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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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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一只蛇妖,家住东山。
我正在被道士追杀。
什么?
你问道士为什么追杀我?
那自然是因为我为妖成功,作恶四方,兢兢业业屠尽了蒋家村一百二余口。
彼时当我的手臂洞穿那伙人的胸膛时,滚烫的血,泼遍了我全身。
我歪着脑袋,眨巴眼睛。
原想将那些取来的人族心脏,挨个吞吃入腹。
结果第一口,就令我眉头打结。
嫌弃到不行:“咦~馊的诶。”
“蛇妖,你恶贯满盈,天命诛之,还不速速就擒!”
邋遢道士追着我的长尾巴,打出了一连串黄符纸,被我险险躲过。
实不相瞒,关于这位正追杀我的道士,我怀疑他有病。
我都“恶贯满盈”了,他居然指望我“速速就擒”。
是他疯还是我傻了?
懒得干活就直说!
然则这道士又疯又凶又难缠又邋遢的,不过手底下的杀招,倒确有几分真才实学。
我道行尚浅,一个不察,被他用宝器重创在腹。
紧接着——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哦!
一声杀猪般惨叫洞穿云霄!
ε=ε=ε=┏(゜ロ゜;)┛
我被迫现出了原身…
(二)
那是一个冬天,雪层积了有五尺厚。
银装素裹,四野茫茫。
现出原身后,我便扭着“S”形的小蛮腰,“狗狗祟祟”,一路潜行。
直到偷瞄到那道黄皮身影“咻”地从天边掠过,才敢暗自窃喜。
只可惜我这侥幸没持续太久,歪嘴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得意的蛇尾才刚摇了两圈,一道车辙便狠狠碾过了它。
(?⊙ω⊙)????
我愣了愣。
“啪嗒”——
又一双大脚将我蛇头踩进了雪泥里。
━┳━ ━┳━
!!!!!!
“公子,这雪天路滑,要不咱们跟韩夫子告假一日,就不去了吧。”有个小童声音响起道。
“不可,治学之道在于刻苦,怎可因为气候寒恶就半途而废。”一道清凌凌的男声回答他。
“但……”
但什么但!
气!抖!冷!
蛇身如过电般抽搐。
我掀起獠牙,怒瞪豆眼,立时拔地窜起,就要往那过路轮椅上所搭的长腿,狠狠来上一口。
“呀,有蛇!!!”小童叫道。
好巧不巧,伴着他那一叫,天边那臭道士驭剑,又将将折了回来。
我那通身的嚣张气焰,尚没得来及使出,当下被灭了个干净。
趁着面前两人愕然的空当,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闪电般蹿进了面前青年的袍袖中。
“蛇蛇蛇……公公公……”
听见那小童舌头打结的蠢话,我出了口恶气,将身下那截皓腕缠得更紧了,碎碎念着,许愿那臭道士赶快离开。
“无妨……”
那青年倒是超乎我想象的大胆,抬起手腕,隔着袖子,居然还敢摩挲我的鳞甲。
被我一尾巴抽了回去。
“咳……应当是……无毒的吧。”
“长生……继续走,别错了跟老师约定的时辰。”
(三)
青年人的袍袖很暖和,也很好闻。
清清浅浅的,似乎是某种花香。
许是受伤过重,加上最近连连倒霉,陡一放松,意识便有些昏沉。
脑子里突然就跟唱戏似的,乌糟糟地反复闪现一些支零的画面。
让我忍不住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仿佛又置身于那一场山火中……
熊熊烈焰滔天,映红了东山的夜。
再一次的,我看见了蒋文月。
她哭着跪地,泪盈于睫,双眼就跟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干净。
只说出的话,叫我一个字也不懂。
“姐姐,姐姐啊……你救救我一家人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死啊……”
说完,她抖着手指,缓缓攀住了我的三寸喉管。
“叮叮叮”——
三声铜磬敲响。
我悚然睁眼。
恍惚间,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从那青年的腕间滑落,盘在了他的袖管里。
正被对方当只阿猫阿狗似的顺着毛啊不……鳞甲。
???
我磨了磨獠牙,正打算给对方长点教训时。
周围车轱辘似的讲学声却一停。
“今日便到这儿吧。宜安留下,老夫尚有几句话要交代。”
“是,老师。”
窸窸窣窣,一通喧哗。
周围重又安静。
我哼哼唧唧,一遍舔舐伤口,一边睁圆豆眼,从衣料的缝隙往外,小心地偷看着外边。
“近来小雪,你腿疾可还好?”
坐在青年对面的是个老头,须发都白了。
“谢老师挂怀,除却夜里寒气重,偶感疼痛以外,并无大碍。”
“那便好,当初若不是……唉,不提也罢。过了年,你也二十有一了吧。二十而立,也该是时候成家立业了。恰逢明年恩科重开……”
“老师……”
那青年突兀地打断他。
对面那老儿停住了捋胡须的动作。
青年似是歉然,振袖行礼。
“四年前的冬天,老师问过学生同样的问题,学生的答案与那时一样……我志不在庙堂,但求梅妻鹤子,纵一叶扁舟四海遨游,遍观红尘。”
白发老儿默了默,忽而叹气忽而拧眉,语气里尽是惋惜。
“常言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寻常学生来我这儿,图的不过一个仕途通达,唯独宜安你。既然无心仕途,又何苦大雪天的还要跑来这里受罪。”
那青年又答:“永贞二年开春,陛下册封青州通判所奉一舞姬为美人,颇为宠幸。”
“次年因王美人腋下生恶疮,太医诊治后开方,却亟缺一异蛇为药饵。陛下便下达旨意,通令各地州府,募能者捕之,加徭役于民。”
“永州一蒋姓人家,祖上三代以此为生,三代亦死于是。当地司马怜其情状,便提议‘更若役,复若赋’,老师猜,那蒋氏是如何回复的?”
小老儿搭在案几上的手叩了叩,沉声道:“宜安,慎言。”
青年继续:“他说,‘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圣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世道如斯,宜安深知才学有限,岂敢尊大,平生所愿,唯自得逍遥足以。”
对面长久沉默。
我收起偷听的耳朵,犹豫着钻出半截脑袋。
视线在这一老一少中转圜半圈,用尾巴盘着下颌,吧唧着嘴,琢磨出了一个恐怖真相——
我……我好像智商不太够。
这群两人叽叽咕咕讲的什么玩意!!!
(四)
这个唤作乔宜安的青年是个残废,而且还是个脑袋有问题的残废。
说他残废,那是事实。
说他是脑袋有问题。
因为我就没见过,有人敢把一条蛇,还是毒蛇,揣进怀里,面不改色。
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抱着这样的念头,当乔宜安那小童抖着两腿,要来推轮椅时,我故意吐了个红信子,挑衅地咧嘴一笑。
果然,那小童当场飘出了八丈远,头都快摇出虚影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过来服侍。
“公公公子……那蛇……蛇……”
看嘛,这才对~
我舔了舔獠牙,自觉找回了威风,不待嘚瑟。
乔宜安却袖子一拢,将我重新摁回袖中。
!!!
这残废是不能留了。
我正准备咬死他,却又听袍袖外面有人咋呼道:“喂,瘸子。韩谦单独留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给你透考题了。”
将将张开的血盆大口,“刷”地重又闭紧。
哦,忘了,这里人多眼杂,不好闹大。
那臭道士如今尚在城中,我修为没恢复,叫他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得嘞,三十六计,忍为上计!
我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干脆围观起这伙两脚人的内斗来了。
“邵兄慎言。历年恩科考题均由圣上与几位大学士钦定,就算老师亦未可知晓呢。”
“呵,少给我来这套虚头巴脑的,谁不知道你是韩谦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保不准儿他又给你开小灶呢。还有,你那袖里藏了什么,一早上一直遮遮掩掩的。”
“没……没有……邵兄邵兄!”
乔宜安赶忙将我护在身后。
我用我那不大灵光的脑仁转了转,不明白他作甚像藏宝贝似的藏着条毒蛇。
这不是更让人家好奇吗?
果然,对面那两脚人嘿嘿笑了:“好啊,真有猫腻呢,拿来吧你!”
突然,一股大力扯我过去。
下一刻,尖叫声惊飞了林梢雀鸟。
那肥头大耳的两脚人连鞋都踩掉一只,屁股尿流地逃开了,留下我一条可怜蛇气鼓鼓地扭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