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茧》沈知何

16、chapter 16

　　夕阳像吃了一半的流沙鸭蛋黄，坠在紫金的地平线，就快要落下去了。晚风和畅，暮色渐暝。

　　春简一声不吭地将一只浇水壶递给了周子祈，便跑下了楼，拿了一只火腿肠上来，蹲在角落里，安静地喂周子祈抱上来的小猫儿。
　　两个人再没什么交流。
　　周子祈也正中下怀，他正需要这样的宁静。

　　周子祈拿着浇水壶，垂眼心无旁骛地去浇花浇菜。
　　偶尔路过春家，一抬头，总能瞧到那一墙葱茏如瀑的凌霄花，天台上，春家二老总热热闹闹在忙活些什么。邻里街坊路过，就能听见楼顶的絮絮叨叨，譬如昨天蔫了吧唧的文殊兰今天精神了，种的这茬子小葱可以吃了等等，运气好的话，在楼下当场嚎一嗓子，当即能得到一茬新鲜采摘的蔬菜。
　　这些有生命力的小花小草，他早就想来天台看看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周子祈和春简道别。到底不方便久留，尤其在别人家的饭点。
　　一楼的厨房里飘来缭缭饭菜香，堂屋里的老年合奏团的乐声渐入尾声，周子祈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放下洒水壶，抱起小猫儿，对春简说我该走了。
　　春简撑着膝盖站起来，细声细气地说：“反正你也不想回家，你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

　　周子祈稍有一怔。
　　眼前的女孩儿，无心的一句话，却一语中的。她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

　　如果说周子祈对人际关系游刃有余，对人的情绪捕捉精准，和人交流如鱼得水。春简则是另一层面的敏感细腻，她是隐在人群里的观察者，缄默旁观人的情绪，不善言辞，也不置一词。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些什么，春简呼吸一屏，欲盖弥彰地补充：“那个，我、我意思是，你心情不好想安静待着，待着就行，我不打扰你。”

　　然而，笨嘴拙舌的少女没有周子祈八面玲珑的本事，想去拐弯抹角的安慰，却把心里所想和盘托出，越解释越奇怪。

　　但奇迹般地，心脏被柔软地击中，被细细密密地裹住。不浮于言表的情绪被静谧无声地托住，有了安放之处。

　　周子祈一双眼弯起来，坦白笑说：“春简同学，我在上你家天台之前吧，心情是挺不好的。”
　　春简微窘地“喔”了声。
　　周子祈：“但现在好多了。”
　　春简唇角翘起一瞬，点头：“嗯。”

　　＊

　　周子祈在春简家晚饭前，找借口溜了。小猫儿他出声请求，春简二话不说便同意，于是暂时寄养在了她家，是寻其主人还是送小动物救济站，以后再做打算。
　　拎了酱油回家，众人已囫囵吃过饭。老头儿推着老太太出去散心了，周悦在厨房默不作声地洗碗，林奚掀开餐桌上的菜罩子，留了蒜薹炒腊肉、芹菜炒香干，和一碗羊汤，让周子祈自己吃饭。

　　“吃了碗放着，我晚点洗。”林奚嘱咐。
　　周子祈咀嚼着饭菜，淡淡“嗯”一声。

　　林奚拉开椅子坐下来，自胸腔吁出一口气。
　　不刻，她拍了拍他的肩，低着嗓子劝慰：“今天的事别放心上，你小姑急脾气，别看她嘴巴坏，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确实是为你着想的。葛越越呢，她是你妹妹，小时候最崇拜你天天跟你屁股后面跑，关系可好了对不对？她现在这年纪，正别扭着，你这个做哥哥的多让着点。”
　　周子祈笑了笑：“我知道。”
　　林奚松了口气，温声说：“好了，吃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两场比赛，对不啦？”
　　周子祈：“对。”
　　林奚握拳喊了声加油，替他打气：“期待我儿子明天在运动会上大放异彩啦！”

　　*

　　翌日，运动会依旧一派如火如荼，葛越越和郑奕辰在100米短跑的决赛先后拔得头筹，七班上下开心不已，与有荣焉。俊男靓女，班级里暧昧来暧昧去的一对，八卦话题永远经久不衰，两个人一时间风头无量，七班同学闲聊时，每每总会拿出来凑一块说。

　　葛越越在班上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口碑好坏参半，喜欢得喜欢死，讨厌的讨厌死，看得惯的看不惯她的，都大有人在。行事高调又长相惹眼的人，永远不缺话题度。

　　马上就要开始的4x100混合接力，男女搭配，接力跑步，最考验集体默契的比赛项目。
　　七班的混合接力这二位话题人物又在列，吸引七班一大堆同学来围观，不一会儿，又得知和理科一班一起比，里面有周子祈和闻霖，一班的加油打气的同学也来了。
　　又因为含帅哥美女量最多的一集——导致高二年级其他班的人陆陆续续来了，高一低年级的也凑热闹来了。

　　似乎人多的时候总有抓马，比赛还没开始，就幺蛾子频出。

　　检录处各班4x100混合接力的比赛人员扎堆，相熟的同学彼此打招呼，等待入场。
　　葛越越碰到高一同过班的女生孙琳，之前关系不错，算是朋友。孙琳大大咧咧，爽朗性格，留及耳短发的酷妹。她径自走向葛越越，揽住她肩膀，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和郑奕辰是怎么个回事？都轮到我来当说客了。”

　　三人在高一曾经都是同班，孙琳和郑奕辰关系也不错。

　　葛越越撇撇嘴，“他这么喜欢到处找人当说客，怎么不自己来？”
　　孙琳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少爷脾气，拉不下面子主动求和的。找我来跟你套话，就是示好的信号了。”
　　“又是这句话。”葛越越都懒得吐槽了，自嘲笑了下，“琳啊，那么我问你一句，你也可以替我转告他：我和他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孙琳眨眨眼，话讲得俏皮，回：“要个准话是吧？行，我保证把话带到。”

　　不咸不淡又聊了两句，孙琳班上的同学在喊归位，孙琳应了声来了，嫌热，随手脱了校服外套，“叮当”一声脆响，她的钥匙串掉落在砖红色跑道上。
　　葛越越提醒一句东西掉了，蹲下去捡起来，瞧清什么东西，一眼愣住。

　　“你这钥匙扣，哪里来的？”葛越越呼吸微滞。
　　“啊？”孙琳把外套搭手臂上，瞥了眼钥匙扣，便不以为意地答，“我跟郑奕辰要来的。前段时间网吧碰上了，他嫌这东西娘们唧唧，我要就送我了。”

　　葛越越扯了扯唇，捏紧钥匙扣，就径自找去了郑奕辰那里。
　　王耀嘻嘻哈哈拿着胳膊肘正戳郑奕辰，提醒说葛越越来找你了少爷，话音未落，葛越越抄起钥匙扣，没什么表情地抛到了他身上。郑奕辰的右肩被狠狠砸了下，他不明就里地抬眼看向葛越越，拧眉出声：“你干嘛？”

　　葛越越问他：“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个钥匙扣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联名限定，要你好好挂钥匙串上，你答应了。”
　　她胸腔剧烈起伏了下，忍住满腔的难堪和怒意，把自己兜里的钥匙串拿出来，上面挂着一个和对方差不多的钥匙扣——粉蓝二色，独一无二的情侣款，少女心意昭然若是，却被人如此不以为意，随意践踏。

　　孙琳心里暗暗操了声，限定情侣款啊这是。
　　闹哪出的抓马狗血，搞得她里外不是人。

　　更闹心的是，现场的吃瓜乐子人绝不放过这出抓马，添油加醋。

　　闻霖抄着兜慢悠悠地走过来，捡起来落地上钥匙串，然后又瞅了眼葛越越手上的，故作震惊的贱嗖嗖语气，”哟，情侣款欸。”

　　好一出杀人诛心。

　　“闻霖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葛越越努力保持冷淡的表情瞬即崩裂，她红着眼一把推开他，气冲冲跑开了。

　　*

　　葛越越掀起不小的波澜。
　　但当她情绪整理好了，很快在比赛前面不改色地出现在了比赛现场，规规矩矩完成了任务。

　　在比赛进行时，这些也很快成了一段小插曲，无人再提，或者说是默契保持沉默不再提，以完成比赛项目为最高行事准则。

　　直到比赛结束。
　　混合接力的第一花落三班，他们班有两个体育生猛将参赛，意料之中的结果。但相较于比赛结果，方才比赛前七班的抓马闹剧，才更让人津津乐道。

　　葛越越原本打算比完就迅速离开现场，她当下谁也不想理，不想说话，却在操场入口被孙琳拦住。
　　她绞尽脑汁地解释：“呃我真就随口一提，他就给我了，没想那么多……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知道我对郑奕辰没兴趣。”
　　最后一句才是她想说清楚的。

　　“我知道。”葛越越很了解她的性格。
　　孙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要我说，闻霖那个逼嘴真贱——”
　　“啧，我这是让你妹脑子清醒点，别犯浑，是不是啊周子祈？”闻霖幽幽路过，故意偏头要和周子祈一唱一和。

　　周子祈无视掉他这个戏精，看向葛越越，只说：“闻霖嘴贱是真的，让你清醒点也没错。”
　　葛越越把脑袋偏一边去，冷哼：“要你管。”
　　闻霖：“你哥不管你谁管你啊，不分好歹的死丫头！”

　　“闻！雨！林！你个贱人！！”闻霖成功把葛越越怒气点燃，她当即炸了毛，跑过来愤愤去踢闻霖的小腿。
　　闻霖灵巧躲开，说：“哎哟哎哟姑奶奶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呀。”

　　葛越越气疯了，咬牙切齿，追着要揍他。闻霖乐在其中和她斗法，一边嘴贱，一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