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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风回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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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十年春,天子崩殂,京城里的雪久久未歇着,皇宫万千灯盏幽光明灭,政宣殿中,群臣百官刚刚散去,皇帝一走,朝夕间天下易主,已是先帝临终前既定的事实,如今太子流落人间,摄政王姜延执掌朝政。
徐行被人推搡着走进摄政王府,他已被摄政王囚禁数日,王府地牢阴冷潮暗,墙上的青黑石苔无人清扫,身上宽大的囚服随风飘荡,显得徐行身子骨十分薄凉。
这一年,徐行年仅12岁,但他的心已冷,卑微到不如街边拼命破土的野草,护他出宫的臣子都已经被摄政王处死,一颗颗人头落地,宛如一把把刺刀扎在心里。
大晟易主,他自然没有活路。
摄政王府中,一身玄墨镀金华服的人蓦地转过头,眉眼间薄凉之色尽显,见到徐行时目光似有停顿。
这就是首辅大人,姜延。
姜延本人沉默地挥退侍卫,雪景之中衣衫单薄的少年被侍卫放开,看他满脚青紫的冻疮就知道这几个月他过得不好。
原著中,徐行的腿疾就是这时候恶化的。
他穿书过来已经两个月有余,这两个月,姜延一举将朝堂之上的佞臣连根拔起,为未来的小皇帝省了不少力气。
原著中他是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反派——摄政王,而他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未来大晟的皇帝——徐行。
如果问这世界上有没有令人满意的穿越,那他的回答是:有的。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古代历史狂热爱好者,他刚看到徐行这个名字时,就被其自由洒脱的个性吸引了,即使是架空历史,但在封建闭塞的古代能不受任何思想约束地活着有多不易,他心里是十分清楚的。
更何况这个人一路隐忍,甘居人下,最终成功夺权。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人是个非常典型的双重人格,行为模式耐人寻味。
他研究历史十余年,心里一直记挂着徐行,可惜那本小说后来再也没有更新,徐行的故事戛然而止,成了姜延心里的一块痂。
爱上一个人猝不及防,同样,欣赏崇拜一个人也是猝不及防的。
姜延回过神来,他喉管里血腥味渐浓,向徐行伸出手又缩回来,“你……还是不愿意说话么?”
将人关在地牢数日,不过是不想让这个少年知晓自己被人欺骗的事实。
带他走的那些臣子早就给他通风报信,想用太子来威胁姜延以谋好处,却没想到被姜延反将一军,落得个人头落地的悲惨下场。
朝堂之上的明臣看在眼里,心里对姜延的忌惮便少了许多,各司其职,只要是明主,就是这天下的幸事。
徐行抿唇,看向姜延的目光淡淡的,心里似有察觉后者的所作所为,死去的人都想用他换取利益,那些真心尊他为主的如今已被放回朝堂。
他不明白姜延的目的是为何,如果只是铲除异己,收买人心,就不会留他到现在了。
摄政王刚过立冠,心中的抱负与野心却远超年纪,如今父皇已去,他该专心致志整理朝堂才是。
寒风灌进徐行宽大的袖管,他打了个颤,却听见立在他对面的人弯腰咳嗽起来。
姜延忍下喉咙的痒意,呼吸间连肺管都是凉的,他哑声道:“无妨,你活着便好。”
没有再说什么,他裹紧黑金狐裘,脸上的苍白之色看起来比徐行还要吓人,此时的徐行还没有走上黑化的道路,却已经在心里埋下了对他的恨意。
无妨,算算原著中的剧情,他还有几年光景,完全可以为徐行铺好皇位之路,就算最后献祭自身也无妨,上天给他这次机会,就是为了让他了却心愿的。
亲眼目睹徐行登基的过程。
王府偏院的屋子久未有人住,这两年他遣散侍女,如今这院子无人收拾,倒也符合徐行此时的荒凉之境。
他不会告诉徐行自己做过什么,将来要做什么,换句话说,徐行恨与不恨,怎么想他都没有关系。
姜延拿着铁锹将火炭翻了个面,没有理会徐行探寻的目光,他刻意保持着与后者的距离,身上的狐裘早就给徐行强行披上了。
“你不愿说,那就我来说,”他怔怔地捅着火炭,已经冻僵的手冷不丁烤了火刺痛不已,“如今朝堂尚不稳定,你若真心想要稳固朝堂,就先从地方入手。”
地方势力松散崛起,这是先皇在时就留下的弊病,先皇多情,信佛,耳根子软,在朝时大晟受尽欺凌,割裂,分权……
火光将姜延的眼睛映得亮晶晶的,徐行偏头看着他劲瘦的背影,目光灼灼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姜延口中喃喃似在自语,“登基之后,你想削权也好想关天牢也罢。”
他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间,徐行在姜延那双桃花眼里看见了坚定二字。
姜延轻笑,摇了摇头道:“反正我不会任你摆布的,你登基之后我就跑,我这辈子就是老天派来拯救你的,是你的救世主……”
徐行没有理解他后两句话其中的意味,但大概听出来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登基。
要跑……
心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徐行暗暗咬住下唇软肉,这两个月朝堂上的一切他都知晓,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做什么可恨之事,相反,张丞相与诸位保皇明臣都明里暗里对他称赞有加。
见徐行还是不说话,姜延以为是自己让他心生厌恶,他深吸了一口气,炭火的味道让他这副孱弱的身子稍微好受了一些。
“我知道你心思深,但心思再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未来有的是让你成长的机会,”姜延起身,微笑道:“罢了,反正你将来是个好君主,我操心这个干什么。”
在现代时他熟读各种古史,平时也爱看各种各样的架空小说,自然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可能会引起徐行的误会。
没办法,他这个人天生不擅交际,安慰的话到他嘴里就变成了带着讽刺的阴阳怪气,所以大多时候他都沉默着,秉持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
他搓热自己冻僵的两根手指,方才放心地去掀门口的棉布帘子,该出去了,必须找个借口把徐行送去丞相府,其余的事让他们自己密谋。
“那个……”
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有些嘶哑的声音,姜延浑身一震,意识到这是徐行头一次开口跟他说话,他僵硬地转身,等着徐行再开口。
约莫过了一刻钟,身后的少年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什么要扶我上位?”
姜延垂眸,当然是因为你才是大晟王朝未来的天下之主,与其再让天下经历一次兵变,不如他现在主动将王位让给徐行。
他的沉默让徐行探寻的目光再一次碰上软棉花,徐行盯了他许久,心里的猜疑在看到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时烟消云散。
这不是摄政王该长的眼睛。
徐行以为姜延生气了,他并没有怀疑姜延刚才的话是真是假,只是单纯地猜测着姜延真正的目的,若不想要天下,不想要王位,那摄政王想要什么呢?
费尽心思为他铲除朝廷异臣,替他除掉了身边心有异诡之人,现在又要扶他上位,甚至还将自己之后要跑的打算都告知他。
难道姜延不怕自己上位之后反过来报复他么?
还是姜延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自己上位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院里忽然有侍卫急奔过来,“殿下,习牧将军在您院里,说有要事商量。”
姜延眼角的红痣在雪景中晃了一下,心道习牧还真是行动迅速,这就知道他已经找到储君了。
两月前,他们二人在雪地里大打一架,而后习牧才真的醒悟过来,姜延这厮说要扶持储君上位不是说着玩玩的。
他本以为这皇位必定是他姜延的,没想到最后费心费力一圈下来还要交给姓徐的,为此还和姜延冷战了好几天。
但他们自幼就是知心好友,冷战几天习牧便觍着冷脸怒气冲冲地找他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正是因为“知心”,所以姜延现在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换回习牧一条性命。
临走之前,姜延回头瞥了徐行一眼,就算现在徐行刚刚对他心起恨意,这孩子的心思已经埋下,帝王之心如同深海取针,如此也好。
他迈出门,方才还有些低沉的神色顿时恢复到之前的淡薄之色,稍微提了提气便向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徐行看他神态转换得如此之快,心知摄政王方才面对他时那副凉薄之态竟已经是他缓和了许多所表露出来的……
这个负手走出偏院大门的才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
姜延这副神态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从前在学校教书育人时就是这副姿态,如今即使刻意让周身气场软化下来也没什么用处。
一不留神还是会板起来。
主院内,一身玄甲的习牧正坐着喝茶,冰天雪地也不嫌冷,反倒是现在他旁边侍候的侍女都冻得瑟瑟发抖,面目青紫也不敢大喘一口气。
姜延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一院站了最起码十个侍女,他非常不满意习牧这样嚣张跋扈的姿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算是他姜延已经执掌朝政也不必如此替他大张旗鼓起来。
习牧只当他皱眉是不想自己这院子满是下人,当即挥挥手叫那群侍女下去了,姜延想来喜静,偌大的摄政王府也就几个洒扫做饭的老仆,连个年轻漂亮的丫头影都看不见。
“你来做甚。”
姜延冷声,他昨日才与这群心腹知会这这一个月要尽可能避嫌,没想到今日习牧就找上门了。
他不知道习牧是何时与原身产生间隙的,但原身喝了习牧许多年慢性毒药,如今身体已经垮了,按道理来说,他穿过来那日,便是原身身死之时。
前世熟读药理知识的他调理两月有余,那也只能堪堪争取几年光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