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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将军之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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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初春时节,山林染上一层轻绿,颜思思代望这一队人马快要抵达路途终点。
前国师辞官归隐田园,其门下弟子三千,绝非无德无能之辈。
白鸽穿越群山,展翅飞向呼啸中的山庄。层峦叠峰,一名年轻人正半坐在悬崖边吹笛,白鸽盘旋落在他肩头,一曲毕,他神情温柔的抚摸羽毛。
白鸽脚上带信,这是从应州带来的消息,年轻人展信片刻,身子朝后一仰,躺在光洁的石壁边上。
““白虹”终于来了。”他微微闭着眼,穹顶上是刺目的天光,“她还不知道,我们等了她多久。”
白鸽一昂首,飞入寂静的丛林中。
马颈上的铃铛飘摇起来,伴着滴答的马蹄声渐入山林。袅袅炊烟从桃花山庄升起,这山庄修得宽阔,但并不富丽,一砖一瓦,像是寻常人家。院子里支起了一口粗锅,热腾腾冒着香气。
一个女人正站在支起的热锅前忙活。她已经上了年纪,手脚还算利索,眼睛不大好了。当她模糊地看到停当在山庄前的车马时,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容。
代望掀帘下车,朝颜思思指了指,“这是夫人于氏,做饭很有一手。”
颜思思一边向里面走,一边看这地方。代望以为她从府里出来,未免会嫌弃这里太过粗陋。谁知颜思思只是认真的打量这一切,听他说完报以一笑。
女人有些紧张的看着颜思思,双手在裙边攥了一下,看她露出笑容,肩膀放松下来。
国师坐在主位上,看着蒲团上新带回来的弟子。他的脸已经充满了皱纹,眼睛却清明锐利,这样直直地看着人,要看到人心里去。
“我公孙氏门下弟子虽多,但是得到我真传的,唯有南亭代望。”老人缓缓说道,“有一件事他也没有学会,我想,或许是应该教给你,那就是弈棋之道。”
颜思思愣了愣,不只是因为她不会棋,而是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下棋是很重要的事,值得这样来告诉她。
老人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一把宝剑,“此剑名为“白虹”,如果你喜欢,就赠予你。我老了不能再教你剑术,就让葛玉轩将军代劳吧。”
听了这将军的名字,坐在蒲团上的少女睁大眼睛,望了代望一眼,似乎是在求证,葛玉轩名字如雷贯耳,令她震惊。
葛玉轩立下赫赫战功,北退大军,数次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他的剑术出神入化,斩下数不胜数的头颅,传闻他的剑上是洗不尽的血污。
这样的人,连手指间都是血腥气,来教她一个杀鸡都不会的女子?
老人却哈哈一笑,“你是我公孙氏的关门弟子,愿意跟葛将军学剑术,却不愿意跟我这个帝王师学弈棋。也罢,时机未至,想来现在让你学太过于早了。”
那象征着“白虹”身份的宝剑,就这样随意的交给她,似乎她不喜欢就可以不受这把剑,就可以不接受“白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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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收了白虹剑出来,傍晚都已经快过了。于氏看这位从书香府邸出来的女孩没有一点娇生惯养的意味,紧绷的心也落下。
锅里肉汤煮得鲜美,灶上米饭蒸得香弹。
代望从大锅里舀了一碗肉汤,递给正埋头苦吃的颜思思。果然如代望所说,于氏做饭很有一手,到山庄的第一顿饭,颜思思吃得风卷残云。
席间代望低声说,“她的丈夫死于去年冬天,在北疆的那一场仗,埋了很多的尸骨。于氏夫人眼睛都哭得不好了,她才想起,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哥哥教会了丈夫高超的剑术,也许他就不会冲在那么前面了。”
“她恳求师父让她能在这里找个活儿做,因为一到外面去,到处都是北疆御敌的庆祝声,皇帝不许有哭声。”代望的神色很平静,好像讲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于氏听不见他在低声说什么,只是拘谨地冲他们一笑。
夕阳慢慢沉了下去,那碗汤变成了一碗火烧云捧在手上,天边被染成淡金色,如同煅烧的金属一般逐渐冷却下来。霞光映在人脸上,光影模糊。
“她的哥哥就是葛玉轩将军,明天就会来教我们。”
“我们?”
“是的,只有我们二人,可以称为公孙氏的弟子,你我是唯一的师兄师妹。”代望在心里默默补充,唯一的青光和白虹。
颜思思露出疑惑的神情,代望却不打算向她解释,只淡淡一笑,向她告辞。
*
翌日清晨,于氏打来泉水,正给颜思思梳洗,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虎啸。山林走兽飞鸟四散奔逃,带动了枝头树叶沙沙声响。
颜思思扔下梳子跑出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少年。那中年人四肢修长有力,一看就是武者。少年腰间别一枚竹笛,一身湖绿色的袍子,显得清俊中有几分稚气。
颜思思惊讶地问,“我听见一声虎啸,怎么是两个人?”
那竹笛本是别在腰间,面对颜思思的惊讶,少年执起竹笛,放在胸前,转过身来冲她笑,“这位就是“白虹”吧,你说的老虎已经回去了,山林里有悍匪,所以我请朋友来相送。”
少年眸子清澈,微风中轻笑,“总不好这点小事都要劳烦国师他老人家,这位就是葛玉轩将军。”
葛玉轩不苟言笑,冲颜思思只是一点头,便进山庄里去了。
“叫我庄荔就好。”
正打量着葛玉轩的背影,颜思思听到这么一句,回头只见庄荔还是那副模样,执着笛子,面上含笑的看着她。
代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师妹快来。”
颜思思应了一声,就跟了进去。
冬去春来,人们都卸下了厚棉衣,开始劳作,这也正是学习剑术的好时候。
按说颜思思应该是个很婉约的女孩子。
当她与代望站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头发后面有一根束紧的辫子,她几乎和代望没什么不同。
葛玉轩的剑不是什么好剑,也没有剑鞘,随便用一封牛皮包着,他粗糙的手缓慢的取出了剑。
锋利的刃已经在牛皮上留下无数痕迹,葛玉轩缓缓地将剑提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似乎一位远古的神祗成形站起来。
颜思思心头一沉,不敢正面直视这位将军。
葛玉轩却淡淡地说,“我听国师说,你想学剑,你是真的想学吗? ”
颜思思点头,“国师说教我弈棋之道前,先学会剑术。”
“剑可不是胆怯的人能学的,如果你是担心自己性命还是不要学,越是担心,就越容易送命。学剑的没有不见血的,不管是谁的血,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我只会杀人,教的也是杀人之法,连你师兄代望也是见过血的。”葛玉轩居高临下的望着这小女孩,“这样你也愿意学吗?”
颜思思沉吟片刻,走到葛玉轩面前拜了拜,“我不怕见血,请将军教我。”
女孩明明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眼睛里却已经有了冲破禁锢的神采。
葛玉轩点头,“那好,你想学,我自然是要教的,你是公孙氏的关门弟子,不必向我行礼。”
他执剑一挥,稻草做得头颅骨碌碌滚落下去,“等你学到这里,就和代望一起游猎吧。”
葛玉轩用一样的方法教她和代望,代望在剑术上颇有天赋,而颜思思进程缓慢,一招一式,往往需要重复比代望更多的次数。
她练习的时间比代望更长,常常看到代望休憩时,她还挥汗如雨练习。她会用线悬起制作的头颅练习,代望却不会这么做。
于氏对这两个孩子都很惊讶,葛玉轩却从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家族的烙印,叹道,“难怪颜氏祖先能有弑帝的行为,这样的血脉到了这一代余威仍在。更何况,她到了公孙氏门下。”
于氏听到公孙氏三个字后沉默下来,两个孩子对他们的谈话毫无所觉,互相另执一把木剑练习。这两把木剑是葛玉轩给他们做的,怕他们用宝剑练习的时候伤到自己。
颜思思练得久,十根手指头都长满了水泡。连吃饭都得忍住痛,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停下练习,很快就追上了代望的脚步。
葛玉轩低着头用凿子削了几枚扳指,抹去碎屑,“假如她懦弱一点,有代望这个师兄珠玉在前,她就很难在剑术上出成果。可是她现在已经能跟“青光”比试了,公孙则料事如神,这两个孩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人。颜氏后人,学会了将军的剑术,帝王的博弈之道,她学这些又不可能辅佐君王,我想,必然只有刺杀帝王这一事能跟她现在做得事相称吧。你说,一个才从父母身边离开的孩子,怎么会拼了命想去刺杀帝王?”
于氏惊讶不已。
“又或许是我猜错了,但愿是我猜错了,我也但愿她懦弱一点,没有这个想法。你不必想太多,让他们好好吃饭就是了。”葛玉轩拾起做好的几枚扳指,朝正在练习的男女喊了一声。
“锵——”木剑交错在一起,两个年轻人停了手,颜思思率先朝葛玉轩走过来,身后跟着的是代望。
葛玉轩把几枚扳指全部递给她,扳指落入颜思思的掌心。颜思思低下头,看到自己掌心都是触目惊心的痕迹,“谢谢将军。”
“让你师兄好好看你的手。”葛玉轩摇摇头,捡了自己的剑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