遗忘了什么呢？

　　晏礼被皇帝丢在寺中这么多年，他从小就吃尽苦楚，可是十八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关于十八年前的所有记忆，他都忘记了。

　　那个风雨大作的日子，他奇迹般的苏醒，醒来只觉大梦一场，梦中种种回想起来皆如雾里看花，模糊一片。

　　唯一记得的，便是那场满天的大雪，和雪中那个沙哑的身音。

　　他只知道雪中遇见的是个女人。

　　自己的心脏也是从那时候起便出了问题。他每每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腔处，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律动，但其余一切，都很正常。
　　不只他很疑惑，连孙行城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呵，不过那时的他在这世间早已如行尸走肉，活着还不如死去来得幸福。
　　但现在，他很想看清梦里的人，也很想知道真相。

　　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也丧失了七情六欲。想知道真相，这就是他来仙都的最大目的。

　　“你怎么啦？”少女出声。

　　晏礼正了神色，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少年不自觉弯了眸子，轻声道：“多谢。”

　　“不用谢，用你的银子给你买东西……哈哈……我会还钱给你的！”少女表情懊恼，而后又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

　　“好。”

　　晏礼应道，语气中有少女没有听出来的温柔意味。

　　阿狸将糖葫芦给他后就跑出了书房，赶着去用晚膳，虽然白日里在外面吃饱了，但是膳房鲜美的鸡汤她也不能错过。

　　刚走出书房没多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折返了回来。

　　“晏……”阿狸再次折返书房门口，看到了男人手里拿着的再次包好了的糖葫芦，以及嘴角他未隐藏好的笑意。

　　他很开心呢～笑起来多好看啊！阿狸偷偷地笑了。

　　“？”
　　晏礼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少女。

　　“我想说，今天我不是故意回来这么晚的，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神棍，他可以看出我是妖身，还可以看到我的真容。”阿狸将刚才发生的大体情况告诉了他。

　　晏礼皱起了眉头，瞬息乃神物，可掩万物气息。“这世上能透过瞬息看到你真容的，没有几个人，唯有功力达到天阶或天生仙体者可以。”

　　阿狸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玉这样厉害”她又默默地将玉塞到了衣裳的最里层。

　　“那个神棍如此厉害吗？”

　　“仙都达到天阶的唯有几人而已，自从仙门关闭，凡间修仙者众多，但再无一人飞升，天生仙体者，更是世间难有，你说的人应当不属以上情况，别担心，我会调查。”

　　晏礼看着阿狸认真注视他的神情，情不自禁想要摸一摸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的脑袋，若她此时是狐形，一定是毛茸茸的呆样。

　　但少年没有伸出手。

　　“好”，阿狸倒是不怎么担心，反正她算是看出来了，能够随便将一块这么厉害的玉送人，眼前的男人，就是她的大靠山！她要好好的跟紧他才行！

　　“不过，我现在戴着玉，你是不是也看不见我的真容呀。”阿狸好奇的看着晏礼。

　　晏礼闻声注视着她，面前少女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圆而亮，小巧琼鼻，嘴唇殷红，眉眼柔和清丽得像是十五的月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人间绝色。

　　听陆生说，这块玉从他出生便跟着他，自然是对他无效。不过晏礼没有开口解释。

　　阿狸也没有追问，她乐呵呵对晏礼的说要去喝鸡汤，然后朝膳房跑了。

　　深巷的某个酒肆之中，一只灵鸽飞出，穿过茫茫夜色，受到某种磁场干扰改变路线，停到了晏礼的桌前。

　　“文承550年，城中大火，千军阵前，剑穿心脏而亡。”
　　落款是“三十文”。

　　随着灵鸽的消散，晏礼攥着手里的这封信，陷入沉思。

　　“将信送到原主身边去吧。”片刻后，他朝身后说道。

　　“是。”
　　一道暗影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