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晚来客》洛然啊

1、初遇

　　这场暴虐的雪在傍晚将近的时辰停了，冷冽的西风残卷一地枯枝败叶，呜呜地呼啸着，像蛰伏在夜色的巨兽发出低沉的怒吼，声涛远震。

　　姜听晚蹙着眉抬眸看着夜幕中清泠泠的月亮，暗叹时运不济。她在这鬼地方已经打转好几天了，一路上行人都不见几个，倒是听说有个什么客栈叫雪落山庄，可惜她怎么也没找到。

　　天黑沉沉地压下来，孤寂的荒郊杳无人烟，只见三两只寒鸦低低盘旋在枯败的枝头。

　　银白月光的照耀下，她垂眸忽然看见雪地上有车轱辘碾过的痕迹，还算清晰。姜听晚眉目微舒，准备碰碰运气，跟着这痕迹走一阵。

　　约摸又行了半里路，她远远地看见远处有一座破败的房子，里头亮着一点幽暗的火光，侧耳细听，隐约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她眼睛蓦地一亮，足尖轻点，往那处飞掠而去。

　　然而等她落在房顶之时才发现，这平平无奇的屋舍竟热闹非凡，庭前是刀剑铮然，闪烁着雪亮的银光，依稀还能听见拳掌划过空气的声音，一听便知出拳者速度极快、造诣极深。而这院后嘛……姜听晚看了一眼这位正小心翼翼地往马车里钻的黄衣少女，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直奔前院。

　　在前院打得如火如荼的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年郎，和一个妖媚的青衣女人——不，应该说，是数道模糊不清的青色残影。

　　姜听晚瞟了一眼战况，又看向站在另一侧的两个青年：一个一袭黑衣，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凝重的神色。另一位则穿着狐裘大衣，贵气逼人，清隽如画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边。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后者，少女足尖轻点，落在他身侧，而后轻轻扯了一下狐裘青年宽大的袖角：“这位大哥，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了呀？”

　　那人转身，颇为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也是，在这样荒凉的地方看到个小姑娘，任谁都会惊讶的。可接着，这人居然指了指姜听晚手里捏着的那半截袖子，直接道：“你先放开，这布料很贵的。”

　　倒是他身旁的黑衣人在她落地的那一瞬，就警惕地转头看向她：“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姜听晚目光落在他指尖精巧的刀刃上，微微一愣，而后忙摆摆手，慌乱地解释道：“我只是路过，看到这里有人在打架。我不是坏人。”

　　闻言，萧瑟轻笑一声。

　　江湖中人，以利为先，利益相冲便是敌人，若不然，则是朋友，好人坏人又有何干呢？这小姑娘真是有够可爱的。

　　再者，这小姑娘着实好看的过分，哪怕风尘仆仆，脑后束着的如瀑长发也散乱了几分，仍难掩那绝世的容颜，清丽出尘的气质恍若九霄之上白玉京中清泠泠的仙人一样，尤其是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活像是光彩夺目的黑曜石。

　　若单论长相，萧瑟绝对会认为这是哪位入世的高人。可小姑娘一开口，偏又有几分呆愣，稚气尽露。

　　忽地想到什么，姜听晚又出声道：“对了，我还在后院看到一个奇怪的姑娘……”

　　话音未落，唐莲低呼一声：“糟了。”

　　登时足尖一点跃上屋顶，直奔后院而去，留萧瑟和姜听晚二人留在原地。

　　不等人说完便打断是很不礼貌的事情，然而萧瑟似乎也没有要替唐莲道歉的意思，只是指了指庭中打斗的二人，唇边带着浅笑看向姜听晚：“小姑娘，你还是赶紧走吧，免得被他们伤到。”

　　姜听晚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迷路了这般久，好不容易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找到了人，她怎么能走呢？便是赖也要赖上他们，让他们带着自己出去。

　　她学着萧瑟的样子倚在门框上，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为何被这两个人追杀？”

　　萧瑟不答反问：“你认识这两位？”

　　姜听晚乖乖摇头：“不认识。包括你们，我一个也不认识。”

　　“那你怎知他们是杀手？”萧瑟长眉一挑，转头看向她，似乎来了些兴趣。

　　“猜的呀，因为他们的功法杀气太重。”姜听晚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下一秒，她抬起手，两指并拢，指缝间忽地冒出一只小巧的飞刀，锋利的刃在如水月光下闪烁着危险的银光。

　　还没等萧瑟反应过来，她身形一闪便冲上前去，对着雷无桀大声道：“这位大哥，我来助你！”

　　姜听晚微微眯眼，只一瞬就在满天飞舞的残影中找到了月姬的实体，在一片缥缈的虚幻中，只有那里散发着似有似无的蔷薇香。姜听晚提气，刻意对着一只幻影跃身而起，另一只手拔剑出鞘，对着幻影狠狠斩去，在斩空的一瞬间猛地扭身，对着真实的月姬掷出手里的飞刀。

　　这些动作不过发生在瞬间，月姬却中了套，她吃痛地捂着伤口，重重摔落到地面。她身后站着的冥侯见状，向姜听晚投来一个幽怨狠厉的目光，却并没有出手，而是打横抱起月姬，缓步走出了院门。

　　雷无桀僵持许久都破不了的局，就这样被她用了点巧劲儿破了。他满脸崇拜地对姜听晚连声道谢：“你好聪明呀！谢谢你，恩人！对了，你方才是怎么辨出她不是幻影的……”

　　姜听晚嘿嘿一笑，刚想说些什么，被萧瑟打断了。

　　他把一块长长的包裹丢给雷无桀：“道过谢就好了，你可别骚扰人家小姑娘。快去后院找你那位大师兄，我们还得指望他带我们去雪月城呢，别耽误了。”

　　雷无桀连连“噢”了几声，乖乖跟了上去。

　　姜听晚见他们要走，连忙屁颠屁颠地也跟了上去：“诶！等等我！我也要去！”

　　02

　　最终，几个人一起被塞上了唐莲的马车。

　　“这位姓雷的小兄弟是江南霹雳堂的人，我是信得过的。这位萧老板是他的朋友，也勉强可信。那么姑娘你呢？”唐莲直视姜听晚。

　　“我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嘛，我就是迷路了，想找人带我出去……”

　　“你若是不会武功也就罢了，可你……”唐莲看向她身后那柄一看便知并非凡品的剑，目光中多了些担忧与警惕。

　　“唔……”姜听晚为难地蹙了蹙眉，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你可听说过天机散人？那是我师祖！我此番下山，便是奉命去给他的老朋友————寒水寺的忘忧大师送信。”

　　“寒水寺？”唐莲微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且不说忘忧大师已经坐化了，此地离寒水寺也可远着呢。”

　　“坐化了？！”姜听晚一愣，虽然她对那位忘忧大师的记忆只有幼时的那匆匆几面，可那位慈祥的老人对她却是十分的和蔼……

　　怎么会就坐化了呢？

　　师祖知道，会伤心的吧？

　　“姑娘？姑娘？”看她突然失神，唐莲出声唤她。

　　“嗯？”姜听晚抬眸，反应了片刻才回答：“之前迷路了。”

　　“我刚下山的时候，他老人家应该还是在世的，但我实在是不认路……”

　　唐莲失笑，一旁的萧瑟脸上也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等等，你是天机散人的徒孙？就是几十年前很厉害很厉害的那个天机散人？”一直没出声的雷无桀震惊地开口。

　　六十年前，天机散人的名号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真是如同武林至尊一般的存在，是多少游侠崇拜的对象。当年甚至有人断言：前一千年，后一千年，江湖中再不会有这般传奇的人物。便是如今那些老一辈的人提到他，也难免激动一番。

　　“天机散人退隐江湖已有五十多年，若是真有这么个徒孙，世人也不一定会知晓。”唐莲答：“只是你确定不知道这口黄金棺材？”

　　姜听晚诚恳地点头，看着他一字一句解释道：“我下山之后走了将近一月才到这里，又在这个鬼地方绕了好几天！连声鸟叫都听不见！更别说什么江湖传闻了！”

　　唐莲点点头，不再看她，转身与萧瑟等人谈论黄金棺材时，也没有再避讳着她。姜听晚便知他应该是信了自己，便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这几日风餐露宿，她日日都睡在树枝、屋顶或是白绫上，如今真的是累得够呛。

　　03

　　待她醒来，马车已经停在了三顾城，美人庄外。

　　姜听晚从小跟着父母和师祖在山上长大，闷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这等美轮美奂的地方，难免有些呆了。

　　酒香混合着脂粉的软香，雕栏画栋，真真是富贵迷人眼。

　　唐莲他们大概是来这里处理事情的。虽然姜听晚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过她觉得自己也不必知道，左右只是个搭便车的。

　　姜听晚便没再跟着他们，自顾自找了张无人的空桌，独自享用满桌菜肴。即使师祖和父亲在练功方面对她极为严厉，吃穿用度也从不亏欠。但下山这一个多月来风吹雨打，受冻不说，她甚至都吃不饱饭！

　　想到这里，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的红烧肉。

　　做人嘛，最不能亏待的就是自己的肚子。

　　一口肉刚咽下肚，姜听晚正想夹第二块，余光忽然瞟到了摆在另一边的桂花糕，指尖一顿。

　　幼时在寒水寺，曾有人被她闹着偷偷下山买了一篮子的桂花糕，还要学着给她梳发髻，明明他自己还是个光头。

　　如今时过境迁，却不知那人怎么样了。

　　幼时的回忆涌上心头，姜听晚忍不住有些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再回过神时，耳畔传来众人的感叹声。

　　姜听晚偏眸，便看见一个妩媚至极、举手投足都摇曳着风情的红衣女子摇摆着腰肢，款款朝唐莲走去，然后抱住了他。

　　这拥抱并非重逢时温情脉脉的抱，而是缠绵缱绻，柔软恍若春水，给人的感觉便像是蜻蜓轻轻地点过湖面，却在平静无波的水面划开了道道波纹，漾开很远很远，余韵久不绝。

　　下一瞬，唐莲耳朵红了。

　　若是不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姑娘在挑逗撩拨她的情郎。

　　比如姜听晚，她便是这样认为的。此刻她惊奇地看着这难舍难分的二人，胡乱抓起几块桂花糕往那边冲去，凑近了，眼睛一眨都不眨、极为好奇地旁观。

　　在山上时，她也见过阿娘和阿爹的柔情蜜意，可与眼前这对相比却是太过含蓄了。

　　她刚上前，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肩膀，带着往后退去。

　　“嗯？怎么了？”

　　姜听晚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身旁的萧瑟，那只温热的手掌已经落了下去。

　　青年对上她澄澈又懵懂的眸子，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他微微弯腰，清润低沉的声音落在姜听晚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带过一阵酥麻的痒意：“你刚靠的太近了。”

　　“有伤风化。”

　　姜听晚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回头去看，这才发现，旁人都站得足够远，唯有自己，刚刚近得一伸手便能碰到那两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