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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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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步床上两人呼吸交叠着,陈沛白细的臂环住侧枕在自己胸膛上的脑袋,一手摸着软乎乎的脸颊,一手攥着绺青丝,睡的正香。
余望淮睁开惺忪睡眼,撑起身撩开帏帐,外间微薄的天光照进来,在外侍立的女使福了福身提醒他:“王爷,已经卯时了。”
他倾身在人颈间贪婪地轻嗅片刻,又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人的喉结,看着人精雕细琢的面庞轻笑一声。
若是一直这么乖该多好。
余望淮不舍地起身,陈沛感觉到人形抱枕不见了,不满地哼唧了几声,而后翻了个身。
忽然他头皮一疼,被人拽的往后一仰。
回头看去,小奶猫的爪子攥着自己的发不肯撒手。
女使们见状正要上前帮他把发顺出来,余望淮摆摆手,拔出腰间短刃将那绺发一斩而断。
古人断发乃大忌,女使跪了一地,余望淮替陈沛重新掖了掖被子,趿上木屐站起来放下帏帐,说:“无妨,都起来,轻着些,别吵醒他,本王回房梳洗。”
早朝上,平素板着张脸的摄政王今日竟眼含笑意,眉目间还缱绻着些脉脉温情,实在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朝臣们看了一眼都赶紧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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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沛醒了后看着手里的一缕青丝心绪浮动。
青丝,通情丝。
余望淮赠他青丝,是在示爱?
可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摄政王的影子。
原主陈沛被连着襁褓扔在深山中,被母狼叼走抚养长到五岁。
后来他被一位好心的农妇收养,因相貌与常人不同,总会被同村的孩子欺负。
十四岁时,那狼来寻他,碰巧见着他被一群孩子殴打,扑上来咬死了一个小孩。那小孩的父亲领着村民上山,杀了母狼,又说陈沛是妖物,要一把火给他烧死了事。
陈沛只能辞别农妇,逃离村落,流落到玉京城外被人伢子抓住卖与青楼楚馆,陈沛不从,被打的遍地鳞伤扔在地牢里,是摄政王找到了他……
前几日还要掐死他,现在又…如此深情?
匪夷所思,真是吃瓜子吃出虾仁——什么人都有。
他心中有事,早膳进的不香,人也蔫蔫的不爱说话,青黛推门而入,见他还在书案前坐着,端了食盘走过来笑道:“膳房新制了桂花龙井藕粉,公子尝尝。”
白玉祥云碗立在碧玉座上,青绿的藕粉盛在白玉碗中,上头撒了些金黄的月桂,卖相极佳,香气扑鼻。
陈沛盯着这碗看了很久。
他认得这碗,2019年在霈陵出土,制作成本极高,艺术价值很大,上海清邺2020年春季拍卖会以上亿的天价成交。
这真的是碗吗。
陈沛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碗身,羊脂白玉为料,温润晶莹,呈凝油脂光泽,刀工深峻,线条流畅。碧玉底座呈束腰状,白玉碗置于其上,宛若明月出岫。
“不过是盛放粥食的碗具,公子盯着看什么呢?”青鸢不解道。
不过…是碗?
陈沛登时蹙了蹙眉,问道:“这碗值多少银两?”
青鸢笑道:“这碗不要钱,府内有许多,都是老物件了,五六年前圣上赐下的小玩意儿。”
陈沛默然了片刻。
真是泼天的富贵。
他用过藕粉羹,便提了狼毫在宣纸上一笔一画照着书卷誊字。一个上午过去,宣纸上尽是歪七扭八,不分上下的鬼画符,陈沛手上蹭的全是墨渍,握笔的手也开始抖。
午膳时,余望淮过来了。
他刚沐浴完,发还未干透,半披着外袍坐在凳上支着肘看了会儿坐在餐桌对面的陈沛。
余望淮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凳:“坐过来。”
陈沛闻闻自己满身的墨水味儿,“王爷,我身上臭…”
余望淮看着他颈间略微红肿的喉结心里痒痒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侵略性,“还疼么?”
“没…”此刻女使都围在两人身旁侍奉,陈沛脸红一阵白一阵,很难为情,可那人就偏偏要问出这么惹人遐思的话。
余望淮笑了下:“你在那儿等着本王过去呢?”
陈沛低着头蹭了过来。
余望淮抬手将人揽进怀中,俯身嗅了嗅,唔了一声:“这望舒榭许久没住人,墨放的久了,青鸢,去将书案收拾下,换方徽墨。”青鸢正要动作,余望淮又补充道:“把那杆白玉套青金石的毛笔也拿过来。”
陈沛摇摇头说:“王爷,不必,别糟蹋了这些。”
余望淮眸光动了动,似有些薄怒,又有些怜惜:“给你用,怎么算是糟蹋?”
陈沛揣摩着他这眼神,坦然道:“我不会用笔……”
余望淮沉吟了片刻,说:“识字吗?”
陈沛点点头。
余望淮安抚地摸摸他滑顺的发,夹了块红烧牛肉喂他,“乖,先吃饭,一会儿本王亲自教你。”
陈沛就着筷子咬了半块肉,细嚼慢咽地咽了下去后,又咬走了另半块。
余望淮有种喂猫的感觉。
小猫之前遭遇了些什么,他甚至没有读书习字的机会,前世自己没有从地牢救他出来,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余望淮的心哑默地疼着,满桌珍馐美味他吃到嘴里味同嚼蜡,半酸不苦。
陈沛觉出身边的人稍显颓然,浅笑道:“王爷不必感怀,人各有命,就像王爷生来是天潢贵胄,命格尊贵,而我生来不过是市井小民,贱命一条而已,若无王爷怜惜,此刻怕是早已在地牢中饮恨西北了。”
他想试探余望淮。
他始终想不通余望淮那晚为何脱口而出子霖二字。
本主活到现在,根本没有名字。
现在大靖朝只有两位皇子,没有皇三子。想来当年他被放逐出宫定是皇室密辛,鲜有人知。
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身份,可周身的一切无一不在证明这里确确实实就是大靖。
余望淮看向他,绕了他一缕白发在指上,唇上噙着笑:“说什么呢,本王的卿卿怎么会是贱命一条?”
陈沛酝酿情绪,眼眶湿润委屈地抬眸看他:“王爷这张嘴惯会唬人,那夜王爷在我耳边唤的子霖又是王爷哪位卿卿?”
他顿了顿,越说越委屈:“王爷到现在..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余望淮依旧看着他,面上笑意不减:“本王还没问你,那夜为何见了本王便唤相公?”
为何…?
还不是因为你要杀我!
可这怎么解释。
陈沛犯了难。
余望淮低眼看去,玉面上一双含情眼泪花莹莹,亦怨亦嗔,一抹勾人的绯红落在眼尾,像极了隐在雪中含苞欲放的红梅。
与他对视片刻,陈沛觉着如果这个事说不清,他这条小命就又得玩儿完,他思忖了片刻,开口道:“王爷…..”
话音未落,对面的人抬手,用食指覆上他的唇,柔声道:“本王既已做了你相公,你便承了子霖这个名儿,以后乖乖留在本王身边,嗯?”
“……”
“不愿意?”
“心甘情愿。”
听这话的意思,他还有以后。
余望淮嗯了声:“再吃些。”
陈沛说:“吃饱了。”
余望淮置若罔闻,遣女使把那盅海皇东星斑端到他面前:“吃完。”
陈沛看看余望淮,看看鱼羹。
半刻后,余望淮看着一干二净的碗盅满意地笑了。
真乖。
陈沛吃的太撑,这会儿睡意上来,人没了精神,懒懒地靠在圈椅中,双目半开半合:“王爷,我困了。”
余望淮沉默着,他正立在书案前,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几张被墨洇了大半的宣纸。
这真的是写的,不是照的画的?
陈沛没听见人应,惴惴不安地睁开眼,他一下子蹦了起来,跑过去抢过那几张纸,揉成一团藏进袖中,说:“别看!”
“看过了。”
“…….”
余望淮狡黠地看着他,牵唇笑了下:“虽然丑,但有救。”
陈沛咬了咬嘴唇。
感觉刚刚死去的黑历史被拉出来鞭尸了。
余望淮瞧着他面有愠色,只觉可爱的紧,他眉目含笑地铺了纸,压上镇尺,而后侧身垂首温声道:“卿卿莫气。”
“小王,为卿卿研墨。”
陈沛怔愣在原地,只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振振广袖,那布满青筋骨节分明的手拈着精美的冰种翡翠砚滴,往砚台中滴了几滴水,而后修长有力的指握着墨锭,慢条斯理地将墨锭在砚堂上画圈研磨。
周遭细润无声,窗棂外倾泻而入的日光跌在他挺阔的脊背上,徘徊在梨木桌案间,静默地拓下了他萧肃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墨汁被推入砚池,陈沛后知后觉地闻见了早已飘散满屋的墨香。
余望淮抬了眼,淡淡一笑:“墨已研好,待卿提笔。”
陈沛收回心神,绕到桌案前坐好,动作生涩地握着笔,刚要蘸上墨汁,一只大掌捉住他的腕:“姿势错了。”
余望淮拿过他手里的毛笔放在笔搁上,抚着他后颈说:“头正,身直,臂开,足安。坐姿端正后方可执笔。”
后颈微痒的触感使陈沛有些心猿意马,照余望淮的话调整了半刻后,才又提笔蘸墨。
笔尖在纸上空悬,迟迟不落,墨滴坠在纸上,洇了一片。
“怎么?”余望淮问。
陈沛苦恼道:“不知写些什么。”
余望淮道:“不若本王教你写你的名字?”
陈沛侧头抬眼看他:“王爷字什么?”
这话勾起了些回忆,余望淮眼底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而后却轻笑了一声:“字沛之。”
陈沛正欲下笔,一只温热的掌便握住他泛着凉意的手。
余望淮倾身带着他运笔,一缕青丝从肩背滑落到胸前,不经意地拂过陈沛面颊,陈沛手上不由自主地一颤。
原本天骨遒美的瘦金体顿时不复存在。
那之字最后一笔的生返往下折了一点。
陈沛看着跃然于纸上的“沛之”二字,余望淮看着罪魁祸首的陈沛。
两人静默了片刻。
陈沛如芒在背,回首盯向了始作俑者——余望淮那缕罪魁祸首的发。
余望淮挑眉:“看什么呢?”
陈沛忙垂首,含糊道:“我在想.王爷为何字沛之。”
“望淮兮沛沛,滨流兮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