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4、光荣榜【2009】

　　【2009年】

　　郭振彪是宁北一中声名在外的年级主任，他有个更加响亮的外号——郭弹弹。此人有着和教学经验不成正比的茂密黑发，那头发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费翔的春晚头型。他走起路来脑袋顶蓬松的头发就会有节奏地一弹一弹，因此而得名。

　　韩修远盯着面前明明凶神恶煞却强行挤着笑的中年男人，想到他的外号，就不自觉盯着他的头发跑了神。

　　跑神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办公室里，童画也在。

　　此时她站在办公室的角落，不知道要等什么指令。

　　“修远，你有在听我讲话吗？”郭老师拿着笔杆扣了扣桌面。

　　“啊？有啊，您讲。”韩修远回应着，心思却难收回。

　　“我刚问你有什么不适应的吗？”郭老师拿出和蔼长辈的姿态，“你爸是我老同学，他对我们学校建设也很有贡献，所以你在学校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跟我讲。”

　　韩修远嗯了一声，自觉有些敷衍，又补充客套话：“没什么问题，老师同学都挺好的。”

　　郭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你这种理科天才到哪儿都是香饽饽，老师们看了你的成绩，都对你赞不绝口，语文差点儿有啥关系，你有奥赛成绩加持，国内大学不成问题，兴许你爸还想让你出去闯闯呢，小伙子以后前途无量啊。”

　　这次韩修远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再接话了。

　　“哦，我特地把我们学生会会长一起叫来了，让她带你逛逛校园，女孩子总归细心点，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郭老师扶了扶眼镜，“我们学校的编程社团还挺有特色的，你爸说你喜欢计算机，也可以参观一下。”

　　韩修远闻言，不自觉看了看童画，女生学生会长，应该就是她了。

　　“来，项芮晨，你带新同学去逛逛校园吧。”郭老师的头发因为朝人招手弹跳得更剧烈，他看向韩修远，“你们正好还在一个班，应该都认识了吧。”

　　韩修远这才注意到童画旁边还有一个梳着马尾的女生。

　　童画见他看过来，赶紧别过头去，似乎有些窘迫。

　　“童画，罚你写的错题写好了吗？拿给我吧。”郭老师似乎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人在等自己。

　　“写好了，”童画翻出错题本红着脸挪了过去。

　　项瑞晨则是笑意盈盈走了过来：“对了郭老师，我跟您说的事儿您看……”

　　“哦哦，对了，修远啊，学校在参加一个全国高中生的……那个叫什么大赛来着？”

　　“微电影大赛。”项芮晨接话。

　　“对对对，微电影大赛，项芮晨同学正在组队，这不之前我说你会剪辑什么的，她就提议你也能一起。为了学校荣誉，你爸也想让你多点校外活动经历，就参与一下吧。”

　　韩修远闻言点头，“好，我考虑看看。”

　　“行，那你们聊，我再处理点事儿。”

　　韩修远跟着项芮晨往外走，还没出门，就听见老郭把桌子敲得咚咚响，恢复了本来面目。

　　“你后劲不足啊童画，现在怎么偏科成这样了！高考每一分都很重要，你这数学得给你甩出去多远啊！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了，不许再给你晚自习批假了，你给我来做题！”

　　韩修远没有回头看，他知道不然童画一定会觉得难堪，于是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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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画讷讷听完了一通训斥，被老郭摇头叹气地赶走继续上早读了。她刚出门，就碰到童嘉逸跟着韩修锦进了办公室。

　　“姐，你咋也被请来了？你可是稀客啊。”童嘉逸贫着嘴侧身让姐姐出门，然后被她“你找打”的眼神呵斥地自讨没趣，却又看向韩修锦哼唧。

　　韩修锦好气又好笑地催促他进门，就听到了郭老师的吐槽。

　　她走了过去翻看着童画的成绩单：“我第一次见到高三了语文还能考满分的孩子，英语也这么好。”

　　“你可别再夸她了，”郭老师恨铁不成钢，“中英文都好有啥用，怎么就理解不了数学公式呢？我只带他们一个文科班的数学，如果这孩子最后因为数学考不上好学校，我对得起她吗？我这面子又往哪儿搁！”

　　“郭老师，我一定要把您这伟大发言转述给我姐！太感人了！”童嘉逸嘻嘻笑着插话，倒是把老郭的火苗给浇灭不少。

　　“你今天又犯什么事儿了？”老郭吹吹茶叶沫打听，“每天都来我们这小办公室里报道，真是勤快啊。”

　　韩修锦把收来的游戏机往办公桌上一放，郭老师立刻心领神会，凑上前看，眼睛一下瞪老大。

　　“奥特曼？哎呦你小子啊，整天搞这些幼稚的东西，你是小学生吗？”郭老师没忍住拧了韩修远一把，“唉，你要是因为早恋被抓进来，我也没这么气！”

　　“郭老师您这话说的，我要是早恋了，那不得影响人家女孩子学习呀。”童嘉逸有理有据，“我现在玩游戏，其实也是为了更高效地学习啊，劳逸结合嘛。”

　　郭老师叹着气把课本夹在腋下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头对韩修锦交代，“小韩啊，你这班主任实在是任重道远，这孩子要是不好好教，以后凭着这张脸和嘴巴，指不定怎么嚯嚯社会！”

　　“放心，郭主任，我一定严加管教。”韩修锦收起笑意，也跟童嘉逸板起了脸，“没收了，等放假了再给你。”

　　“韩老师——不行啊，这是我借的，你要是收了，我可能会被校外的恶霸打！”童嘉逸可怜兮兮地卖惨。几个学生进来送作业，见状纷纷侧目偷笑，他也毫不在意继续耍赖。

　　“你不打别人我都谢天谢地了。”韩修锦把游戏机锁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你今天早上塞在衣服里的就是这东西吧！还骗我？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好了再去上课。”

　　“韩老师——我保证不玩了，还给我吧。”

　　“没用！”韩修锦拿起英语课本要走。

　　“修锦姐——”是童嘉逸擅长的泪眼婆娑加颤音攻击。

　　韩修锦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转头重新挂上微笑，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一顿道：“不行哦！”

　　-

　　德育长廊两边挂满了光荣榜和学校的各种活动照片，琳琅满目金光闪闪。

　　项芮晨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学校的光荣历史，却觉察出了双手插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韩修远：“感觉你对参观学校不太感兴趣呀？”

　　“啊？”韩修远回神，倒是实诚地点了点头，“我常常转校，所以对学校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为什么会频繁转学呢？”

　　“就……也身不由己吧，”韩修远耸耸肩带过了话题，“那你很喜欢这里吗？”

　　“嗯，宁北一中人才辈出，我觉得能在这里学习本身就是一种荣誉，”项芮晨脸庞微仰，语气里满是自豪，“而且我爷爷和爸爸都是一中毕业的，他们是我的榜样，我也想成为他们的骄傲。所以我一直很向往一中，现在来了……怎么说呢，总觉得与有荣焉吧。”

　　“这样啊……”韩修远弯弯唇角，目光转向了长廊墙上贴的光荣榜，看到了最高处贴的项芮晨的照片。她的马尾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明亮，笑容自信，身体挺得很直，就和面前的真人一样，挺拔高雅。

　　“怎……怎么了？”项芮晨觉察到他在看自己，微微红了脸。

　　“原来学生会张还是第一名啊，”韩修远笑，“这哪里只是与有荣焉的程度？”

　　“哪有哪有，”项芮晨红着脸拼命摆手，“听郭老师说你是理科天才，很期待能和你切磋切磋，说不定下次你就把我挤下来了。”

　　“我啊——”韩修远摊开手臂抻了抻筋骨，“我对第一名没什么兴趣，况且我作文也几乎没及格过。”

　　“这样吗？”项芮晨有些惊讶，然后笑道，“不过说起作文，我倒是还行，我们有空可以多交流。”

　　“我姐说，还有人经常拿满分的，说是叫童画。”

　　“……韩老师这么说吗？”项芮晨顿了顿，“就是我们刚出办公室碰见的那个女生，被老郭抓着谈话那个……”

　　韩修远挑了挑眉，目光却不露声色完成了光荣榜的逡巡。那上边没有童画，但他却在角落里的一个豆腐块上快速捕捉到一个作文比赛的获奖新闻，黑白且模糊的小小照片上，女孩子顶着齐耳短发，有些发懵地看着镜头。

　　其实照片根本看不清眉眼，但韩修远还是一眼认出了照片里的童画，他不禁伸手在玻璃罩上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的小人儿。

　　“你们认识？”项芮晨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柔和的表情，有些错愕。

　　“不厉害吗？”韩修远没有正面回答，也没移开视线，只是挪动了手指，笑着示意了一下光荣榜的位置，“她更适合出现在这儿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才是她。”

　　项芮晨看着面前男生不自知的温柔眼神，心底刚刚升腾起来的小小的欢喜气泡，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