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13、第十三话 初燃战火显慧巧

　　昔日里，纵然她万般有理，却苦于从来无法开口为自己辩驳。而眼前，桃芊明明有难，可所有人竟然都选择袖手旁观。这样冰冷的世界，让她忽然想起了那种绝望委屈的感受，她忍耐已久的压抑，也像是找到了出口，悉数奔流而出。
　　她一句一句的反问，像是一声一声责备打在所有人的心坎上，也引来了流光毫不留情的驳斥：
　　“你能说出这些话，说明你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流光越过月容走向刘苏，而月容显然也看清了来者何人，惊讶地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来。
　　他看着流光慢慢向刘苏而去。他微扬的眼神，优雅而疏离地看着她。月容觉得，他的视线似是落在她的身上，又似乎不是，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因为他从来不为没必要的人浪费情绪。
　　“在‘流光醉月’这里，我们向来都给所有人自由。不论是来去留走、抑或是挑选客人，全部依照她们自己的意愿来决定。路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因为贪慕虚荣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也必须由她自己来受。同情她，只会让她一错再错。”
　　“可是人谁无过，情势所逼罢了。难道犯了一次小小的错，就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吗？这样也未免太失公平了！”刘苏觉得他所说的，简直是独断的谬论。
　　“公平？”流光停下脚步站在她的面前，琉璃似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睨地她，嘴角扬起一抹称不上笑容的弧度：“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讲求事事公平，那么岂会有这么多人流落于此地？你所说的公平，只是少数人的幸运罢了。不付出代价，如何成长？不知道痛，将来……”流光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眸光从她身上移开，似是慢慢飘远了。柳絮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他，却只看到他一个清逸的侧脸，傲慢得令人动气。
　　“你不认同公平，却不代表它就真的不存在。”刘苏似是和流光杠上了，任凭沐水在桌下怎样扯她的衣袖也没用。“你认为自己没有公平，就不允许别人身上有吗？你今天大可以见死不救，但你的这番谬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
　　“像你这样有钱人家的子女，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大家谈公平？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么？”
　　看见流光居然被刘苏激到声音里染上了怒气，月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来回于两人之间。今天若不是亲眼看见，他还真不能相信：一别数日，那个文静的大小姐居然变得如此火力十足！
　　“你错了。”刘苏冷冷一笑，眉眼冰凉若莲，“正因为我不曾拥有，我才知道被人见死不救的痛苦。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受苦……”
　　说这句的时候，她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显得有些晦涩难安。流光惊异地看向此刻眉目清朗的少年，却见她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桃芊姑娘，你可能告诉大家，你这么做究竟是心甘情愿的，还是有所苦衷？”柳絮轻轻的、温柔地诱导着那个迷途的姑娘，声音之柔和，和适才与流光激烈争论的少年判若两人。
　　此时的桃芊仿佛是将死之前却被急呼刀下留人一般，心情激动难以言表。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刘放的钳制，早已糊满了泪痕的脸斑斑驳驳、狼狈不堪：“公子，公子你刚才说的一点不错……可确实是桃芊贪婪，所以我罪有、罪有应得……”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半晌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从小家境贫困，家里有两个姐妹一个弟弟，爹娘……爹娘为了让弟弟过好日子，已经把大姐嫁给了村里屠户的儿子……在我们那里，女子想要出人头地是不可能的……我不愿走大姐行过的路，我想、我想靠自己生活下去，我想自己选择以后的路。于是我从，从家里逃了出来，却苦于很快盘缠用尽，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流光醉月里成了一名侍女。
　　可是，当我有生以来都没见过的、这么多的金银财宝近在眼前时，我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那毕竟是，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很多谢公子为桃芊求情，我心知悔恨已经太迟，倘若我被这个人侮辱了，必求一死以洗净自己……公子，你是桃芊入城以来，遇到过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我给您叩头，我给您叩头……”
　　刘放一把抓起桃芊的发辫，疼得她哇呀一声：“你们一说一喝的，戏唱够了没有？快跟我走，老子可没这么好的耐性！”
　　眼瞧着刘放又拉着桃芊往上走，柳絮想冲上前去，却被沐水死死地抱住了腰，说什么也不放手：
　　“公子，公子你不能过去，你手无缚鸡之力，敌不过他的护卫的……”
　　“流光！”万般着急之中，柳絮向着身边冷漠的冰紫色男人大吼一声，声嘶力竭。
　　流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精致的脸庞完美得宛若雕像，却没有一丝表情。他走向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地说道：
　　“有人喝多了，在我流光醉月借醉闹事，还不快来人把他轰出去？”
　　冷冽如冰。在桃芊和柳絮听起来，却是甘冽如泉，瞬间清润了焦灼的大地。
　　几个楼中护卫几乎是在瞬间就将刘放包围了起来，他的两个手下也被立刻擒了住。刘放没想到情势如此，急得大叫起来：
　　“流光公子，你这算什么道理？我是你的客，我在桃芊身上花的是真金白银，你居然轰我走？你就不怕我让你这楼开不下去？”
　　流光慢慢行走着的身影越过他，一步一步继续向上。他连眼角都没有瞄过刘放一眼，下一刻，他和他的手下就被扔出了流光醉月。
　　桃芊在危险关头得救，第一时间便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来，对着刘苏和沐水叩头谢恩。两人连忙将她扶起，心道她虽有可恨之处，却贵在知错能挽，她们也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在桃芊的千恩万谢中，柳絮将一沓银票塞入她的手中：“那刘放看起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必究用了他的钱，他今儿又受了这样的羞辱，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改天还给了他去，就当为自己赎了身，以后好好地工作挣钱，别再这样冒险了。”
　　桃芊一愣，随即又握着刘苏的手跪了下来：“公子大恩大德，桃芊无以为报。若然公子不嫌弃，桃芊赎身之后，便跟了公子你，为奴为婢，侍奉公子左右，以报答你的恩情。”
　　“别，别……”柳絮心想，这桃芊定然当她真是位有情有义的富家公子，要对她以身相许了，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莫不是，嫌弃了桃芊？”桃芊一双泪眼盈盈地望着她，顿时让她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位公子无福消受，不如就让在下代劳，如何？”
　　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无声无息地取了桃芊手上的银票塞入刘苏手里，又将自己拿出的一沓放入桃芊手中。他眼含笑意地望着刘苏：“这位公子，你不介意割爱吧？”
　　“不介意，不介意，”柳絮连忙摇着双手，见月容一脸了然地笑望着自己，只觉得面上有些微郝：“桃芊姑娘，实不相瞒，我家中爹娘管教甚严，我实在无法带你回去。月容公子一表人才，又是流光醉月当家的，你不若就继续留在这里，也好踏实地过日子，我相信他会照拂着你的。”
　　月容听了她的话笑意更浓：“公子当真这么觉得？说得也是，我流光醉月里出的事，怎能让你掏银子呢？不过，今儿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呵……”
　　月容意蕴不明的笑容看在柳絮眼里，却让她想起了适才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沐水一直打量着刘苏，又见她这幅神情，心道小姐来流光醉月，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如月般清朗夺目的男人。他，确实好看得让每个少女都想多看几眼……
　　不过，适才和小姐激烈争辩的男子，虽然态度冷漠了些，但似乎也有种幽魅的感觉，让人不敢正视……
　　“流光这个人，我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他发脾气呢……不过，你似乎也是着急了点……”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今儿就算你不站出来，流光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他要的，不过是给这些个姑娘一点教训罢了，他可没你想得这么绝情。”
　　他离开她的耳畔，沐水却见刘苏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月容公子对小姐说了什么？她一定不曾想到，此刻刘苏心里窘迫得很，原来流光并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自己却当众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场闹剧结束，时辰已悄然而过，转眼就暮夜沉沉了。柳絮带着沐水向月容与桃芊简单别过，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流光醉月。
　　醉欢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走到月容身边问道：“这两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她在风月场上，阅人无数，怎会雌雄不分。
　　月容看了她一眼，摇着手中纸扇，笑道：“普通客人来寻欢作乐罢了，你太敏感了。”

　　柳絮与沐水依然从后门顺利地回到了自己房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待到第二天早上起身，彭晏来寻她时，任何可疑都没有。这一天傍晚刘福祥从外地回到家，按照规矩全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刘福祥最后一个到来，却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爹，你怎么了？是不是锦州城的那笔云缎生意出了问题？”刘轩平日里天天跟着刘福祥学习生意，所以此次刘福祥去锦州谈的是什么生意，他心中自然清楚。若说到这点，刘景便显得有些茫然，只知道急忙跟着问道：
　　“是啊爹，你为何愁眉不展？”
　　刘福祥揉了揉脑袋，一脸疲倦的模样：“前些日子，锦州城的张老板不是问我们订了一千匹云缎，还付了定金吗？我原想那是笔大生意，再说他又是急要，所以立刻带着样布赶去和他谈。谁知我刚到那里，他看了样布，便说我们刘家的云缎质量不好，即便损失了定金都要退订。”
　　“张老板也算是我们的老客了，况且一千匹这样的大生意，怎么说退就退？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刘轩对刘家生意的事情，一向上心。
　　“就是这一层，我也想不明白。不论我如何问老张，他都是吞吞吐吐，只说是我们布不好。我回来以后便立刻去了工厂，工头老丁拍胸脯保证，这批云缎都是一等品，绝无质量问题。”
　　“爹，依女儿所看，这张老板必是有了下家，才诸多借口推脱你的。”刘苏清澈柔和的声音融入这片愁云中，令刘福祥一个清醒，抬头看向她。
　　“苏儿，你女儿家家的，你爹生意的事情不用你担心。”彭晏在一旁阻止道。
　　“不，夫人，且让苏儿说下去。她向来冰雪聪明，况且女儿家心思细密，或者我们漏掉了一些什么她能发现也不一定。”
　　“苏儿对生意的事情不大懂，也是随便说说。”柳絮缓缓地望了望围桌而坐的家人，“刚才听爹和四弟的对话，这个张老板既是我们的老客，这批布又是急要的，哪有不比较看清布料，就断然退订的道理？就算是爹爹带去的样布他看不上，依你们以往合作成功的经验来看，他对刘家绸缎庄的信赖总也是有的，他这么做未免太有违常理。
　　所以苏儿猜测，必然是有人向他提供了一批他要的货，以更低廉的价格……又或者，有人在暗中中伤我们刘家绸缎庄也未可知。总之，这件事的背后，定然有人在操纵着，目标是我们刘家。而张老板，只是一个体现出来的表象而已。”
　　她思维缜密，语句犀利，一下便正中了事情的中心。她敢讲别人正在想又不敢说的话，她敢大胆假设，仔细分析，且又言之成理，令人自然而然地信服。
　　这一次，不仅是刘福祥，就连刘家三兄弟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这个姐妹，是今天才认识的一般。

作者有话说

　　很快就要进入楠竹明晰的阶段了……现在看到的楠竹身份，是个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