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禾三七

22、我记得 二十二

　　蒋予安将昨天和严茹钰的通话录音以及询问录音给段昀听完，段昀敏锐地觉察出了些什么，微蹙了下眉，说：“这个公司的说法有些不合理，他们不安监控不代表不会有狗仔偷拍，而流传出去的八卦大多也都是狗仔蹲点拍摄的，监控流出是很小一部分。况且有了监控反而可以防止媒体断章取义的情况，他们没道理不安。”
　　蒋予安昨天听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为什么没监控也是随口一问，倒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妥，没想到段昀会觉得这里有问题。
　　段昀风轻云淡地开口：“查查造星娱乐吧，我怀疑他们那边的艺人可能有问题。”
　　蒋予安心里浮起了一丝怀疑，造星娱乐好像一直在这个案件里是个边缘角色。他能感受到严茹钰对这个公司的深深的厌恶，但涉及核心的事她却闭口不谈。倘若这个公司真的和艺人是某种利益共同体，是不是说明严茹钰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但看她昨天那个样子又确实是非常为曲苗苗感到担忧。
　　蒋予安对于那些肮脏的生意的想象力是非常匮乏的，他想不到人会为了钱财做到什么地步。
　　当高昂的利润摆在人的面前，理智都会退化，驱使着人一步一步踏入深渊，踏入一个丛林准则的世界，殊不知看似束缚着人的法律其实是最后的保护绳。
　　思索了一下，蒋予安还是给小刘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查一下造星娱乐是否有不正常的中标现象，以及艺人举报等问题，又给邱栎发了个信息，说了一下查失踪档案的事。
　　段昀就站在阳台上抽烟等他，只穿了件短袖，也不知道这个天气哪来那么旺的火气。
　　“那——”蒋予安握着手机走到阳台门口，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如果有一个专做地下生意的知名掮客费大劲救走了一个杀人通缉犯，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段昀的视角很独特，蒋予安还是没忍住想问问他的想法。
　　“你是说杀倪娜的那个通缉犯？”段昀没和他装，直接点破了。蒋予安知道瞒不过段昀，胆还是用“如果有一个”的句式自欺欺人了一下，这样就不算泄露案情细节了。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可以拿他打比方。”蒋予安还是不想说得那么破，懂得都懂就行。
　　段昀笑了笑，知道了他的意思，看蒋予安冻得抖抖嗖嗖的样子，掐了烟走出阳台，一只手轻推了下蒋予安示意他出去说，还顺手把阳台门关好了。段昀在外面站了蛮久，周身已经被冷气浸透了，碰到蒋予安的背时，那指尖的冰冷顺着衣服透了进去。
　　还以为是什么火炉体质，这不是也会冷啊。
　　段昀在沙发上坐下，眼神变得沉了些，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这个‘知名掮客’一般都涉及哪些业务？”这个忙既然蒋予安开口了，那段昀必须帮，毕竟目前还让人家帮着林柚白那么大个忙。
　　“什么都干，”蒋予安此刻目光炯炯，看段昀就像看一柄尚方宝剑，获得他就可以大杀四方，“走毒，人口贩卖，反正所有违法的生意给的够多他都接。”
　　段昀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扶手上点着，眼皮半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段昀的手很好看，瘦削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只有几个指关节处有隐约的茧子。
　　沉思了会儿，段昀微微向他那边侧了下头，“如果是蒋警官你猜测的话，这种背景干净而且没什么大能耐的杀人犯，他要和一些黑暗组织有交易的话会涉及什么方面？”
　　蒋予安也没在意段昀直接带入了倪娜案的嫌疑人，沉吟了一下，猜测道：“偷渡？”
　　段昀：“按你说的，知名掮客，赚的都是大型组织的钱，才不会挣一两个偷渡这种小钱。我觉得有可能是大批量的偷渡客，或者有些国外的组织需要这种亡命徒——但不管怎么说只会是和人体或者劳动力有关的案件，而不是走私走毒这类案件。”
　　蒋予安果然茅塞顿开：“你是说——我们可以去查查有没有其他有前科或者近期在逃人员失去音讯，或者是将案件搜查范围放大一些有没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大量类似人员失踪案。”
　　段昀勾起嘴角，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又往后靠了去：“失踪案多了去了，可以重点找找有前科的近期集中失踪的，但他们散着找会有些麻烦，一般人口货源都是出自一个固定的机构，福利院、学校或者能掌握到人员信息的中介机构。”
　　蒋予安看了眼时间，双手支在两腿之间，仰头望向段昀说：“要不你下午请假吧，我们去造星娱乐看看。”
　　段昀看着蒋予安细软的发尾，心想着手感一定很好，一时没忍住，克制地伸手轻触了一下蒋予安的头顶，然后快速收回，故作镇定地开玩笑说：“蒋警官还要剥夺我工作的权力啊。”
　　蒋予安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满。
　　段昀看他的小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忙不迭地说：“行行行，少爷，我这就请假。”
　　蒋予安还是有些不满：“不是让你叫我名字吗，你不别扭啊？”
　　段昀此时的表情是很柔和的，感觉有了实体，眼底的永宁谭也有了一瞬的波澜，随后又快速地消逝，微弯着嘴角轻声唤了句：“好的，蒋予安。”
　　蒋予安自己的名字被叫了那么多次，被他这么一叫突然觉得被电了一下，有些别扭地说：“记住了哦。”
　　阳光正好，氛围也不错，段昀捧着电话在一边和两个老板周旋，蒋予安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恰好刷到网友扒出来的曲苗苗的小号，便点进去看了会儿。小号里曲苗苗倒不像各种花边新闻里说的那样，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喜欢唱歌，喜欢做手工，小号里也都是自己平常记录的生活——自己唱的歌、不小心点到的难喝的饮料、公园里玩倒挂金钩的小男孩和捡到的漂亮叶子等等。
　　当然既然被网友扒出来了免不了是挨一顿骂的，现在每条微博下都被占领，不遗余力地输出着。蒋予安对这个失踪的小姑娘生出一些同情，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看到铺天盖地的骂声会不会难过。
　　与此同时，造星娱乐某个房间内。
　　“你怎么敢一个人来的啊？”造星娱乐的老总罗缙云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那个虚弱的女人正是严茹钰，严茹钰重重地咳嗽着，脸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窒息后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的血点。
　　严茹钰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所以...苗苗真的在你那...”严茹钰只是心中有些怀疑才过来找的罗缙云，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诈了他一下，没想到罗缙云直接脸色大变，上来就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提到了空中。
　　罗缙云不可置信地嗤笑了一声：“你是猜的？你他妈居然是猜的？”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完便狠狠在严茹钰的肚子上补了了两脚。严茹钰痛苦地抱着肚子在地上蜷缩着打滚，顺势将手伸进口袋里，在手机背后轻点了三下，触发她刚设置好的快捷手势，给蒋予安发去了信号。
　　严茹钰喘着粗气，艰难地起身跪在地上，对那个可怖的男人说：“罗总...求你...让我去替她...我服侍的肯定比她好...咳咳”
　　罗缙云似乎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乐不可支：“你怕是不知道吧，本来就该你去的，但你那个小姐妹倒霉，命薄，没福。”最后两个词说得轻飘飘的，但却压得严茹钰快要窒息，颤抖着拽住罗缙云的裤管，像是为了印证心里某种不好的猜测：“命薄...命薄是什么意思？苗苗她还活着吗？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罗缙云用小指伸进耳朵里挖了挖，似乎觉得她有些吵闹，然后忽地一巴掌抽在了严茹钰的脸上，把她打得难以支撑倒在地上，脸上迅速浮现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罗缙云用脚狠狠地踩在严茹钰的头上，将她好看的脸碾得变形，满脸阴鸷地说：“你以为她去是干什么的啊，当然是去送死啊，去被折磨至死啊。”他短短的一句话好像恶魔的低语，严茹钰疯狂地挣扎着：“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怕警察吗？”
　　罗缙云薄唇一掀不屑地说：“警察？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个世界上只有钱管用！”然后转向后面一个立在那的男人，他太安静了以至于没什么存在感。
　　“把她处理了，搞干净点，反正钱也花了她消失也没什么问题，保险起见她进来的监控也给我换了。”罗缙云残忍地发号施令。
　　严茹钰的瞳孔猛地收缩，忍不住嘶声大叫起来，恐惧和绝望淹没了她的理智，涕泗横流，几近崩溃：“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会遭报应的！苗苗在哪！告诉我苗苗在哪！”
　　罗缙云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本想直接走人，但严茹钰死死地抱住他的小腿，罗缙云发了狠一脚一脚都踹在蜷缩在他脚边的女人身上，罗缙云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突然他办公室抽屉里的传来了老年机特有的铃声，罗缙云给后面站着的男人使了个颜色，让他把人抬走，男人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开始一根一根掰开严茹钰的手指。严茹钰乞求地对他不住地摇头，但男人似乎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罗缙云有些等不了了，拖着严茹钰走到桌边接起电话，对面不知说了什么罗缙云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森。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您了...这件事一句话讲不清楚...所以还会有人来查吗？...最多两个？好的我知道了。”待罗缙云合上手机又狠狠往严茹钰的肚子上踹了几脚，一口浓痰直接吐在了严茹钰的脸上，“是不是你个婊子把警察招来的！操你妈！”
　　终于，严茹钰的手被从罗缙云的腿上卸了下来，严茹钰在此刻撕心裂肺恸哭的声音到达了顶峰，但却仍无法逃出这个四面隔音棉的房间。
　　蒋予安正翻着手机，两条信息同时间送达了蒋予安的手机。
　　一条是小刘的——造星娱乐创立以来共有六名旗下小艺人失踪，并至今没有找回。
　　一条是严茹钰的——造星娱乐，救命。
　　蒋予安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一句话没说扯过段昀就将信息展示给他看。段昀瞳孔猛得一沉，嘴边的话也是一顿，之后匆匆说了句：“扣我工资就行，实在抱歉！”便挂了电话。
　　蒋予安一边穿鞋一边赶紧给小刘打去电话，语气里透着焦急：“现在把严茹钰的位置报给我，查她13开头的那个电话现在在哪！查到后去和赵队申请支援。”也没等小刘回话就冲了出去。段昀在后面小跑着跟着他，见蒋予安想去开他那辆车，长臂一捞将蒋予安转了个方向：“开你那辆，快。”
　　段昀开这种跑车也是丝毫不怵，脚下油门给的一点都不含糊，一路上闯了不少红灯，连刹车都没踩，手机导航的播报速度都跟不上他打方向盘的速度。蒋予安也没提违章的事，不过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当时在那辆越野里放了个警灯是明智的选择。
　　小刘办他蒋哥安排的事他从来不拖沓，没多久蒋予安的电话就响了，蒋予安在手机震动的第一秒就接了起来：“小刘。”
　　“蒋哥，人在南城君北路125号造星娱乐附近。”小刘的声音也有些急促。
　　“我知道了，支援多带点人。”蒋予安的表情很凝重，他是一个非常爱笑的人，但自从倪娜的案件出了之后就他的笑容就减少了很多，事情一个接一个像催命鬼一样在后面追。
　　“蒋哥...”小刘有些为难，“支援和搜查令都批不下来。”
　　“什么叫批不下来？”蒋予安的眉心竖了起来。
　　“...赵队说上面不让查造星娱乐，定位还是我找认识的技侦偷偷查的。”
　　造星娱乐不仅有问题还有保护伞。蒋予安一下心凉了半截，比起单纯的恶势力案件他更怕这种，有一种腹背受敌的感觉，让人无路可逃。
　　蒋予安握着手机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我知道了，别往上报了，谁都别说。”
　　段昀开得实在是猛，一个小时的车程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蒋予安胃里的包子就着些残羹冷炙开始翻江倒海。
　　“还进吗？”段昀手搭在方向盘上问道。
　　极其惹眼的车停在造星娱乐的办公楼门口，引来的不少行人的注意，以为是哪个明星的坐骑。
　　蒋予安的眯了下眼，坚定地说：“进！”
　　段昀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拔了车钥匙就准备下车，蒋予安按住他往周围扫了一眼，看到路对面的不远处有家奢侈品店：“下车，先去对面。”
　　段昀狐疑地锁了车，就见蒋予安风风火火地往马路对面冲，甚至没有走人行横道，单手一撑就越了中间的护栏。段昀永远秉承着赚钱就别老问的原则闭嘴跟上。
　　蒋予安进了奢侈品店之后没有理会店员殷勤的介绍，直接将段昀拉到一个导购面前说：“现在从头到脚给他搭配一套价格无所谓，要一眼看起来就像富二代的感觉。”导购眼睛闪着精光，像是见到了大鱼，谄媚地笑着手脚利索地去拿衣服。
　　蒋予安借着这个空当，用仓促但清晰的声音和段昀说：“我需要你等下扮演宏德集团的许振宏的养子去造星娱乐找他们老总谈生意，聊什么都没关系，你把我带进去就说是你助理，我不能露面，你得尽力为我拖延时间，我进去找严茹钰。”
　　其实这个决定是有很大风险的，蒋予安也知道这不妥当也不保险，他不知道这个娱乐公司里面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亦或者里面只有一窝兔子。但是他别无选择，曲苗苗生死未卜，现在又加上严茹钰，甚至还有六个失踪的艺人，他必须在严茹钰也‘被’失踪前找到她。
　　这个导购果然就是吃这碗饭的人，两分钟不到就拿齐了一套段昀尺码的行头毕恭毕敬地请段昀进试衣间试穿。蒋予安自己也往店里扫了两眼，想看看有没有符合他角色的装扮，但奢侈品的当季款搞娱乐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最后蒋予安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男导购身上——黑西装黑西裤白衬衣，非常适合。钱在这种时候的妙用就显示出来了，蒋予安花了一万成功将导购的衣服扒了下来。导购乐滋滋他也乐滋滋。
　　蒋予安换好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段昀已经换好站在外面了。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蒋予安的眼底还是禁不住闪过一丝惊艳，太帅了。
　　此刻，段昀高挑的身材优势尽显，一件当季的墨绿色西装里面叠穿了件紫色丝绒衬衫，最上面的三颗纽扣都没有扣上，衬衫扎进下面的牛仔裤长裤里，只露出一点复古运动鞋的鞋面。鞋底是有些厚度，所以更衬得段昀的腿夸张的长。
　　段昀就在那松垮垮地站着，上半身一点劲儿没使，反倒更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非常符合蒋予安给他定的角色形象。
　　“很适合你。”蒋予安笑了一下，正正脖子上的领带，镜子里看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的。蒋予安戴好口罩眼镜，还拿着顺来的文件夹在胸前比比划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段昀的助理。导购还敬业地给段昀用摩斯抓了抓头发，让他的发型看起来更配套。蒋予安抽空给他讲了些宏德集团和许振宏的基础信息，防止段昀装的时候太快露馅。
　　蒋予安去付款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但段昀还是看见了他这一身的衣服花了八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