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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灵犀 ...

  •   周日。

      辉恒化工厂由于破产清算,被废弃了许多年。工厂外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几棵秃树斜楞楞地歪着、倒着,微风拂过,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但今天,这个废弃工厂却聚焦了周边所有人的目光。几只乌鸦听到由远而近的尖锐警铃声,立刻扑腾着翅膀从工厂里飞出来,定定落在门口的秃枝上。

      赶到案发现场的民警缓缓推开工厂仓库的铁门,顿时被一阵恶臭熏得后退半步。

      一名资历尚浅的年轻警员探头向里望,瞥见地上的恐怖情状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胃里一阵翻滚,最后忍不住,跑去外面吐了出来。

      不远处的秃树上,集群的乌鸦幽昧地盯着仓房,看见有人进去,立刻发出嘶哑阴郁的啼鸣,那鸣声穿过深谷,又撞上山林,如恐怖童谣般在人们耳边重声叠唱。

      正午时分,柯绿正在卧室看书,忽然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林修打来的电话。

      “喂,哥,怎么了?”她接通电话问道。

      “小绿,你现在在哪?”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电话那头林修的语气十分急切,连音调都高了不少,他平日里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我在家看书呢,有什么事吗?”

      她的话音刚落,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无比清晰的门铃声。

      “叮——叮——”

      仿佛恐怖片中必不可少的标配镜头,这许久都没人按过的门铃,此时竟无比突兀地响了起来。

      柯绿猛然起身,愣住了一秒。电光石火间,一种极为可怕的预感在她心中猝然而生——仿佛此时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而是先前销声匿迹的恶龙杀人魔。

      “你别动,不要出声,也不要开门。”电话那头,听见门铃声的林修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她道。

      柯绿身体紧绷,瞳孔震悚,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谁在门外?”

      林修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告诉她:“等警察来,他们马上就到。”

      “叮——叮——”此时,门铃声又再次响起。

      一秒、两秒、三秒……仿佛播放的录像带突然白屏,又消失了声音,流动的时间愈发滞涩,柯绿绷紧的神经在这无声的沉默里也逐渐趋于极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温柔声音。

      “小绿,你在家吗?”

      柯绿顿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的手心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说话声也汗津津湿透了:“外面好像是陆云哥。”

      “你不要动,我给他打个电话,小许,借一下手机。”

      柯绿从电话里听到,林修一联系上周陆云便表明了身份,问他是不是在301门口。

      “诶,林警官,你怎么知道?我来给小绿送生日礼物,不过她好像不在家。”周陆云语气惊讶道。

      “她在家的,我以为是陌生人,没让她开门。”

      “那我今天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周陆云失落道。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天情况特殊,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她,她得有人陪……”

      “不麻烦,我今天休息,陪她多久都可以。”没等林修说完,周陆云就立刻答应了下来。这种寻常客套话由他说出,却是极尽真诚,听不出半分作伪。

      闻言,林修也放下心来,道谢时还不忘承诺之后请周陆云吃饭。

      “好好好,我知道啦,不会乱跑的。”柯绿再三保证后,林修才挂断了电话。

      柯绿来到客厅,通过门上的猫眼看见了外面的周陆云,这才安安心心地开了门。

      “陆云哥,不好意思,久等了。”柯绿尴尬地向他道歉。

      门外的周陆云身穿咖色风衣,下着浅灰灯芯绒直筒裤,这秋天的色彩撞进她眼中,让她一时联想到金秋的银杏林,暖融融一片。

      “没关系,这不算久等。”周陆云微微一笑,将怀中一捆包装精美的向日葵花束捧到她面前。

      三朵橙黄向日葵高低错落在牛皮纸中,被圆润的尤加利叶和清新洋甘菊映衬着,似朝阳一般热烈盛放。

      “小绿,谢谢你之前的蛋糕。”他带着几分拘束和生涩道。

      “这是送给我的?”柯绿格外受宠若惊,不敢置信。虽然林修也会给她送礼物,但是他从来没有送过花。

      “是的,不知道你喜欢哪种花,就选了温暖的向日葵。”

      “哇,谢谢,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快进来吧。”柯绿笑眼盈盈道。

      客厅沙发上,林修的外套、衣服和柯绿的校服、书包都杂乱放在一起,捧着花的柯绿顿感窘迫,忙解释说:“周末屋里有点乱,陆云哥你别介意,我收一下就能坐。”

      说完,她便将向日葵花束放在茶几上,转而腾出手去收拾沙发上的衣服。

      周陆云想要帮忙,但那些私人衣物又让他插不上手,只得静静站在一旁。

      那束向日葵再次落入他眼中,虽然花束包装如此精美,花叶也如此鲜妍,但在这片随性又温馨的空间里,却总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柯绿正在收拾,忽地听到身后周陆云的一声问语。

      “小绿,这束向日葵,你喜欢吗?”

      柯绿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真诚地回应。

      “当然喜欢啦。”柯绿歪头一笑,“我最喜欢的花,就是向日葵。”

      听了这话,周陆云抬起头,目光忽地和柯绿相碰后,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别处。

      一抹藏不住的笑意,在这转盼间层层晕染开来。他的目光,就如北极光的变换般,一瞬间流光溢彩。

      “你喜欢就好,我觉得,向日葵很适合你。”

      不一会儿,一大片干净整洁的位置就被腾了出来,柯绿立刻招呼道:“陆云哥,坐吧。”

      说着,她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去给周陆云:“我哥说要你陪我,那太麻烦你了……”

      周陆云双手接过水杯,摇头说:“不麻烦的,我今天休息。”

      “但你是医生,周末时间应该很宝贵。用来陪我,太浪费了吧。”柯绿挠了挠脸,好意地说。

      周陆云杯中的清水微微晃动,他浅抿一口,垂眸道:“可是我心里,很愿意。”

      对这个回答,柯绿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在她第一印象中,周陆云性格平和内敛,应该是喜安静与独处的,也不知为何会乐意花时间陪她一个高中生。

      几番犹豫,她还是不好意思再深问其中缘由。

      周陆云又低头喝了几口水,而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礼盒,递给了柯绿。

      “这是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吧。”

      黑色的丝绒衬布上挂着一轮圆满的月,平安顺遂,如月,如玉,也如这翡翠平安扣,入眼便是美好寓意。

      那平安扣虽外形简单朴素,却透亮细腻,冰清玉莹,仿佛透过夏日的冰块遥看蓝天绿野,一碧万顷,又青绿无际。

      “这个很贵重吧,我不能收。”柯绿虽心生喜欢,但她也明白自己和周陆云关系不深,不能收下这种贵重礼物。

      “我已经和林警官说,要送你生日礼物,要是你不收下,岂不是让我食言了。”

      这话说得温柔又巧妙,柯绿一时不好拒绝,最终只好依从收下了。但她也不想白收礼物,稍作思考便说:“陆云哥你等等,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她跑到卧室,拉开书桌抽屉,在里面翻找一通。等她再次回到客厅,她将双手故作神秘地合着,一脸欣喜地来到了周陆云跟前。

      “陆云哥,这是给你的回礼。”

      周陆云放下水杯,手摊开承接在下方,好奇问是什么。

      柯绿朝他嫣然一笑,下一秒,一个长方形的红色护身符轻轻落在了他手中。

      “这是我做的护身符,之前还去带去寺庙祈福过。希望陆云哥能平平安安,阖家欢乐。”

      一个琥珀色珠子连着红色中国结,系在护身符顶部,符身正面绣着“平安”二字,金色云纹围绕四周,典雅庄重,在下方垂挂着一条柔顺饱满的姜黄色流苏穗子,穗线花瓣一般拂掠着周陆云的手腕。

      柯绿等待着周陆云对这小礼品的反应,她看他低下头,取下眼镜放在沙发上,手指反复摩挲着这个护身符,一时间竟不发一言。

      就在她莫名有些尴尬之时,一丝极低的、恍如断线的悲泣之声,忽而掠过了她的耳畔。

      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地瞧见,周陆云浅灰长裤上,竟啪嗒啪嗒滴落了数点湿痕。

      他将那护身符攥得紧紧的,又抬起手,想用手背快速拭去脸上的泪痕。可那泪水却失了控制,不断从酸涩的眼中向外倾注,一滴又一滴,由滚烫到冰冷,串珠般落了下去。

      柯绿慌不迭抽了几张纸,连忙递了过去。

      “陆云哥,你怎么哭了?”她浑然无知问。

      周陆云听见她关切的问语,一瞬间悲彻更甚,即使咬紧牙关,哽咽声却还是抑制不住地从口中渗出。

      “我的家人,都离开我了。”他一开口就泣不成声,连呼吸都没了节奏,狼狈得仿佛一条搁浅的鱼。

      柯绿着了慌,立刻意识到自己那番话戳到了周陆云的痛处:“对不起啊,陆云哥,我……”

      她话还没说完,周陆云却情不能已地摇头哽咽:“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极低,又破碎不堪,柯绿一时没听清楚:“陆云哥,你说什么?”

      周陆云满眼的泪不减反增,经这些泪水折射过的浮光,在他的睫毛、眼尾、瞳孔处细碎跃动,仿佛洒落了一匙的光亮金粉。

      茶几上,那颜色尚且新鲜,还带着湿润气息的向日葵花束,周陆云忽然意识到——它再也回不到原本属于它的那片土地。往日的和风雨露,从某一刻开始,已猝不及防地成为过往,永不回复。

      “小绿,我以后,可以多和你说说话吗?”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语,但经他低泣呜咽地说出来,竟徒生出几分乞望希求之感。

      柯绿看他泪水有决堤之势,立刻又递去纸巾,连忙点头说:“好,好,陆云哥,我答应你。”

      听到这个答案,周陆云努力止住了泪:“谢谢你,小绿。”

      “不用客气,我给你留个电话,有空可以联系我。”柯绿找到便签,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她看到周陆云平复了情绪,便活络气氛道。

      “我的号码很好记,最后三个数是一样的,陆云哥,你猜,它是数字几?”

      周陆云思忖片刻道:“是数字7吗?”

      柯绿震惊地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哇,陆云哥,你怎么会猜到是数字7的?”

      “一种直觉,”周陆云眉梢微扬,望向柯绿时,目光深远又绵长,“可能是,心有灵犀吧。”

      辉恒化工厂。

      恶龙杀人魔再次作案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荆潭市刑侦系统,得知警情的第一时间,林修就带领支队成员雷厉风行地赶赴了城南区阳陵镇的案发现场。

      一条枯涸见底的小溪穿梭于低矮群山之间,和飞驰的警车打过几次照面后,兜兜转转,又一齐到达了同一个目的地。

      “辖区民警和村干部作为现场访问组,向报案人和周边群众了解案发情况,重点询问是否有可疑人员出入。二组负责警戒,维持秩序,防止周围人员破坏现场,监控调查组去调取周边道路、商店以及单位的监控,着重巡查可疑车辆……”

      下车后,林修有条不紊地指挥现场,人人责任分明又紧密配合,很快就开始了全面、协调的侦查行动。

      现场勘验组人员穿戴好四件套,在林修的带领下一同走进了弥漫腐臭气味的工厂大院。

      工厂仓库就在大院东边,门半开着,锈腐的挂锁被层层蛛网缠绕,仿佛长在铁门上的巨大肿瘤。

      推开门,饶是到过无数命案现场的林修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死||者仰躺在门后的水泥地上,脸部的表情极度扭曲,眼睛充血且瞪得巨大,像是生前看见了什么极为惊悚的东西一样。

      他的右手手指尽数被斩||断,发黑的断指截面形成了凸起的灰白菌斑。一片棕褐色的干枯血迹之上,一颗心脏早已被鸟类啄食得千疮百孔,变成模糊不清的腐肉一团。

      林修走到尸||体近旁,蹲下身,手指隔着橡胶手套捻住那血污衣襟,向下轻轻一拉。

      一道弯弧的线渐渐回环成椭圆,林修心绪骤然一沉,窗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啼鸣,仿佛报丧的铜钹,凄厉又阴恻恻的。

      黑色翅膀从血衣下猝然现身,恍若寒森森的刀锋直刺林修的眼——那从柯绿身上消失的不祥之兆,竟又再次重现人间,向世人昭示一起惨无人道的虐杀行径。

      痕检人员开始从中心向外围进行勘验,勘察灯在仓房角落扫寻着,不时吓出些久居此地的虫豸和老鼠。

      “角膜重度混浊,无法透视瞳孔,尸体出现腐败现象,尸僵开始缓解,死者死亡已满48小时,但蝇蛆还未成蛹……”林修缜密地分析尸体现象,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三至五日。”

      旁边记录的警员颇为心惊地说:“相比之前,这次恶龙杀人魔的作案手段更加残忍了。”

      林修点了点头,继续观察现场血迹的分布,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死者裤子的裆|部颜色较深,是褐红色的血痕。

      他碰了碰那深色处,下一秒,他紧锁眉头,语气沉重道。

      “死者的生|殖|器被切断了。”

      林修说话声虽不大,但这仓房内安静空阔,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一阵阴恻恻的风削倒门外的野草,蓦然间穿堂而过,扬起每个人脚边如毯的尘灰。

      那颗腐烂的心,一瞬间,变得更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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