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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黑云翻墨,雷雨交加。

      余望淮撑着伞,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宫道的尽头,是承明殿。

      殿外,一十四五岁的少年独自赤脚伫立在满是积水的玉石地面上,被大雨打湿白发乖觉地粘在面颊旁,使人显得更清瘦了些。

      少年似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踟蹰了片刻,而后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迷惘却温柔地望向余望淮。

      余望淮立在阶下,眼底深如寒潭,找不见一丝情绪。
      少年拾阶而下,走到他身前,眨落了纯白眼睫上的雨滴,瞥了眼他的佩刀,转而抬眸无辜地看着他,轻声道:“摄政王,也要杀我吗?”

      余望淮没出声,扶刀的手不住颤了颤,少年朝他一笑,转身跑向承明殿,余望淮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倏然间,少年已不见踪影。

      余望淮推开殿门,光倾泻而出,碧瓦朱檐的大殿中,天子端坐在上,银发灰瞳,清明矜贵,仿若九天之上昭皎的明月。

      他迈了进去,殿门猝然紧闭,无数钢刀架在他颈侧,天子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那睥睨的眼神剜的他心头一紧,顿时心灰意冷,恨意丛生。

      场景一转,他被套上重枷,押往刑场,百姓唾骂,狗官嘲讽,身首分离。

      闷雷滚滚。

      余望淮惊坐而起,额间冷汗涔涔,心中悲愤交加。

      这是他重生的第五十四天,还是无法从梦魇中走出来。

      前世余望淮助皇三子陈沛登基,他把陈沛当成只能仰望的月,捧在手心里暖着,放在心尖上疼着,心甘情愿当他手里的刀,做他座下的鹰,最后却落得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国朝摄政王,斩首菜市场。

      前世有多爱他,今生就有多恨他。

      余望淮知道,走出这梦魇的唯一办法就是毁掉一切孽缘的开端,杀了陈沛,一了百了。

      可他还没找到陈沛的下落。

      皇三子陈沛生来白发银睫,被皇帝视为不祥之兆,有亡国之相,因而被放逐出宫,任其自生自灭。

      余望淮前世二十二岁与陈沛相见,而今却重生在二十岁,纵然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派手下去寻陈沛,然茫茫人海中寻得一人俨如大海捞针。

      他此刻头痛欲裂,愤怒烦躁中拂落了塌旁茶盏,贴身的女使听见声音忙从外阁绕过一地碎瓷小跑进来,见他扶着额头,眉间紧蹙,便小心地跪在塌边,谨小慎微地替他揉按着太阳穴,轻声细语问道:“王爷又做噩梦了,明日可要找李太医再开些安神的药?”

      余望淮叹了一声,摆了摆手,倦声道:“青鸢,什么时辰了?”

      青鸢停了手上动作,退后几步侍立在侧欠身回话:“回王爷,丑时三刻。”

      余望淮自知睡不下,便起身去案旁坐了,随手拢了一把散了满背的青丝。

      青鸢麻利地掌了灯,又拿了檀木梳和发带过来细致地替人绑好头发。

      烛影摇曳中,余望淮拿了本书卷,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侧脸映着昏黄的光,清晰昳俊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起来,青鸢看的不住有些愣神,握着人头发的手迟迟没松开。

      人没抬眼,只懒声吩咐道:“值夜累了,下去歇几日吧。”

      低沉的声音入耳,青鸢方才察觉已有逾矩,行过礼将碎了的茶盏收拾下去后赶忙退了出去。

      雨势渐收,月色朦胧。

      一黑影悄然间落在屋外:“主子,找着了。”

      不多时,屋内传出了声音:“进来。”

      珠帘内侧的人只穿了素色里衣,倚在圈椅中,半阖着眼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眉目间似有疲惫之色:“哪儿找着的?”

      时一进来带上门,跪伏在外阁回禀:“王爷,属下等在人贩处寻到三皇子踪迹,人此刻正被关在一地牢中。”

      约莫一炷香,内阁里没动静,时一也不敢起身,夜风从半开的窗吹进来将案上的书翻了一页,余望淮回神,睁开眼侧头望了望半掩在云后的峨眉月,淡淡道:“备马。”

      时一应声称是,退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一行轻骑飞驰而过,狂乱的马蹄踏过积水,泥污跃溅间崩脏了为首者月白色的曳撒。

      &

      外交官的飞机失事了,飞机引擎爆炸,机上无人生还。

      华夏一位年轻有为的外交官陈霈,在一次国际拍卖会上为拍回一件本国靖朝祯明年间的衮服,不惜得罪欧美十三国,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其一这是属于他本国的文物,其二他看见这衮服的第一眼,就难以自制地沦陷其中。

      他是靖朝历史究极爱好者,那个统治中原一千八百七十余年的朝代,有一位君主拖着一身沉疴病骨,将已有亡国之相的国家从历史的洪流漩涡中拉出,而后荷衣箪食,勤政爱民,穷其一生将大靖推向极盛之势,万国来朝。

      这件衮服,就是这位君主——文宣帝登基时,由国朝摄政王余望淮监制,宫中绣娘日夜赶工四个月而成的,其中的历史意义与收藏价值不言而喻。

      史载文宣帝白发银睫,有谪仙之姿,不知他穿上这衮服是何等风貌。

      陈霈正想着,耳边突然一声轰鸣,紧接着他周身就被火焰吞噬,失去了意识。

      他再睁开眼,便是在这潮湿阴暗的地牢中,他的双手被铁链缚住,吊挂在半空中,银白的发无力地垂着,遮住了半边惨白的脸,他两天两夜未曾喝水进食,此刻已虚弱不堪。

      陈霈意识到他十有八九是穿越了,好像还穿到一个要死的人身上。

      唉,他刚刚死掉一次,捡回一条命,他不想死啊。

      是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地牢的门就开了,秋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恶臭的地牢中,陈霈贪婪地多喘了几口气。

      “王爷,人就在这。”

      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进来检查一番,而后在两侧立定,陈霈垂着头,看见那双精致昂贵的鹿皮靴尖和摇曳的月白色衣角,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他害怕他。

      高大的黑影笼罩过来,人在他面前站了片刻,似是在欣赏,又好似在嘲弄。

      余望淮看着眼前虚弱的只剩一口气的人,眸光一沉,抬手捏住他下颔,附耳道:“子霖……本王来送你。”

      子霖..王爷?

      子霖这两个字在脑中炸开了锅,这是文宣帝陈沛的字,那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摄政王!

      他为什么要杀他!

      被迫仰起了头,那原本紧抿着的双唇微微张开,湿热的气息萦绕耳畔,陈沛浑身一抖,有种触电的感觉,大脑兀然间一片空白,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只大手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陈沛痛苦地呜咽着,脖子上的手力道越来越大,丝毫不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

      陈沛睁开眼,眼前的人面无表情,看他的眼神如视蝼蚁,他不想死,他也不能死,如果这不是巧合,那这一副身体就是文宣帝陈沛,他日后会成为千古一帝,他不能死!

      他头脑风暴着这段历史,希望能找到摄政王杀他的理由。

      如果单看正史,两者不过是明君与奸臣。

      可若从野史看,文宣帝与摄政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亥时入宫议事,与帝促膝长谈,彻夜未出,翌日早朝,自寝殿入堂…”

      虽然还是不知道摄政王为什么要杀自己,但这两人关系一定不清白!

      余望淮对上人失焦的眸,看见他眼角垂着泪,泪珠滚落下来滴在自己腕上,温痒的感觉竟令他掐着人脖颈的手似乎抖了一抖。

      陈沛决定赌上一赌,就在他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有些松动的时候,开口叫了声:“相公….饶了…求….”

      声音太小,余望淮只听清了前两个字。

      那手忽然松开,陈沛死里逃生,如蒙大赦,开始不住咳嗽了起来。

      妈的,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了,太难受了,这杀千刀的。

      杀千刀的怔了片刻,抬手将他的凌乱的发别在耳后,轻柔地拂过他面颊:“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真…真被他猜对了……

      陈沛咬了咬唇,垂着眼睑不愿开口,他虽然不是直男,但刚才叫了一句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余望淮也不急,哼笑了一声,修长的指在他细白的颈上来回摩挲起来。

      明晃晃的威胁。

      陈沛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观念,不情不愿细若蚊蝇地哼哼了一声:“相公..”

      余望淮眼底尽是揶揄,看着人白得透明的细颈上的红色印记,心中浮起一种不知名的愉悦,听见这猫叫似的声儿,他又起了坏心思:“睁眼,看着本王,说整句。”

      我c啊…奇耻大辱…!

      自己的小命就攥在人家手里,陈沛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疏导,才挤出了点儿眼泪,看着他弱弱开口道:“相公,饶了我吧,求求了…”

      嘤嘤嘤。

      余望淮看着这脆弱的人,正抬眼目光凄迷地注视着自己,端的是摆出了一副饱受欺凌的模样,这一声声猫叫,像是在挠着他的心肝一般。

      他忽然笑了。

      真磨人。

      陈沛眼里氤氲着泪雾,看不太清,却也觉得这一笑,直如千树花开。

      也行吧,一个长得好看的变态罢了。

      陈沛以为危机解除,刚舒了口气,那人猝然抽出佩刀,举刀而落,陈沛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地闭上了眼。

      还是要死了吗……

      铁链应声而断。

      陈沛跌坐在泥地上,背后尽是冷汗。

      天爷啊,吓死了……

      不等反应过来,他就被人用披风罩住,打横抱到了马上。

      陈沛乖觉地靠在人宽阔的胸膛上,低声嗫嚅道:“去哪儿?”

      余望淮将人锢在怀中,温声笑道:“回府。”

      这话听着似乎他现在大概率心情不错,陈沛闻着人身上的白檀香,微蹙的眉间渐渐放松下来。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勒缰下马,陈沛被人温柔地抱了下来,披风盖住了他的脸,他影影绰绰间看见了楚王府三个大字。

      摄政王余望淮,封号楚。

      从余望淮的年龄推算,他看起来刚及弱冠,那现在就是大靖元授十七年左右。

      走过回廊,穿过石林,经过湖畔,陈沛感觉到人放慢了脚步,听见开门的声后,他也终于被放了下来。

      余望淮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榻上,眼含笑意地看着他,陈沛就着屋内的烛光,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脸:修眉凤目,眸若朗星,鼻梁直挺,生得十分温雅昳俊。

      当真是应了那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陈沛忽然想起史书上关于摄政王余望淮的寥寥几笔:楚王风流好色,虚伪残忍,狡诈伪善,国朝奸佞,自帝登基,揽权七载,拥兵自重,帝念旧情,不忍杀之。祯明八年,楚王谋逆,帝大怒,见斩首于东市。

      如此权奸,怎是这样一副皮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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