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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话 敢向黑夜唱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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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姐想去……花楼。”
伴随着沐水睁大的双眼,刘苏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说自己想上街去挑些胭脂水粉那么简单。
“三三三小姐,”沐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原来三小姐有这种嗜好?“小姐为什么想去花……那种地方?”
对于未出阁的姑娘而言,譬如烟花之地这种地方,是万万说不得的。刘苏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千金小姐,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令沐水觉得匪夷所思。
“到花楼,自然是找乐子去了。”刘苏神秘一笑,又呛得沐水说不出话来。
罢了,或许三小姐就是脾气性子怪些……她暗自想着,下一次,她一定不要做出那么吃惊的表情才好。
可想得容易,第二天,当刘苏扮作少年出现在她面前时,又让她忍不住怔愣半晌:
“小姐,你这是……”
“沐水,依你所见,本公子生得是否还算俊俏?”刘苏本就生得清秀端丽,眉眼间又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富贵之气,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偏偏贵公子的味道。
“小姐,你真的打算穿成这样……去找乐子?”
沐水知道问多了不好,可见到刘苏如此这般惊世骇俗,她心中又有一千一万个不解。
“当然啊,”刘苏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且,你也要去。记得改口叫我公子,否则去到那里,可就要露馅了。”
一直到沐水战战兢兢地跟着女扮男装的刘苏走在街上,她还是没能想明白:都说三小姐是个性格内向的少女,非但不喜欢与人交谈,更是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她眼前的这个灵动少年,真的是三小姐么?究竟是传闻错得离谱,抑或是三小姐当真涅槃重生了?
“三小姐,奴婢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扮作家仆的沐水走近刘苏身边,轻声问道。
“嗯?什么问题?”
“小姐为何不带冬绯出来,而是,而是……”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想得太多。思虑周全固然是件好事,可世事往往都是瞬间机缘,在你想的时间里,可能便错过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包围着沐水。就在刘苏说她想得太多的时候,她几乎有一种,自家小姐就在眼前的错觉。柳絮心知自己说多了些,便继续道:“只是刚巧冬绯今天请假回家去了,你既然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了,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
被她这么一说,沐水心头暖暖的,对三小姐的感激之心便愈发坚定了。两人扮作男儿身穿过花街柳巷时,沐水忍不住心头惴惴,这事儿若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如何是好?可三小姐毕竟有恩于她,又不像是那种糊涂人,她也便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了。
一直到她听到刘苏轻叹一声“到了”时,她才留意起四周的景致来。一座立于花街尽头的景致古宅,笔锋遒劲洒脱的四个大字“流光醉月”,又为这座房子增添了几分古雅和端秀。若不是隐约听到从里边传出的阵阵娇笑,她几乎要疑心她们来到的是书斋而不是花楼了。
“两位公子,里边请。”没有老鸨,也没有谄媚的笑脸。一个素衣端雅的姑娘微笑着将她们迎入了流光醉月。此时方而夜色微阑,正值华灯初上之际,所以楼里还未至于宾客满堂,整个流光醉月呈现出一种慵懒而华美的情调。
刘苏与沐水挑了张角落的桌子坐定下来,侍应的姑娘问道:“二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
沐水立刻望向刘苏,只见她微微摇了摇头:“劳烦给我们上些茶水即可。”
侍女莞尔一笑:“看公子的模样,多半是新客人吧?稍后我们会有当红的姑娘登台表演才艺,公子们可以慢慢欣赏。”
说罢她欠了欠身回头离开。沐水望着她的背影:“想不到这里的姑娘还挺有教养的。”
刘苏略略环顾着大厅里的客人们,很快在对面发现了月容公子的身影。他依旧身着一袭白色衣衫,左右皆坐着好几个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她们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他,为他倒酒、在他耳边软语娇笑。不知他说了句什么话,一时间,一群姑娘同时掩面而笑,更趁机伏在他的肩头,娇蛮地推搡着他,看得出他将她们哄得开心极了。
那他呢?不由得的,刘苏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冷漠而哀凉的眼睛。他们是形影不离的,他应该也在这里吧?
在与月容遥遥相对的地方,刘苏于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中寻找着那抹孤绝的身影。
“小……公子,你在看什么?”沐水见刘苏远远眺望着,好奇问道。
“我在找人……找到了。”刘苏抿了抿嘴唇,露出一抹极轻浅的笑来,配着这身少年的打扮,真真是俊俏极了,直看得沐水目不转睛。
如万千繁星中的一点亮光,当围绕在月容身边的姑娘一个转身的间隙,刘苏便望见了那抹冰紫色的侧影。
他轻拈着手中的酒杯,微微晃动,仿佛在凝思着什么。良久,才仰起头一饮而尽。
明明是上等的容貌气质,又身处这般风月之地,却没有一个姑娘敢亲近他,只留得他独斟独饮。距离太远,他的表情柳絮并看不真切,只觉得他给她的感觉依然没有变,那种寂静的落寞,让她手腕上那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又隐约作痛起来。
“两位公子,你们要的茶水。”侍女将一套精致的茶具摆在她们面前,又为她们逐一斟了茶,然后福身道:“两位慢用。”
柳絮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的侍女都是穿着灰色上衣,白色刺绣长裙。她们似乎是受过很好的训练,穿梭在客人之中,显得温文尔雅又不失巧笑倩兮,但是很显然,都自觉地与客人保持着距离。想来,这里的侍女并不是风尘女子,是不靠姿色吃饭的。
在同一个浑浊之地,居然也能培养出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一群人。刘苏细细品着手中香茗,心中对这个地方、对流光和月容的好奇更甚了。就在她打量并琢磨着流光时,一个明媚绝色的女子从她眼前经过,掠过香风一阵,不由自主地将她的目光全部吸引:
好一个夺人视线的美貌佳人!连她柳絮身为女子,都忍不住为她所吸引,就更别提在场的风月客看到她时,有多么垂涎三尺了。只见她裙裾珊珊,缓步轻摇,一直走到流光的桌边,并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这流光醉月里,果然还是醉欢姑娘的姿色最动人心弦呵……”隔壁桌的两个男子,嗅着醉欢走过时留下的香气,径自喃喃。
“李兄,我劝你还是少痴心妄想的为好。谁不知道醉欢姑娘和这里的两位老板交情匪浅,连‘流光醉月’这四个字里,也暗嵌了她的名字不是?”
“听王兄你这么一说,好似果真如此呵。”听闻醉欢名花有主,寻芳客忍不住呜呼哀哉。
醉欢和……流光?柳絮忍不住向流光的方向望去,只见醉欢为流光倒了酒,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如若流光与醉欢真的是一对,那刘苏的一厢情愿得不到回应,也便情有可原了。柳絮心中有些失落,仿佛是替知道了真相的刘苏而难过。然还不到片刻的时间,流光醉月里的骚动便打破了她的顾自伤感:
“……放开我,你放开我!”
“什么?你拿了本大爷的定金,又拿了我的绫罗珠宝,现在才说不愿意?你当我刘放是什么人?”
沐水紧张地抓住了刘苏的衣袖。两人抬眼望去,一个气势汹汹的男子抓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两人争执不休。
“兄台,姑娘是用来怜香惜玉,不是用来粗暴对待的,你还是先放开这位姑娘吧!”人群中有人看不过眼,站出来劝阻。
“是啊,而且看这姑娘的打扮是侍女吧?这里的侍女是不接客的。”又有人跟着附和。
“我当然知道侍女不接客!”男子嗓门洪亮,抓着侍女的手也丝毫不肯松开,“只不过这个桃芊是心甘情愿的!我来了几回,她每次都是对我挤眉弄眼的,我见她姿色还算不错,便打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我对她说,倘若他日将我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再多赏赐都有,当时她也答应了,连卖身的定金都收了。小桃芊,你倒是告诉大家,我可有胡说八道的地方?你现在穿的用的都是我的,到了你回报本大爷的时候,你一句不愿意就完了?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大家也都来评评理呵!”
见他拉在怀里的桃芊低头不语,大家便心知肚明了。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外人是插不了嘴的。可当这个刘放想将桃芊生拉硬拽地抓上楼时,她忽然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刘大爷,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啊!都怪我一时贪心,是我错,你你、你给我的那些金银,我都还给你,求你饶过我,求你……”
刘放只手点高她流满泪水的小脸,“啧啧,好一个梨花带雨,还真是我见犹怜呵……还?你拿什么来还?别说是那些金银,单就你吃我的用我的,就已经是你一辈子还不起的了!不如用你这个身子来好好的还还更实际些,哈哈哈……”
桃芊一边苦苦哀求着,一边被刘放抓着去楼上厢房。柳絮见此情景,焦急地望向四周,可侍女们竟然都是敢怒不敢言,寻芳客们就更不敢惹事了。非但如此,就连月容与流光都好像视而不见一般,顾自饮酒作乐。
桃芊哭红的双眼,苦苦哀求的声音逐渐沙哑,她几乎是半跪在地上,懊悔的模样真真切切地看在柳絮的眼睛里。万般无助、绝望的心情,仿佛勾起了她心中的某些回忆,让她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沐水还来不及拉住她,就已经听到她大声说道:
“桃芊姑娘说了不愿意,难道没人愿意帮帮她么?”
她这么一开口,终于引来了月容与流光的注意。只听得流光冷冷说道:“贪慕虚荣,自取灭亡,与人何干?”
她又看向月容。只见他笑着对她摇了摇头:“等价交换,很公平。”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冷血?枉她原本还以为,流光醉月虽是花楼,却也好歹是个风雅的地方。现在,眼瞧着大好的姑娘就要被人施暴,竟然没有人出面阻止!
“是,她是有错,她错在一时被虚荣蒙蔽了双眼。我猜想也许她有个很穷苦的家庭,所以见到有发大财的机会,一下子被冲昏了头脑。可扪心自问一下,人谁无过?桃芊姑娘只不过是犯了贪婪之罪,或者比我们中的很多人都要善良得多,她凭什么就要接受被污损清白这样的惩罚?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是足以致命的伤害!等价交换,这真的是等价交换吗?贪慕虚荣,罪致于此吗?现在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愚昧,为什么你们不能给她一个机会重新看清世界,看清自己?拯救不是比摧毁来得更有意义吗?”
“你能说出这些话,说明你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流光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柳絮身边。也在这个过程里,他显然认出了她是谁,俊美的面容逐渐冻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