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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聊 ...

  •   “温姜。”

      这一声低沉呼唤,叫温姜一下子不确定那声马鸣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就像她不知道此刻在她身前站着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那样,迷迷糊糊地被接受了事实。

      她在朦胧之间只是坐直了身子,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含着声音糯糯地唤:“……江无衣?”

      这人在她梦里居然如此沧桑吗?温姜想。

      江无衣带着一个月经过的风沙和望月的思念,身上是厮杀过的痕迹,铠甲上留下了不少的印子,看不出伤,只见到凝固的血。

      他半蹲在床前,任月光透入照在他半边面颊上,胡子拉碴,遮挡住了她几乎全部的视线,面容憔悴,眼神却温柔:“是我。”

      温姜借昏暗烛光和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人,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

      晚风不能让人清醒。

      但受惊可以。

      江无衣也可以。

      起码此刻,温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将军?!”

      江无衣的温柔一下子被熄灭了些,苦涩涌上,却还是温声回她:“嗯,是我。”

      他手上的长枪还没放,一丈多长的一把枪拖在身后,银光闪过了月光。

      温姜向来嘴上功夫好,可那也仅限于能斗斗嘴唱唱戏,此刻情况实在出乎她意料,哪怕清醒了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着不作声。

      我刚才直呼其名了对吧?没有吧?应当还在做梦吧?

      可是眼前真真切切的江无衣就在光里,等着她反应。

      温姜咽了下口水,望窗外望了一眼。窗外夜色沉凉如水,星星倒是很耀眼,叫她在这不知所措的关头也多看几眼。

      这才什么时候,月光正朗,怕是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天亮。温姜从窗外收回视线,身上衣服倒是向来完整,让她少了几分尴尬,又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江无衣。

      “将军……辛苦了。”她干巴巴地开口。

      刹那的欣喜填补了思念的空白,紧接着的是尴尬和无措,温姜坐在床上有些拘谨,又不得不开这个口,缓解一下这要了命的场景。

      江无衣才放下长枪,解了铠甲,温姜往里侧又挪了挪,让江无衣正好上了床与她并坐。

      江无衣去了靴就顺水推舟进了自己的被子,一下子占据了大半的床,并坐之下好像有两个温姜大,面色如常地回她:“不辛苦,打完了仗便一身轻松了。”

      当然,见到了你也是。可这话说出来唐突,江无衣闭口不提,只靠近她的那侧腿绷紧了。

      天色虽黑沉,时辰却是不早不晚,两人此刻都了无睡意,索性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以度过这漫漫长夜。

      温姜知他胜了,便问他:“将军出征途中如何?皇城早修了极长的城墙,怕是不算容易。”

      江无衣回忆道:“倒也不说是艰难,只是有几回险些入了套,幸而运气不错,得以化险为夷。”

      “你呢?营帐中条件不算很好,叫你受委屈了。”

      温姜连忙摇头,弯起了眼:“营帐中日子很好,军中人也不常出来,倒是没什么麻烦事,一切都很好。”

      看她笑得真诚,江无衣才放心了:“这样就好。”只是纠结了一下,才追问,“有遇到满头白发的人吗?”

      温姜愣,试探道:“将军可是在说……莫将军?”

      “你知道他姓名?”江无衣莫名有些急切,“你觉得这人如何?”

      江无衣有些懊恼。虽说明知两人都在军中,营帐也是比邻,却在私心里一直祈祷两人不要碰面,最好是对对方毫不知情的那种。

      莫云清比他温柔,皮囊又比他好看,前世自先他一步捡回温姜,温姜便一直偏心他,跟在他身后整日莫将军长莫将军短的,惹得他明知两人亲近,却忍不住内里难受。

      今生虽说他先捡回温姜,又磨了自己性子,却不敢有信心胜过莫云清,此时满脑子的前世情景交织,叫他忐忑不安,迫切地想知道今生的温姜如何评价莫云清。

      他直视温姜,眼里全是期盼。

      “莫将军……”温姜回忆的时候脸都皱在了一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人嘴欠又讨厌,可江无衣信任他也尊重他,要是说上什么坏话,怕会前功尽弃,惹得两个人都不快。

      于是乎,温姜只能委婉地形容:“莫将军为人……很真性情,心直口快的,学识也很丰富。”

      骂人的时候指桑骂槐的功夫尤为出众,恨不得举上百八十个例子拐着弯骂,引经据典的学问全在这上边了。

      她用的话委婉,脸色却是跟吞了苍蝇似的,说的话违心又叫她难受。

      虽说说的都是好话,可江无衣看她表情不似前世那样憧憬,也没有前世那般夸赞,一口一个“如琢如磨”“翩翩公子”,松下一大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幸好,她还没喜欢上莫云清。

      他往后一靠,腰上却被硬物咯了一下,取出一看,原是他赠予温姜的那把秀气匕首,鞘没合上,取出就能用。

      温姜见他从枕下拿出匕首,慌忙道谢:“多谢将军赠予匕首,民女每夜置于枕边,整夜安心,此刻便可物归原主了。”

      “不用,你收着就好。”江无衣见这匕首给了她心安,又每夜与她共枕,恍然竟有些羡慕起这匕首,面上虽不显,却把这匕首收好丢在方桌上。

      “匕首锋利,别伤着你。”

      温姜点点头,突然又开口:“对了,说起莫将军……”

      这话一出,江无衣马上紧张地看向温姜,再不问半句关于匕首的。

      “莫将军说归去路途遥远,等一切就绪再启程怕是要些日子,冬至可能就在路上了,要民女为将士们过个节。”温姜苦恼,“敢问将军,军中尽数南城人吗?”

      不止为那位莫将军就好。

      江无衣思索片刻,道:“原是七万军,五万都是江浙一带的,余下两万乃湖广两地儿郎,只是这一仗过后死伤三万有余,暂时不明籍贯。”

      温姜“啊”地一下,为那三万人可惜,又不明景况不便多问,只扯开话题“咦”了一声:“戏中都道十万百万大军,怎的将军只带了七万人便出征了?”

      江无衣听了这话,也不笑她,耐心回道:“这十万百万的都是骗敌人的,七万听着不够多,实则每日光餐食军服都不少,已然足够了。北军入编的人也才十万,还尽是四处抓来些老弱病的男儿凑上去的,轻易算不得数。”

      温姜笑道:“那民女便知如何为将军准备了。”

      “那便拭目以待了。”

      江无衣也不问,只是靠在床头,眼神一错不错,缱绻凝视着自己心爱的人。

      温姜虽说不为江无衣动心,可遇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这么虎视眈眈般凝视,难免也有些面红和拘谨。她转变话题,躲避掉这样的凝视,期盼自己不会沉沦在其中:“将军回了南城后想要做什么?”

      江无衣原本对这些没有计划,他前世出发没这么快,回去也没这么早,春末夏初才返回了南都。而温姜一直喜爱莫云清,回了南都也是由莫云清安排去了个书斋,一切安排都与他无关,全是他们之间的故事。

      可这回不一样,他可以带着温姜,他来安排,温姜的一切只与他有关。

      江无衣摩挲着不算绵软的被料,反问了她:“你想要做什么?”

      温姜早早想好了要逃跑,可这些话不能诉诸于江无衣,只随口说:“在南城有一安身之处便好。”

      江无衣当然不信。

      前世他也问过温姜这样的问题,那时的温姜进了书斋,每日闲暇时便读书。她人聪慧,不说是读得满腹经纶,却也能是一身的书香气。

      那时他与她闲聊,她捧着一卷书,告诉他:“我日后想做女官。”

      书卷让她性子柔和,却叫她看着书中描写的那些巾帼,思想变得锋利:“想要做为他人排忧解难的女官!”

      那时只有宫中有几位家境优渥的女官,个个身怀绝技,又有世家的底气。可他当时看着温姜,就是相信她能做成。

      只是没等到他为温姜铺路,温姜就死在了第二年冬日里。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等他开口的活生生的温姜,眼眶不自觉湿润了些:“你不想试着入宫,做南都的女官吗?”

      出乎他意料,温姜摇了摇头:“女官一事于民女而言太过遥远,况民女心中,独……独自生活已经实属不易,更何况是为官帮助他人呢?”

      她咽了口口水,险些说成了独善其身。

      江无衣听她这般回答不由地愣住,不死心地再问:“你真的不想?”

      温姜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见江无衣这般高看于她,忍不住用委婉的方式告诉他:“将军,在民女心中,自由安康比权利更可贵。”

      江无衣脑袋放空,不自觉几番打量,看见眼前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回答的时候仍是赤诚的,只是与他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是,她不愿意成女官了。

      江无衣头疼欲裂,记忆在前世今生之间穿梭,他心里的怀疑不对温姜,只对自己,恍然之间看见了初遇。

      少女站在雪里,被莫云清带到他的面前,满身伤痕,眼神却坚定,姿色被破损的外衣和披散的发遮挡了大半,在他眼里却仍然是不曾见过的绝色。

      他好像,是那个时刻动的心。

      他又看着温姜,看见哪怕没有那些所谓的理想,所谓的书卷气,她依旧是温姜,说着“想做女官”和“想要自由”,眼睛都会发光的那个温姜。

      江无衣叹了口气,脑子里全明白了。

      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个温姜,刚刚脱离作为流民的苦难,只是一个聪慧的女孩,想要在马上追风,在世间好好活下去罢了。

      这就是他初见时那个温姜,不曾谋面,却仍然有一颗玲珑心的温姜。

      她一直是温姜。

      是他狭隘了。

      前世的记忆他以为牢固,以为是支撑他的救命稻草,却在这个相似的问题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看着他,一脸担忧的温姜。

      “……将军?”

      温姜看他虽说始终是一个姿势,神色却多次变换,忍不住试探着唤他一声。

      “嗯?”江无衣仔细想着,“一切顺其自然,今上如何安排,我就如何活。”

      竟这般简单?

      “将军都没什么特别想的?”温姜问。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四处传来了留守的兵士起身的动静,江无衣的轮廓在阳光当中渐渐清晰,虽然不修边幅又邋遢,眼神却坚定而温柔。

      他倚靠着床,眼神从温姜身上挪开,举头望着帐顶,缓缓地说:“我自小没了家人,你和同袍便是全部的我了。”

      “山河无恙,家人安康,就是我的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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