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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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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年秋,谷雨回校探望张师。张师正上着课,谷雨就这样出现在他班门前。
张师代课的班门敞开。他一抬眼正和谷雨四目相对,多少记忆就这样席卷而来。窗外雨仿若还是五年前那一场,人像从旧日再走出来般的新。
他看了下台下认真的学生,又对门外的谷雨点点头。不少学生顺着张师的眼也瞧出去,意识转了几个弯顺着黑板的数学知识点越漂越远。
“等我一下。”张师撂了这句话走出门去,四处私语同涟漪般蔓延,越来越广。
“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一会我去找你。”
谷雨看着面前几乎花白了头发的张师,笑着点点头。
“还是原来那一间?”
“老样子,没换。还记得吗?”
“不敢忘。”
两人皆笑,仿若此时还是那年谷雨身着校服挨张师训斥那刻。
谷雨在办公室坐着等张师,几个老师认出谷雨来,走过来同她说话。
“这不是谷雨吗?几年不见了,你回来看张师?”
“嗯,想他了。”
“真是有心,你们班这么多年可没几个来的。”
“还有谁来过吗?”谷雨微愣,突然竟想听到那一个许久未闻的旧名。
有几个耳熟的,几个甚至忘了模样的。
但那一个名字却始终没出现。
下课铃响起,张师夹着课本踏进办公室。
“张师,你也踩着点下课了?不像你作风。”谷雨扶着桌笑着起身。
“我不是班主任,能躲懒的时候自然躲得快些。”
张师走到谷雨跟前,把她摁下又拉了张凳子过来。
“我也没带虚礼,知道您不爱这些。”
“不带是对的,带了我也得让你原封不动拿回去。谷雨啊,这一晃多少年没见了,没想到你还真能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
“五年了张师。”
“一直在c市吗?我记得你去了b市念大学。”
“难为张师记得清楚,一直在b市,今年刚回来,所以想着来看看您。”
“b市,好地方,怎么不留下来?”
谷雨愣住,好多想说的话堪堪堵在嘴角,将落未落。
“回来陪父母。”她听见自己这样撒谎。
张师点点头,两人又叙了许久的旧日。
岁月磋磨,张师看着眼前留着卷发打扮成熟不少的谷雨,叹了口气。
“还记得霍秋吗?”
“什么?”那个等待之中的名字突然猛地砸到谷雨的心脏上,像突然敲响的鼓声,奏着唢呐吵得她心痛欲裂。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c市,还和我有联系。”
“好像有点印象…他也来看您了?”
“哈哈…那小子才不来,每次都是打个电话搞袭击。”
谷雨微微抬头,看张师笑得一脸爽朗,提起霍秋如同亲儿子般宠溺,情不自禁抿了抿嘴角。
“看来他比起我这个课代表,更得你心…”
“谁让他成绩好,你呀,课代表也不给我争气。”
“我当年也…尽力了…”谷雨笑起来,眼角也一并舒展。
张师望着眼前的谷雨,想起当年传的轰烈的早恋之说。
只不过许多年过去,真真假假早已无从辩驳。每次霍秋打电话过来,也从来没承认过,张师便也再不提了。
那一年张师也曾叫过谷雨和霍秋的家长,两个人却无事发生般,最后谷雨的家长也没来。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谷雨告别张师,在校园的操场上散步。恍若间总感觉自己看见了往日的霍秋。
人群一眼望过去,都是压抑棉布下扭动的蛹,乍看沉闷却处处生机盎然。
捕风捉影,寻旧日之梦罢了。
一步步踏过去,毕竟不比昨日。人不同,心境也大不同。
那时谷雨步步难走,步步是被日子紧逼着,也被这地方困着。可现在,步步是漂洗泛白发灰的昨日,倒将那些不快与闷郁散的干净,只剩下了美化过的光影。
谷雨回家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叹口气。
今天是谷唯生的一周年,所以她逃了出去,怕自己在这样的日子里无事可做只剩下思虑。
“我回来了”她对自己说。
谷雨年初回的c市,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来。明明在b市的生活一切顺利,工作也终于走上正途。
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自我毁灭感。这样的生活恰恰走向荒谬的圆满,并不是自己写下的草稿。
某个位置的失落感让她意识到,自己空留下一具壳,那些年只是残缺的这样行走。但自从孙慧和谷唯生的相继离开后,突然间她腻味了这样的生活,一块怎么也嚼不烂的生活。
谷雨便辞职回了c市。
孙慧在的时候也不常走亲戚,都远在外地。谷唯生走后,谷雨更是和亲戚淡漠如水,偶尔亲戚会打个电话来问候,却也只让谷雨烦不胜烦。
她讨厌被关怀,讨厌令人无所适从的陌生的亲近。
这样的亲近在她的生活里总是少见的,仅仅不过那两年,却也让她搞砸了,摔得碎烂。
谷雨在b市念书连带着上班的五年,早就学会了如何一个人生活。
但从回到c市之后,好像才学会了如何过好一个人的生活。那几年她总是很忙,好像忙的没空思考自己,没空思考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舒服。
现在闲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短短几个月,竟想了从前五年很多不曾想过的思虑。
新买的厨具快递被谷雨暂且随意放在门口,好几日也没想起来打开。她做饭的时间太少,总是不知道忙什么就度过一天,匆忙想起点个外卖来吃。
偶然兴起的一天,她想学会做饭。至少能让她想起这座房子里谷唯生曾经的手艺,但也只是一刹那,兴趣过后如烟火燃尽。
做个鸡蛋羹吧,她叹口气。
谷雨看着眼前蜂窝眼般膨胀的像发糕一样的鸡蛋羹,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眼。鸡蛋羹…怎么蒸出来不是嫩滑的。
以前谷唯生最拿手的鸡蛋糕,每次都色香味俱全。她那时最爱滴些香醋在那些仍然翠绿的葱花上,之后胃口大开的挖上满满一勺。
谷雨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把自己做的鸡蛋…蜂巢端出来。
下次还是别做饭了。
晚上睡觉前,谷雨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点点灯光像星河在她前方铺开,仿若她未来将走的路,一步又一个脚印陷下去,如泥洼,如沼泽。
“为什么选择回c市?”
眼前的面试官扶了下眼镜,面带微笑的问谷雨。
回家后,谷雨就马不停蹄找了许多工作。停下来的马达总是恨不得立刻再次转动起来,才能维持生活的平衡。
“因为我家里人叫我回来的。”也没错,毕竟谷唯生要一周年了…谷雨暗暗想。
“我看你之前的工作经历,从w公司辞职,属实是可惜了。”
“还好。我个人也觉得目前回家发展更符合我的个人愿景。”
“那近期还有外地发展的想法吗?”
“没有的。”
“回去等通知吧,我们大概在周六左右会通知您的。”
谷雨漫不经心走在路上,突然不想搭公车,就这样走一段,闲散的看些风景。
上一个面试的人好像是这么对她说的…不好意思,您的工作经历或许不太适合我们的岗位,或许您可以找到更能发挥你潜力的地方。
她没后悔过自己回c市的决定,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变成高不成低不要。
c市的风景在谷雨眼里好像一直没变过,其实城市新了许多,也平地拔起诸多高楼。
但那墙上纵横交错的爬山虎,整个城市里潮湿的雨气,都让她格外的怀念,也包括那总是连绵的小雨。
从前她总是厌倦,厌倦这个阴雨天不停的城市,不满这四方天地总是拘住她。
谷雨突然想起关于霍秋的那些回忆。没办法,他总是占据她回忆的大半,多数是幸福的,虽然那个当下她并未察觉。
她总是后知后觉,含了块糖抿在唇齿,很久后等它味道弥漫在舌间时,那块糖早就化了。
而这个城市,对谷雨来说,多年后也变成了霍秋分身的泡影。还记得她碰上霍秋那一年,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十五岁。
一一年。
谷雨被分到十五班,刚军训时她听同寝室的同学说了进精英班的分数。
她看了看自己入学考试的成绩单,被她随身放在衣服内袋里。
刚好差一分。
一时间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谷雨叹口气,重新爬回上铺。
满身的汗臭味,还有这僵硬又酸涩的四肢。谷雨有些无法忍受了,这一周的时间太难熬,让她每次被号角吹醒的时候都有一种正在做噩梦的恐惧感。
下铺的夏小满踢踢她的床铺。
“睡觉了,别翻了,不嫌累啊。”
“看来你还不够累,累的话还在乎我翻不翻。”
那厢夏小满从床上坐起来,爬着杆作势要上来。
十二人铺的屋子,几个凑热闹的坐起来看,寂寞无趣的军训生活可算有了意思。有两个同学困倦上头,说着劝架的话。
只有夏小满和谷雨的怒气正蓄势待发,险些冲破头脑。
谷雨和夏小满的积怨已久,因夏小满睡觉打呼又常说梦话,上铺的谷雨睡眠浅,总是半夜被惊醒。
两人起床时间又相差无几,总是你争我抢,偶有几次两个人因为动作慢还被教官大训一通。
“你干什么?小心我蹬你。你从这掉下去,怕是能摔断腿。”
夏小满眼睛气的变圆,瞳孔也震颤,手要伸过来。嘴里不停的念:“有种你蹬,蹬坏了你伺候我当牛做马。”
谷雨抿嘴,一侧嘴角扬起,脸上有些讥讽的意味。
“好啊,我就撒点钱让你以后一直在床上待着吧。”脚抬起,作出要踢夏小满肩膀的动作。
这厢还没碰到,那边夏小满身子已经爬了下去。
谷雨冲她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如刀子一样嘲笑说:“怎么,怕了?怕就别半夜呼噜打的像放鞭炮,惹得我睡不好。我就翻个身,你事情还这么多,那睡得香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放过我呀。”
没过多大会,下铺传来夏小满的呜咽声。
在旁边想劝架但不敢动的女生纷纷上前,搂着夏小满肩膀安慰她。
顾雯雯瞪了眼上铺的谷雨,在她看来谷雨简直不可置信,平时她又和夏小满来往比较密切,认定两个人是统一战壕。
“呦,谷大小姐这也受不了那也受不了,那你别来军训啊?有种撒点钱把军训也摆平了。”有个女生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别再火上浇油,顾雯雯一把甩开了。
谷雨嗤了声,翻过身低下脑袋去,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顾雯雯,锐利的像要猎食一块肉。
“不累吗?一个两个不爱睡觉,爱跑这来挑我刺玩。怎么?都没开学就玩起抱团了?这么喜欢玩帮派的话,是不是电影看多脑子也跟着进水了。”
顾雯雯瞪大眼镜下内双的小眼睛,薄唇轻轻撅起,她气的胸脯有些起伏。然而她只擅长背后说狠话,谷雨那双紧盯着她的上扬的丹凤眼让她害怕的心脏一阵发紧,再说不出话。
几个和气宁人的劝开了,各自纷纷又回到床铺去。
没过半晌,有人来门外查寝,屋子一下一片漆黑。
夏小满的抽噎声还在持续,上铺的谷雨亦是睡的半梦半醒。
第二天谷雨早起了会,为了避免和夏小满再撞上。偏偏夏小满就是要抢先,事事要在她前头偏插一杠。
果然谷雨又迟了,平白被教官白训一通,加练了十分钟。
谷雨站在太阳下蹲着马步,看队伍里嘴角轻轻勾起的得意的夏小满,突然有些厌倦的累。
身体的累已经让她疲倦,她突然想时间就到此停止终结。
这一天训练结束后谷雨并没找夏小满的麻烦,她走在军训场通往寝室的路上,看着天上皎洁明亮的月光,久违的眼眶湿润,低头皱了皱眉头,眼睛一眨不眨等泪意慢慢消散。
再抬头,已无事发生。
这几天夜晚和白天的间隔总是漫长的像牛津词典的头页和尾页,怎么也翻不到头。
谷雨轻叹,胸中郁结未减半毫。
回到寝室后,夏小满身边围着几个女生。谷雨看情形,貌似是在说她坏话。她向来脾气恶劣说话直接,人生中所见此景不在少数。
但这次,好像是最快的一次。
谷雨甚至不明白,夏小满为什么刚一见面就对她恶意横生。
谷雨不是善茬,不会任由其它人明里暗里贬低,日子久了两个人从一开始佯装和谐到针锋相对。
简直快把军训生涯过成消防演习。
“你们不累吗我说真的?”几个人看着谷雨的眼色,像团被扔在地上四散的火星,只留下夏小满一脸未发的怨气。
剩下几天都相安无事,谷雨向来独来独往,所以没人站在她这边为她说话。有几个察觉出夏小满的个人情绪,但出于和谐共处的态度,也没做过多的站队倾向。
谷雨的脾气蛮横,行为又乖张。那天真刀实枪吵过后,有几个也变得忌惮,一时间倒是平和了。
就这样军训的最后几天,相安无事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