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茧》沈知何

4、chapter 4

　　余婉悄悄挤到葛越越身旁，戳一下她的腰，葛越越不耐烦地偏头，低声问：“干嘛？”
　　“郑奕辰问，这周末晚上去不去唱k，他生日。”
　　“不去。”
　　“还闹别扭呢，小仙女。”余婉笑嘻嘻地说，“人家找我跟你说，就是主动给你递台阶下呢，想跟你和好。”

　　葛越越回头往身后的男生堆里瞥去，瞬即触到郑奕辰若有若无打探的目光，男生被抓个现行，干脆兜一插，冲她下巴一抬，无声口型说，看我干嘛。
　　葛越越冷哼了一声，心道谁看你了真自恋，转回头，淤堵在心口的气慢慢开始消弭。

　　“去嘛，去嘛。”余婉见缝插针说，“反正我话传到了啊，你可别让我这个中间人为难。”

　　做了仰卧起坐的人都围成一圈随意站在一旁，只等全部做完解散，传完话余婉也没走，和葛越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越越，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啊，莫名其妙造谣你跟男的同居，太恶心了。”
　　“看不惯我让我得罪了的人多了去了，我哪知道。”葛越越一脸没所谓，“谁让我长得漂亮。”
　　余婉“啊”了声，意味不明地笑笑，“我就佩服你的……自信。”

　　只剩最后一排的时候，人群里忽然窃窃私语，毕竟身强体壮的体育老师杵在女生队列里，那画面分外突兀和奇怪。

　　“快看，快看，你同桌要上场了。”余婉几分窃笑。
　　葛越越不明就里：“谁？”
　　余婉啧舌：“葛越越大小姐，你是真不把人放眼里啊。”
　　葛越越反应过来，“哦，她啊。”

　　葛越越看向体育老师旁边蔫头耷脑的春简，经余婉提醒，她才慢慢把这人和自己同桌对上号。这人存在感几乎为零，葛越越不认识不说，还跟哑巴一样，同桌的这两天，她们就没讲过一句话。
　　但是……

　　“这个新转来的，果然好阴沉啊……”
　　“不止哦，还超级怪，天天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我见过她一个人在小树林晃来晃去，拿着DV机拍自己，自言自语神神叨叨……”
　　“好搞笑，平时憋不出一个屁，也不搭理人，现在连个愿意组队的人都没有。”

　　“有完没完。”葛越越烦得不行，要笑不笑地讥了句。
　　她前面的几个女生猝然噤声，莫名其妙的眼神觑向葛越越，敢怒不敢言。趾高气扬的少女面无表情地从她们正中穿过去，径自走到了最前面。

　　“老师，我刚刚忘了数做了多少个，申请重做。”葛越越镇定自若地举手说。
　　“那正好。”体育老师点点头，让出位置，“你过来，和她一组吧。”

　　春简吊着的神经，在这一刹松懈下来。
　　高挑漂亮的女孩儿没什么表情地迎面走过来，在她旁边站定，仰卧起坐开始后，又没什么表情地按住了她的双腿，没感情地机械数数。两人并无交谈，葛越越从始至终冷冷地，但对于春简来说……够了，这足够了。

　　感激的话淤在喉头，双臂抱头的春简在垫子上做第十个仰卧起坐时，终于鼓起勇气，轻声说了句谢谢。

　　葛越越稍有一愣。
　　半晌，她才嘀咕哼道：“谢什么，看在你给我塞了三包纸的份上，不想欠人情而已。”

　　*

　　“虽然我有时候特看不惯葛越越那死丫头，要不是知道她是你妹妹……算了，今天，她在我心里当了回侠女。”闻霖拱手握拳，满脸写着刮目相看。
　　周子祈笑笑：“她说过多少次了，在学校，别提她是我妹。”
　　“她是有多不待见你。”闻霖啧舌，拍着屁股灰慢吞吞站起来，“解散了，我现在去把人叫过来？”
　　“好，谢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闻霖眉一挑，兜一插，吊儿郎当地往七班去了。

　　在七班体育老师掌一拍宣布解散后，七班学生瞬即四散。闻霖逆着出操场的人潮，拦住一个正和同伴说说笑笑的女生。
　　“涂肖涵。”闻霖慢悠悠喊她的名字。

　　被模样帅气的男生喊住，同行女生轻搡涂肖涵，耳语笑问谁啊。
　　涂肖涵呼吸一屏，警惕问他：“你，有事？”
　　“伤心啊！”闻霖一副怅然的语气道，“高一咱们同过班啊，这升入高二还没多久，就不记得老同学了啊。”
　　“……”涂肖涵几分无语，“谁说我不记得了。”
　　“那就好。”闻霖眉梢一扬，“涂同学，借一步说话呗。”

　　＊

　　春简爬上教学楼四层，原本想在教室待着，谁料今天教室回了不少人，笑笑闹闹，人声喧杂，她从课桌抽屉里摸出本书，抱怀里，又悄无声息出了教室。趁自由活动的时间还有富余，另寻清净地。
　　去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从后门穿过去，正对女生宿舍的宿舍楼群，有一片绿意茂然的小树林。

　　这时间学生基本在上课，宿舍楼空荡荡，除却鸟雀虫鸣，这里寂阒无声，落针可闻。
　　是一处可以一个人待着的好地方。

　　春简找了个绿植掩映的角落，把落满落叶的青石长椅清理干净，垫上一张纸巾，坐下来。接着摊开书，置于双膝，把呼吸放缓，藏身于这片枝叶环绕的隐秘的安全感里。

　　然而没多久，这宁静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闻霖，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跑这么远说——周子祈？”涂肖涵的嗓音忽而惊疑不定。

　　听到这个名字，春简呼吸一轻，最近她是中了什么魔咒？哪儿哪儿都能碰到周子祈。

　　“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找你有点儿事，涂同学。”
　　靠在香樟树下把玩手机的少年不紧不徐地直起身子，踩着一地浮动的错落光影，从一片繁茂枝叶间走出来。
　　周子祈把手机屏幕递她眼前，一字一顿笑问：“003177XH，是你么？”

　　涂肖涵的瞳孔骤然紧缩，身体一下子僵滞。

　　周子祈再次征询笑问：“是吗？”

　　涂肖涵摇头，眨眼睛，不停地摇头。
　　“我走了！”涂肖涵的嗓音微不可察地发颤，转身，拔高嗓调大声诘问闻霖，“闻霖，你们、你们恶作剧捉弄女孩子很好玩吗！有病啊！”

　　闻霖作好整以暇地笑睨她：“你心虚个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涂肖涵嗫嚅：“不是我。”
　　闻霖：“什么不是你？你指这个贴子的马甲小号不是你？”
　　涂肖涵机械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行吗！”闻霖气极而笑，拳头攒紧，将五指捏得咯吱响。
　　“我就问你一句，人周子祈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被你这么泼脏水？人都有眼睛耳朵，我们兄弟几个怎么都相信他，你以为你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谁都能糊弄？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

　　“闻霖，我跟她单独谈谈。”周子祈打断他。

　　“行，咱们是大人有大量，不想搞得像两个大男的欺负女孩子，我走。”闻霖冷静下来，拍了拍他的肩，“有事喊我。”
　　“好。”周子祈噙笑颔首。

　　闻霖人走后，周子祈便开门见山。
　　“003177XH你不明白的话，那么这个，geyy818呢？”他敛眼一个单词一个数字地念出来。

　　涂肖涵撇开脑袋梗着脖子，不置一词。

　　“昨天下午四点，你又注册了后面的新马甲，发了关于葛越越的扒皮帖，只是还没太多人关注的时候，帖子被删除，号也被封了，对吗？”
　　“是我联系的删帖。”

　　少年的嗓音清沉，裹着淡淡笑意，语气平静而克制。话锋平而缓，一句一句，无异于钝刀子割肉。

　　“你可以不承认，那么相对应的，我也会有我的做法。你可能不清楚，我没别的本事，就是朋友多。是人就有破绽，做烂事的痕迹抹不了，顺着ip可以查到你这里，摄像头也可以拍到你。”
　　“黑帖谁都会写，xx班xx是个xx——你说，如果我把摄像监控视频上传，黎城中学高二七班涂肖涵是个变态跟踪狂，我去每个学校贴吧挨个发一发，我抄送你爸妈单位公司的邮箱里去，好好一姑娘偏要拿着手机跟踪偷拍葛越越和我……”

　　“你真龌龊！你终于漏出真面目的吧？你就和葛越越一样虚伪，一样恶心！”
　　涂肖涵忽地崩溃大喊，她捂住脸颓然蹲下去，放声大哭。她越哭越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快背过气去。

　　周子祈垂眼睨她，静了片刻，淡声说：“当然，只要你愿意承认，我不为难你。”

　　“啊这，啊这。”躲一旁听动静的闻霖憋不住跑了出来，看看蹲地下哭的女孩，又看看无动于衷的周子祈，头都大了。

　　“你倒先哭起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周子祈怎么你了。”闻霖转头又说周子祈，“不是我说，你这招用魔法打败魔法也太损了，看把人吓得。”
　　周子祈笑笑，不置可否，“是么。”

　　闻霖叹气，蹲下来，对涂肖涵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承认吧，周子祈这逼做人利落，做事更是不拖泥带水，你不要以为他刚刚说的不敢做。他要求很简单，你去班主任那里把事情解释清楚，然后私下向他和葛越越道歉。这事儿就过了，翻篇。做人要敢作敢当，人不能这点儿担当都没有，是吧？”
　　“说实话吧，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看你是个姑娘，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

　　涂肖涵跟着周子祈去了杨建川办公室。
　　杨建川坐在办公桌前举着保温杯喝茶，张淮秋背着手来回踱步，周子祈领着人敲门进来，张淮秋看向他身后的涂肖涵，眉头瞬间拧得老高。

　　办公室除了涉事当事人和两班班主任，没其他人。

　　张淮秋吩咐周子祈，“你去把葛越越叫来。”
　　周子祈点点头，拢上门，走远了。

　　张淮秋盯着涂肖涵，出声发问：“真是你干的？”
　　涂肖涵垂着头不敢看自己班主任，只怯怯点了下头。
　　“理由是什么？”
　　“……”

　　杨建川问：“周子祈和三中的学生打架的事，真的假的？把人打进医院半死不醒不是小事，这事关我们学校的声誉。”
　　涂肖涵嗫嚅：“我不知道。照片……是网上散播的，我觉得像周子祈，就……”
　　张淮秋厉声低斥：“你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吗？捕风捉影，张口就来！如果不是周子祈说不想把事情闹大，大事化小，你是要记过记处分，当着全校人的面通报批评的！”
　　涂肖涵一脸无地自容，“……老师，对不起。”

　　涂肖涵只认错，承认她是发帖人，其他的不作任何解释。

　　张淮秋气得太阳穴嗡嗡直跳，“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女孩，你怎么会做这事呢？你糊涂啊，你糊涂啊！等会他们俩来了，你好好跟人道歉！我这里，你写一个五千字的检讨，好好反思思过，今天晚上的晚自习别上了，去我办公室写，写完拿给我看！明天再给我把你家长叫来！”
　　“张老师，消消气，消消气。”杨建川连忙倒了杯热水给他。

　　葛越越跟周子祈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涂肖涵哭得眼眶红肿，见了葛越越，虚浮的眼神躲开，哑声说对不起。然后又对周子祈鞠躬道歉。

　　“我的诉求只有一个，你承认你所作所为，在老杨面前证明我的清白，然后向我和葛越越道歉。”周子祈情绪不辨地笑笑，“既然你做到了，那我接受你的道歉。”

　　葛越越从始至终有些懵，刚刚来办公室的路上，听周子祈简短说明了下情况，一进门，同班同学兜头而来的道歉让她说不出话来。尤其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明明在同一个朋友圈子里，关系还算得上不错的存在。
　　她心绪纷杂，半晌才启口：“嗯，可以，就这样吧。”

　　＊

　　众人离开后，杨建川叫住周子祈。
　　“对了，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

　　周子祈：“什么事？”
　　杨建川点开电脑，挥了挥手，招呼周子祈凑近看。
　　“打架这事儿上升到黎中和三中两个学校，教务处说要下个通告，详细澄清过程，免得你和我们学校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本来我把你给的监控录像都交上去了，嗯，这个，今早有位知名不具的同学给了我一段准确到年月日、时分秒的视频录像，你看看吧。”

　　杨建川点开了播放，也是监控录像，在大雨磅礴的傍晚，2013-9-17 18:52:51，摄像头的视角对准空荡荡的街巷，周子祈和另一个人在对面一家屋檐下躲雨。没多时，另一人撑着伞离开，直到十分钟后雨小了，周子祈戴上帽衫兜帽，一鼓作气冲进雨里跑开了。

　　周子祈怔然。
　　他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联想到那天他躲雨的廊檐、爬满凌霄花的对面楼房、以及忽然开启的黑漆木窗后探头探脑的女孩儿。

　　“你旁边的人是谁？”杨建川鼠标点着视频里的另一个人。
　　周子祈顿了顿，说：“不认识。”
　　杨建川：“这是你吧？”
　　周子祈笑：“我您都认不出来了？”
　　杨建川一记眼刀过来，“没问题的话，我重新把这个给教务处。”

　　周子祈点点头，问：“老杨，知名不具同学是谁？”
　　杨建川关闭视频，说：“人家匿名做好事，不想留名，你就别问了。”
　　“哇，大好人啊，好感动啊。”周子祈笑吟吟地追问，“我妈从小就教育我要知恩图报，老杨你就告诉我吧，我要当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