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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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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终于突破云层,南北走向的公路衔接跨河大桥撕开茫茫原野,苏冬吉在桥中间停了下来。河堤东侧地势较高的农田里浮起“小山丘”,外公就葬在那里,老姥爷(外公的父亲)也葬在那里,相必外婆的也会。因近些年频繁挖沙盖房子,岸边立着“水深勿近”的警示牌子。苏冬吉记得年少时,大表姐梁俊曾骑自行车带着她和路柯来过这里,她们在河边洗衣服,苏冬吉学她们在水浅处扎猛子,却始终学不会浮在水面。
大概他们也发现了苏冬吉离开,小姨打来电话说是让小姨夫开车送自己回家,苏冬吉说自己已经坐上车,婉拒了这好意。妈妈也打来电话说被安排到了家附近的隔离酒店,不需要苏冬吉送什么东西,工作人员送饭时看她以泪洗面,才终于把这情况和上面反馈,接下来就是等消息。而路柯发来的消息是大姨被检测成阳性,估计连外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河水汩汩向西流,盯着日头泼洒的水面有些久,眼睛晃得生疼,愈发疲困,苏冬吉这才继续往前走。不远处十字路口靠近加油站的三角区域就是桥头车站,苏冬吉站在那里等了有十分钟仍然没有车,待绿灯亮起她便继续往家走,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滴滴,滴滴”,苏冬吉听到刺耳喇叭声便紧往路边挪了挪步子,摩托车在她旁边停了下来,喊道:“苏,苏冬吉,真是你啊!”那人瞧她一脸警惕陌生便取下头盔,摆弄好头发继续说:“不记得了?我是郭宝啊,咱初中可是一个学校的。才听说你回来,没想到好巧不巧在这儿碰到。你这是要回家?”
“哦。不好意思刚没认出你,变化挺大。”眼前这个骑摩托车的男子,面部线条硬挺,皮肤黑黝,实在让她无法和白胖爱哭的“宝姐”联系起来。
“先上车吧,我刚好也去你家的方向。”
“谢谢。”苏冬吉也没客气,主要是她走不动了。
“抓紧了。”
“嗯。”苏冬吉反手抓紧座垫两侧的横栏。
“哎,在家还要呆多久?”郭宝问道。
“或许是过完年,或许是二月开春,不一定。”
“那行,我媳妇再过一周多估计小年那天就生了,这次在家你可要来。”
“……你,结婚了?”
“说的什么话,都快三十了,我这么帅你是觉得没人会嫁我?”
“宝姐口才见长了。”苏冬吉难得自在起来。
……
听到家门口有动静,苏星幸穿着棉拖就走了出来,只见自家老姐正从陌生男子的摩托车上下来,他又悄悄退回落地窗的帘子后面。
“我印象中没说过我家具体位置?”苏冬吉问道。
“你还不知道当年你可是咱班班花,家住哪儿家有几口人喜欢什么颜色啥,我们多少都知道点。就说你家附近这片的规划,妥妥一学区房,这不我爸妈买了梧桐社区的房子正装修着,说是给孙子提前备上。有空去我家玩。”
“嗯,是住的挺近。”
梧桐镇连带附近的乡镇加总就起来就那么几所中学,年龄相差不大都可能是一个学校的,所以同学的父母也可能是同学,只是好久不联系了,这之间的缘分几近消失。苏冬吉目送他开进梧桐社区后,这才转身回家,敲了敲门逗趣道:“出来吧,就一初中同学,人在路上顺手捡个散客。”
“真的?”
“真的,对了人说你老姐我可是班花。一副抓早恋的样子,莫非你在学校被抓到过?”
“呵。”苏星幸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她穿着自己穿不上的黑色羽绒服,松垮的扎了个丸子头,没洗脸没化妆素的不能再素了,全然不可思议跟着苏冬吉走进开着暖器的书房。
“你个子长太快了,这衣服都没怎么穿再说挺舒服的。”苏冬吉取下手套,蹲在暖器旁烤手,正经解释道,其实就是她这两年物欲极低,对于穿着打扮,整洁大方过得去就行,反正是给自己看的。
“妈啥时候回来?”苏星幸倒了杯水推到她手边后问道。
“会关心人啦!”苏冬吉小抿了一口,说:“最快明早,她就住在红天宾馆。我想着咱妈明天回来先洗个热水澡睡一会儿,我骑着电动车带她去雄庄后再回来接你。你网课是结束了吧?”
“额,我昨天不是给你说过吗?现在是自己复习。你都不看消息的吗?”
“等你上班就知道了,看到消息不回不行,回的晚也不行,总之很约束人,似乎二十四小时都在被人提着……所以从沪杭回来后,除了电话其他应用我都开了免打扰,想起来再理会。”
“好吧,咱新车啥时候能开回来?”
“路柯说后天,还有些手续没办完。”
“那个,姐,这次开学后再上几天课我们不是要期末考试吗?”苏星幸突然变得乖巧起来,剥了几颗开心果递给苏冬吉。
“然后呢?”苏冬吉坦然接受,示意他继续剥。
“我们郑老师不是去市里做白内障手术了吗?主抓校风校纪的老谈成了我们班代理班主任,他说期末考试后要开家长会。”
“嗯,毕竟高三了,老师跟家长多沟通是好事。怎么?想让我去?”苏冬吉看着他逃避的眼神,确信了。
“刚经历咱婆去世,妈肯定难受,咱爸又不在家。正好你开车把我连带行李拉回来,顺便跟老师聊几句。”
“……我有点紧张,容我想想。”算起来昨晚去桐城前在家吃过晚饭后,这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苏冬吉提议:“咱晚上吃老坛酸菜牛肉面吧,冰箱里还有些材料,酸菜是咱妈去郑市前腌好的。”她说着往厨房走去。
“都行……不是,人不是这个老坛,他叫谈夏。”
此时厨房的抽烟机响声轰动,苏冬吉什么也没听到。不知道她正面遇到他后,她会后悔答应星星的请求吗?
晚上十点左右,爸爸打来电话如常聊了几句说是最近生意不太好做,妈妈回来后他是有些无聊。又跟妈妈通了电话后,苏冬吉检查楼上的门窗,苏星幸检查地下室的门窗,确保无误后这才回房睡觉。
苏冬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她披着外套去了阳台。漆黑的夜空悬挂着一抹弦月,往远处望去,原是为灌溉农田修的渠道那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应是附近人家养的家猫或是自生自灭的野猫,它们不一会儿便逃窜离去。只有对面楼那透过窗户的灯光,提醒着苏冬吉:不止她一人无眠,还有醒着的,或是刚刚苏醒。
翌日,天晴。前日夜间落下的小雪早已没了踪迹,大概除了征婚启事还记得那初雪的浪漫。
6点半左右,枕头边的手机响起。按往常来讲,苏冬吉这会儿应是刚睡着没多久,她被惊醒打了个冷颤不由烦躁,清晨房间里太冷了睡意太重了。看了眼是妈妈的电话她这才接,然后把被子拉到头顶,享受这短暂暖和。
“冬吉,人家让我等会儿做完核酸就能走,你赶快起床给我找件黑色棉服和平底鞋带到酒店。”
“嗯,你怎么不打给星星,家里有网他微信能接到。”
“他每次洗完澡不都是我给他找的衣服,跟你爸一样,啥都不会找。要不,你再睡会儿。”
“睡什么呀,我起来了,7点给你送过去。”
挂完电话后,她强撑着睡意跌跌撞撞到洗手间,用凉水洗漱完后好歹看着清醒点。
二楼是苏星幸出生一年后盖起来的,冬寒夏炎但房间充足,兄妹俩一人一间,还有一间放杂物和鞋子。为了早起上网课方便,最重要的是一楼暖和点,苏冬吉就让弟弟暂住在一楼爸妈的房间。即使家人都在,她和星星晚上睡觉都紧锁房门,所以为了找衣服,苏冬吉敲了几下后大喊让他起来开门。
两分钟后,“咚咚”跳下床,连鞋子都没穿。星星开门后重又快速躺回被窝,嘟囔道:“好不容易不用6点起来。”
“哦哦,我尽量小声,找完就撤。”苏冬吉话音刚落,便响起了鼾声。她心想前段时间他早起上网课,自己也是这般酣睡吗?
苏冬吉到达酒店时,正好7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工作人员过来,便穿过拉起的封锁条往里面走去,透过门玻璃,妈妈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脚边放着行李包,穿着肥大的防护服也难掩她瘦了很多的事实。苏冬吉挥了挥手后,见门没锁就打开了小口把衣服和鞋子递进去。
妈妈把门打开让苏冬吉进来,外面风大。苏冬吉进来后,妈妈还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安全第一。
“妈,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你回家先歇会儿咱再过去?”
“你小姨夫马上就到这边,咱们几家要买烟、火纸、花圈过去,我就坐他车去雄庄。你跟星星先在家,等明天,明天下葬再去吧。”
或许妈妈不希望她和星星看到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苏冬吉没有继续追问,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好,我小姨也在那里。你过去可别发火,别跟我舅和舅妈吵架,等这事过去了我大姨你们几个坐下来好好谈。”
“我懂。如果不是你婆,我是见都不想再见他们。”
就这样,大厅里安安静静的,苏冬吉陪着妈妈一起等待。之后,她骑着电动车跟在小姨夫的车后,等他们买完东西离开后她准备回家。
她的妈妈也要回家了,那是一条身为子女送别母亲最后的路,也是早已沉睡却还等着孩子们归来的思念,还好赶上了,却又太迟了。
白天每隔两个小时,苏冬吉总要联系妈妈问她状态怎样。妈妈说没事,让他俩在家好好吃饭。
夜里十二点,苏冬吉让妈妈找个地方睡会儿再守夜,妈妈说知道,让她早点睡明早上六点前要赶来送别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