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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破碎 ...

  •   邬梅的人生,稀碎,破烂。没有家人,没有热闹。

      记事以来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南岑一个偏僻的福利院,那里的老人和小孩日复一日只做一件事:等人来接他们走。

      天黑了也等不来,继续等,直到天光大亮,仍然无人问津。
      愚蠢,赤诚,酸楚。

      被南岑的民警送到福利院的时候,邬梅五岁。
      在警车上毫无顾忌的跟民警叔叔玩你划我猜的游戏,偶尔大笑,露出刚掉的门牙,笑得明媚,率真,对自己经历了什么毫不知情。

      她一双大眼睛眨巴着问要去哪里的时候,车上穿着警服的两个大男人都忍不住想流泪。

      那一天上午,她没有爸爸妈妈了。在她还不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次火灾,两条人命。

      一年追一年,把邬梅赶到了是十二三岁,彼时的她,冷漠,淡然,不与人交流。
      偷盗,抽烟,满嘴谎话,一身恶习。

      十四岁开始,邬梅开始帮忙照看福利院的小孩和老人,应当的,每个月能拿到一笔补贴费用。
      她想,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在南岑,没有意义但还算安稳的生活到死去。

      可惜。
      有人打破了这个计划。

      十五岁,她遇到凉屿生,在她破败的人生里,唯一一次让她心生希望的人,和她同期的男孩,彼时正意气风发,满身少年气。

      在他身上,邬梅看到许多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
      金钱,权力,外向阳光的性格,一起胡闹的朋友,完整的家庭。

      透过他,邬梅开始想象外面的世界。想上学,想和人说话,想工作,想自由,想去吹别的城市不一样的风。

      她隔着南岑的夜色和凉屿生相望,他坐的车向不知道多远的远方驶去。

      突然,她很想远走高飞。

      她不知道的是,外面的世界,加倍残酷。
      周末,邬梅正在出租屋里补交,突然被一个电话叫醒。

      她几乎是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够被踢到床下的手机,看了眼界面,接通。
      电话那边是熟悉的声音。
      “邬梅,如意她……如意。”
      “嘉南哥,慢慢讲。”
      邬梅开口,试图让他平静。接着问
      “宣如意怎么了?”

      宣如意是邬梅福利院的室友,是那些暗到看不见底的日子里,唯一愿意和她讲话的人,胆子很小,但很善良。

      宣嘉南是宣如意的哥哥,大她四岁,在福利院食堂找了份工作干,一干就是好多年。

      直到两年前,三人一起坐上开往北未的火车,到了火车站,他们往不同的方向散去,那是到今天为止,最后一次见面。

      赶到医院的时候,宣嘉南正泪流满面,不知所措的在走廊四处张望。
      眼睛落在正向自己走来的邬梅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要瘫下去。

      邬梅眼疾手快的扶住他,他整个人几乎瘦到皮包骨,瘦到脱相,想到以前他是照顾她们的大哥哥,身材壮硕,样貌端正,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两年不见,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变成和记忆里无法联想的样子。

      邬梅转头看到宣如意躺在病床上,刚刚接受洗胃,整个人缩成一团,面色苍白,白的瘆人。
      没钱付费,所以只能被推到走廊上,病房也进不去。

      邬梅什么也不说就先垫了医药费,宣如意才被推进病房。

      “我变得你快不认识我了吧?”
      病房外,宣嘉南双手撑住膝盖,稍弓着身子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
      邬梅答非所问,冷不丁问。宣嘉南听懂了,鼻头开始酸麻。

      “我们三个从福利院出来那天,你当着我的面答应过如意不会再碰了。”
      邬梅见他不说话,继续说。语气平淡,但一个字一根刺一般,扎在宣嘉南心里。

      宣嘉南以前吸毒进去改造了两年。
      出来后在福利院后堂安安稳稳干了几年,当时宣如意的开心溢于言表。
      邬梅认识他的时候,是他出来后,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两兄妹在无依无靠的北未市,计划着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可惜。毒品害人不浅,宣嘉南复吸了,欠了一屁股债,宣如意三番五次折腾,忍受不了,在出租屋里吞药自杀。

      造化弄人,她没成功,活下来了。

      “宣嘉南,要是如意今天死在那儿了怎么办?你想过吗?”
      邬梅淡淡开腔,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我不敢想。”
      他低压着音。
      邬梅转头看他。第一次见他哭,医院的灯光侧照在他脸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她们坚强,正义的嘉南哥哥,以前以为出什么事都有他顶着的嘉南哥哥,如今好像一碰就碎,一吹就倒。

      “今天欠你的,我会还清。”
      宣嘉南靠在长廊的冷板凳上,缓缓开口。
      “下次见到你,别这副鬼样子。”
      邬梅斜睨他一眼,没有表情。

      交完这个月房租,邬梅身边的钱根本不够付宣如意的医疗费。
      情急之下,她想到一楼给手机充个电,给经理打电话预支下个月工资,打了两次,无人接听,刚准备按下去第三次的时候,邬梅看到一抹身影推开大厅的门进来。

      “凉屿生。”
      邬梅想也不想就喊他的名字,把他拉到旁边。
      “你怎么在这儿?”
      凉屿生对她的出现也感到好奇,问。
      话音未落,邬梅赶忙把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然后呢?”
      他问。
      “借我点钱,我尽快还你。”
      邬梅也不兜圈子,直接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脸爬上自己没见过的神态。
      他看着她,窘迫又焦急,他讨厌她总是同一个表情对着他,淡漠,冷静。

      原来,她这张脸也会开始着急,以为倔的跟头驴一样的人竟然向他求助。

      凉屿生没有犹豫,也不管她会不会骗自己,一手扫了她亮出来的收款码,按她说的,发了一万元。

      那一瞬间爬到邬梅心里的念头,改变了后来的很多事。

      她第一次强烈而真实的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的。
      一万元。
      对凉屿生这样的人来说,是一双名牌拖鞋,一个平价的腕表,一瓶算不上好的酒。对邬梅来说,是可以让朋友的病床不用在走廊冷眼相待的救命钱,甚至一条人命。

      她以为从南岑跑来北未,在这大都市找个工作,自己赚钱自己花,自由潇洒就是她的追求。那一天在医院,顷刻间,她发现自己的野心远远不止如此。

      邬梅在缴费窗口付了钱,匆匆赶到二楼去。
      凉屿生坐在缴费处对面的等候区板凳上等她办完事,可她没看他,就走了。他冷哼一声,没叫住她。

      坏女人,一句谢谢也不说。

      治疗结束,宣嘉南下楼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坐在等候区的板凳上,身上没有过多的配饰,宽松的白色短袖,简单的黑色长裤,干净的运动鞋,气质长相都出众,坐在医院的大厅里,引人注目。

      那是他第一次见凉屿生。活在和他们这些人完全对立的另一个世界的凉屿生。

      折腾了一天,邬梅累的脚不着地,倦意铺满一张脸,拖着疲惫的身体从二楼下来,推开门,一阵凉风灌进肺里,瞬间神清气爽。

      她一转头,目光触及到身旁的一抹人影。

      凉屿生。

      他站在出门右侧的室外吸烟区,唇间咬了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
      刚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拇指轻轻一按,火苗窜出来,一阵风吹过,火苗差点熄灭,邬梅走过去护住火,小火苗存下来了,成功点燃男人指间的烟。

      邬梅抬头看他,微弱的火光下,凉屿生的睫毛一颤一颤,眼睛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夜,他的眼睛比火光还明亮,浓浓的烟草味和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融汇在一起,蔓延整个空气。

      整整一个下午,凉屿生都在等她。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来,会不会下来,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担心她出来的晚,赶不上末班车回家。

      “今天谢谢你了。”
      邬梅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不紧不慢的说。
      “干谢啊?”
      凉屿生拿她打趣,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没笑,安静的走路。

      热闹的酒吧,他越过灯红酒绿和喧闹人群,看到她明媚张扬的美,寂静的街道,他透过清凉的风和皎洁的月,看到她静谧清冷的美。

      总之,她好像永远漂亮,无论她不羁还是破碎。

      好像沦陷,往往都是在自己还不清不楚的时候默默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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