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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咬痕 ...

  •   山脚的荒芜草丛里,一只灰色田鼠沿着草根穿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窸窣声,它顿时定住身子,朝身后紧张地张望嗅闻。

      枯死的草籽纷纷掉在它没有光泽的毛皮上,周围一切又恢复静谧,仿佛刚刚的动静只是寻常风声。

      没发现任何异常,田鼠放松地俯下身子。刚一回头,顷刻间寒光一掠,一副弯弧的尖牙嵌在血盆大口里,猛地咬住了它的头和脖颈。

      田鼠惨叫的“吱吱”声从蛇口钻出,和外面半截的身子一起抖如筛糠。竭力挣扎后,筋疲力尽,手脚一垂,断了气。

      不久,草丛里又响起蛇鳞擦过草叶的沙沙声,那蛇离开此处,再寻不见,只留下地上几滴殷红血迹,见证着这不为人知的杀戮捕猎。

      山的另一边,几只警犬低头嗅着工厂周围的荒草丛,搜寻了几个区域后,仍没找到任何凶器以及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

      “村干部和群众都表示,死者不是周边的村民住户,没有人认识他。”访问组的一名警员汇报情况说。

      物证、样貌识别都无法确认死者身份,林修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想:“接下来采集死者的DNA样本入库备查,与失踪人口DNA信息进行比对,查找尸源。”

      尽管通过查失踪人口报案警情,比对既往DNA数据、指纹数据等方法确认尸源十分有效,但它仍有其固有的局限性。若亲属没有报案,死者没有备案至失踪人口,那警方这一步的侦查最终也只能无功而返。

      林修回望工厂仓库,痕检人员正在进行现场摄影,忽然,以往的办案经验与直觉让他抓住了某个可疑之处——死者被阉|割了。

      这种出现在死者身上的不同寻常的残害行为,在犯罪过程中,是一种极具指向性的惩罚。

      凶手的此类残害举动,往往带有极为强烈的审判和惩戒意味,多是针对伤天害理的淫||欲者和猥||亵者,以这种方式毁灭他们的肉身和精神。

      尽管死者脸上表情极为恐怖,但是不难看出他年纪并不大,像是刚成年的年轻人。

      恶龙杀人魔因为这个人在惯常的犯罪手法上节外生枝,那必定是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

      山林中冷峻的风从林修身旁迅疾而过,他扶了扶帽檐,沉肃的声音经风传达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除此之外,捺印死者指纹,在指纹前科库和现场指纹库里进行比对,调查重点放在未成年人强||奸、猥||亵的犯罪记录上。”

      市公安局技术大队法医室。

      天花板的照明灯投下冷白光线,照得房间里尸检台、切片机、脱水机等不锈钢设备都闪着寒光。尸检台周围站着三个人。一个是局里的资深法医,其他两个则是初出茅庐的法医助理。

      助理记录了死者的尸温、尸僵、尸斑等死亡特征后,法医开始对尸体各部状态进行检查。

      在检查到四肢情况时,法医忽然皱起了眉:“你们过来看这些断指,说说从中发现了什么。”

      “好光滑的创面,是一刀利落斩断的。”一个助理边观察边心惊道。

      另一个助理看着尸检台,忽然惊诧地说:“这些手指上,有几处很小的淤青,像是咬痕。”

      法医将断指按顺序陈列,又问两人:“从这个咬痕上,你们能看出什么信息?”

      “是人的牙齿咬的。”一人答道。

      “牙弓、牙冠的宽度均较小。”另一人回答。

      法医点了点头,继续说:“你们量一下那尖牙的宽度。”

      一人依言,量出了上、下颌尖牙的宽度:“下颌尖牙宽度6.4mm,上颌尖牙7.1mm。”

      对于教科书上重点强调的牙印勘察,两个助理都熟记于心,因此,当听到这个数值时,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感到惊骇莫名,

      “老师,这,不会是……女性咬的吧?”一个助理犹豫地问。

      “不能说一定,但很大概率是。”

      恶龙杀人魔、被阉割的死者、女性咬痕……种种难以关联的信息似迷雾一般将法医室的三人笼罩。

      死者为什么会被恶龙杀人魔断指和阉割?留下咬痕的女性是谁?她和恶龙杀人魔之间是否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遥远的天际线上,云团攒聚如峰,黑沉如铁,直直欲往城市上空倾轧而来。面对这些千军铁骑,众星纷纷丢盔弃甲,逃窜得影都不见。

      “小绿,晚上想吃什么菜?我来做。”傍晚时分,周陆云问正在看书的柯绿道。

      柯绿本不想麻烦他做晚饭的,但他却说这是举手之劳,不用和他客气生分,她也便表达谢意地答应了。

      从超市买菜回来后,一进入周陆云的家,柯绿就对其中的洁净有序留下了深刻印象。

      视觉重量上稳定又沉着的灰色地砖,搭配素色系桌椅、沙发等家具,令整个居室看起来既简洁清爽又秩序和谐。

      但也许是刚搬来不久的缘故,屋里东西并不多。茶几、柜台上的物品个个都如标本般整齐摆放,十分规整。置身其中,有一瞬间竟分不清这是生活气息浓郁的家,还是美丽冰冷的家居样板间。

      周陆云拿起沙发上的遥控,打开了电视,“大概40分钟饭就做好了,你先看会儿电视吧。”

      柯绿自知今天已经麻烦他很多了,便主动提议道:“我来帮忙吧。”

      “你来这是休息的,我怎么能让你下厨。”周陆云边为她倒水,边笑着说。

      “陆云哥,你还让我不要和你客气呢。那现在是谁在客气?”

      柯绿这一番话,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周陆云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你愿意的话,那就来吧。”

      他将购物袋里的食材拿进厨房,又从橱柜里取出盛器碗碟,放在了几乎一尘不染的厨台上。

      “陆云哥,你平常会在家做饭吗?”走进厨房的柯绿好奇问。

      “大多数时间在医院吃,偶尔在家自己做饭。”周陆云系上围裙,洗过手,将一整只去了毛的鸡放在了菜板上。

      他握着刀,刀刃刚贴上脂肪白的鸡皮时,他顿时又停下了动作。

      “小绿,这下刀画面不好看,要不你还是去看电视吧。”他对柯绿说。

      柯绿对此无所谓道:“这有什么的,我还杀过鸡呢。”

      周陆云神情一滞,吃惊道:“想不到,你还会这个。”

      “那你想不到的可能还有很多呢。”柯绿说完,便拿出蔬菜,开始择菜。

      她手中抓着一把鲜嫩的空心菜叶,择菜的动作非常迅速,掐断茎根的声音仿佛串鞭一样,清脆又有节奏,手熟得仿佛经常下厨的人。

      “陆云哥,我的菜要择完了,你还不下刀吗?”柯绿看他迟迟未动,提醒他道。

      周陆云此时才如梦初醒,低头开始处理整只生鸡。

      他先分离了鸡翅和鸡腿,下刀动作极为干脆利落,仿佛骨头都堪堪躲避着刀。接下来,他把住刀柄,又从正处落刀,刀锋几乎贴着三角骨而过,将两块鸡胸完整片了下来。

      看着周陆云这下刀的手法,柯绿忍不住赞叹:“哇,陆云哥,你刀工真好。”

      “医生的基本操作了。”周陆云嘴角微扬。

      “陆云哥在医院应该是很厉害的医生吧。”

      周陆云将鸡心、鸡胗等内脏完整放在盘里,眼里含笑地谦虚说:“资历还浅,医术没有那些主任厉害。”

      “陆云哥别谦虚了,我都知道了,你可是医院的优秀医生。”

      “谈不上有多优秀,只是尽职尽责罢了。”周陆云虽这样说,但嘴角从刚才起到现在,就一直没下来过。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将表情平复了些,才继续手头上的事。

      柯绿望着周陆云忍俊不禁的样子,好像发现了他不经夸的特点,一夸他他就容易笑。

      他的气质,总让柯绿联想到冰心玉壶,以玉喻人,其色温润,其声舒扬,却也因过于高雅而难以亲近。但此时,他没了架子,笑意漫到心底,让人感觉十分亲和无间。

      因此,当一桌好菜做好后,柯绿对他的厨艺给予了毫不吝啬的夸赞。

      周陆云听着那些溢美之词,想尽力收住表情,却还是败于垂成了。原先只是眉眼浸着笑意,此刻笑得连脸颊都红了一片。

      两人正吃着,忽然柯绿的电话响了,是林修打来的,问她现在的情况。

      “我在陆云哥这边吃晚饭呢。”柯绿回答。

      “好,你把电话给他。”电话里,林修的声音有些疲惫。

      柯绿依言,把手机递给了周陆云:“陆云哥,我哥要跟你说话。”

      “好。”周陆云放下筷子,接过了手机。

      “喂,林警官,小绿在我家吃饭呢。”

      “今天真是麻烦你照顾我妹妹了。”

      闻言,周陆云嘴角微抿,形成了一道淡淡的、无起伏的线:“林警官不用客气。”

      “她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没有,小绿很安静的。”

      “我今天得加班,可能要到晚上才能来接她……”林修还没说完,周陆云抬了抬眼镜,忽地截了他的话。

      “没关系,你忙你那边的事吧,我会一直照看她的。”

      柯绿听不到两人全程的交流,只听到周陆云给林修说了些客气话,这段通话不久就结束了。

      “陆云哥,我哥说什么了?”她好奇问。

      周陆云把手机还给她,语气温和:“他说他今天要加班,可能会很晚才能来接你。”

      柯绿笑说:“我可以自己回去呀,就下个楼而已。”

      “他还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家,会不安全。”周陆云补充道。

      “好吧,我也不想独自待在家,一个人真的很难熬,很孤独……”说到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止住话头,却为时已晚了。

      “我一直,是一个人。”一种悲凉的苦涩从舌根向下泛去,苦到他的心底。

      柯绿敏锐感知到那话中的沉重,立刻重新措辞:“啊,其实吧,一个人也很自由的……”

      无数汹涌的情感从心底逆流而上,在齿间流转筛过一遍后,只凝成了简洁的、言不尽意的几个字:“也许吧。”

      那些他以为早已沉沦在光阴海底,永远不会浮起的记忆,此刻蓦然在心中搅起漩涡、翻涌不息。他想说很多,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屋外风声呼啸,将此刻的沉默凸显得更为明晰。

      柯绿顿时打破沉默道:“陆云哥,那你想找个人一起生活吗?”

      他取下眼镜,低声说:“我一直都在寻找那个人。”

      “那找到了吗?”柯绿微妙地问。

      周陆云深呼吸几秒,脸上强颜为笑:“已经找到了。”

      得知这个消息,柯绿立刻前倾身子:“哇,可以讲讲吗?”

      她的眼睛带着淡淡笑意,明知有些跨越界限,带点冒犯,却还是大方表达了心中的好奇。

      “你想听吗?”

      周陆云眼中似有什么在扩散,像风拂过绿色草野,荡起深浅不一的涟漪。

      “想,”柯绿点头,笑眼盈盈,“一定是很幸福的故事吧。”

      周陆云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随即,他苦笑叹然,自讽道:“小绿,幸福的故事,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我的故事,会让你流泪的。”

      柯绿蓦然一怔,脸上的笑意冻住了。从童年开始,她就深刻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美满的人生只属于极少数的幸运儿。

      命运之手是残酷的,它修剪人的命运,就如修剪花木的根茎,一刀下去,毫不拖沓。

      而她与他,也许在某一刻,都被命运毫不留情地剪去了幸福的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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