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怎么还活着》猫尾原子钟

2、第二章

　　虞寒苏到远乐观已是亥时了。
　　远乐观坐落在竞秀山上，远离人间烟火、七情六欲，本是供人间有灵力的“半神”们修习的地方。然而大多数权贵家为了面子，都希望自己的后辈中能够出这样一个人才。所以如今，即使是根本没有灵识的贵族子弟，也很多破格进入远乐观，成为长辈眼中潜力无限的“明日之星”。
　　虞寒苏此时正沉默地跟在季珩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
　　他为什么要来到这儿呢？
　　因为他根本没得选。
　　几个时辰前，净水湖边，夕阳西下，一个温柔的声音缓缓说道：
　　“师尊办事很有原则，他见不得没有被他掌握的灵力，换句话说，你其实并没有选择。因为上天赋予了你力量，你自然也是要担一些责任的，若是在这人世间无所事事，便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这点不用我说，相信你已经深有体会。只不过，如果你不跟我们回去，那情况只可能会更糟，我们的人会一直盯着你。”
　　“到了。”
　　还是季珩一贯的语气，乍一听温润如玉，仔细琢磨一下便能体会到其中不谙世事的决绝冷淡。
　　虞寒苏猛地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抬首，眼前已是一片俨然屋舍了。
　　“长舒院，师尊暂时安排你住在这里，”季珩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里规矩还是挺多的，比如现在你应该已经入睡了才对。”说完转身就没了踪影。
　　虞寒苏浅浅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迈向长舒院。
　　院里还挂着晾晒衣服，显然是已有人在此居住了。
　　虞寒苏刚轻轻推开房门，下一刻便敏锐地感知到，屋内那人原本沉重的呼吸声忽然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久没好好休息了，精神紧张、五感通透，才会对这么微小的变化都十分敏感。
　　但是为什么刚才那人告诉他，是“暂时”住在这里？难道远乐观经常有人进出吗？
　　虞寒苏没力气再深究，他现在只觉得浑身酸痛，乏力虚弱。
　　刚才那人也说，他这时候该休息了。
　　他就这么想着，悄声爬到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月光皎洁，清风徐来，竹影摇曳，透过纸窗轻轻映在虞寒苏身上。
　　他睡得很安稳，可能是姐姐离世时太过悲痛，哭尽了力气；亦或是下山后一路劳顿，各种迷茫和无助在心里打了个结，惹得一身疲惫；又或是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在青砖黑瓦的房间里，裹着厚实的被褥，躺在像样的床上，有人告诉他，应该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虞寒苏便把自己收拾好，到常遂阁报道去了。
　　远乐观的规模非常可观，要不是常遂阁和长舒院之间只隔着一片竹林，虞寒苏恐怕还真找不到路。
　　刚进远乐观的弟子，日常生活无非就是听周礼先生讲述仙神史传、灵器法宝，在阜武台聚灵习武云云；有时先生高兴，也会讲讲人间哪个小妖出来惹事，让弟子们思考并提出觉得可行的应对方法。总之几天下来，虞寒苏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半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或许，这真的是另一条出路呢？

　　戌时过半，虞寒苏才拖着一身酸痛的身体，轻轻一跃，跳下了阜武台。
　　他之前一直生活在凤西村，虽说日子过得也并不是很顺利，经常有一些生活过于滋润的凡人前来找事，但打发他们也实在用不上习武。如今到了远乐观，习武成了刚需，丝毫没有功底的虞寒苏只能抓紧晚膳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再练上一个多时辰。
　　阜武台在常遂阁东南方向，距离弟子们休憩的地方不远。虞寒苏算着时间，只要他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赶回长舒院，就能避免被常遂阁的管事抓到处分。
　　亥时宵禁，百脉钟一响，所有远乐观弟子不得外出，不得发出异响，院内不得再燃灯火。常遂阁数名管事负责管理违规弟子，将违规行为记录在案，累计三次逐出远乐观。
　　夜色漆黑，远乐观上方群星闪耀。腊月的寒风狂傲刺骨，在依然茂密的玉骨竹林间肆意地穿梭。竹影摇曳，落叶飒飒，随着寒风飞舞。本初廊里，一名少年被踢倒在地，瘦弱细长的身躯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周围的落叶泛起一层涟漪。
　　咚----
　　钟声响起，洪亮悠长。
　　远乐观的二十三院一齐灭灯，整个休憩区瞬间被黑暗包围，与天幕融为一体。
　　当然，这二十三院里并不包括长舒院和上兴院，毕竟此时这两院里空无一人。
　　瘦弱的少年抱头抽泣，却并不闪躲。月光皎洁，透过层层竹叶慢慢渗下来，落在两个身着翠衣的高大男子身上。
　　“齐成，这小子现在越来越不知好歹了，身上什么东西都不带，兜里干净的跟个叫花子似的，我呸，就是个废物！干脆……”
　　“你随意，反正我是对他的那点破钱不感兴趣。”齐成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董泽兰，眼睛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算了，孙秀，你也消消气，还是留他一条命吧，别把事情闹太大，”他缓缓走到董泽兰身边，弯下腰轻轻玩弄着董泽兰的鬓发，“不听话，那就废了他的灵根，本来这么珍贵的机会就不应该落在这种贱人身上。”
　　“你是说……给他吃散灵丹？可是我们要从哪……”
　　孙秀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成甩了一巴掌。
　　“哪来那么多废话，知道你也拿不出来，明天我去和周管事说，你让他乖乖咽下去就行了，清楚了吗？白痴。”
　　“那今天呢？难道就让他这么白白回去了？”孙秀低着头，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恼怒和怨恨。
　　“随你，我先回去了，要下手就利索点，别总是磨磨唧唧的，真不嫌丢人。”齐成没事儿人似地说完，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孙秀恶狠狠地瞪着地上蜷缩着的董泽兰，仿佛刚才是他打了自己，片刻之后，终于猛地从背后掏出一把长匕首，向他的手臂刺去！
　　霎时，一个黑影从竹林后跳出来，伸手一挥，一阵灵光闪过，几颗石子精准地击中孙秀的腹部，一人一刀瞬时落地。
　　“是谁？”
　　齐成走后，孙秀的声音就明显低了好几度。
　　他就是个没有灵识的凡人，根本挨不住虞寒苏一招，此时齐成还走了，他显然气得肺都要跳出来，但也只能捂住撕裂般疼痛的腹部，不停地转着眼珠子环顾四周。
　　“你还好吗？”虞寒苏背对着孙秀，轻轻地伸手，想把那人扶起来。
　　借着竹叶缝隙间的月光，虞寒苏这才辨认出来，那躺在地上的可怜人正是和他共住一院的董泽兰。
　　可还没等虞寒苏碰到董泽兰的手臂，就被他一把推开。惊讶之时，董泽兰便已经慌乱地爬起来逃走了。
　　虞寒苏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竟被他推了个踉跄，差点踩到身后的孙秀。
　　“有人在那边吗？”路过的张管事皱着眉，提灯向本初廊走去。
　　虞寒苏见有人要来，也顾不上身后的孙秀有没有看清他的脸，拔腿一溜烟儿地跑了。
　　等虞寒苏蹑手蹑脚地回到长舒院时，董泽兰早已全身蒙在被褥里，不知睡没睡着。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虞寒苏从阜武台修习回来时，总会刻意在本初林停留些许时候，直到看见长舒院的灯亮了，心里的紧绷的弦才缓缓松下来。

　　建宁十四年腊月二十四，远乐观也降雪了。
　　与虞寒苏在凤西村见到的不同，竞秀山的雪来得柔缓，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满天星仙子，轻轻落在山中的松柏上，落在远乐观的院落中，落在他的手心里。
　　元日将近，虽说观名为“远乐”，但并不是真的“远离所有欢乐”，只是要训诫弟子懂得“大悲无泪，大笑无声”的道理，像这种除旧迎新的大节气，孙清道还是很主张过一过的。
　　“寒苏？虞寒苏！在那儿傻愣着干什么呢，快过来帮忙！”
　　寒苏猛地回头，发现沈淮江正一手提着一个大红灯笼，站在梯子上摇摇欲坠。
　　“来了！”虞寒苏连忙小跑过去扶住了吱呀作响的木梯。
　　“你小子，大家都忙着清扫和装饰房舍，你在那儿偷懒是吧！帮我拿一下。”沈淮江转手把一个金边大红丝绒灯笼塞到了虞寒苏怀里。
　　“不好意思啊，哎对了，淮江兄，你听说过散灵丹吗？”
　　虞寒苏还没问完，沈淮江就一个踉跄从木梯上栽了下来。
　　“淮江兄！你没事吧！”虞寒苏也吓得一愣，连忙上前去扶。
　　“你从哪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事别瞎打听……”沈淮江顿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头，转头盯着虞寒苏，道：“有人要害你？是谁？”
　　说起来，沈淮江还算得上是虞寒苏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出于某些不可抗力因素，远乐观中很大一部分弟子都是“破格”进来的，根本算不上“天资禀赋”，有的甚至根本没有灵根；还有一小部分是虞寒苏和董泽兰这样，在大街上偶然遇到被抓回来的，算是靠天赋吃饭；最后剩下几个零星的，就是像季珩和沈淮江这种，家境显赫还天赋灵力的，算是标准的神之骄子。
　　很显然，不论是否在远乐观内，第一类和第三类人都比第二类人好过得多。
　　“没有，不是我……”
　　“那你是从哪听来的？”沈淮江环顾四周，见没人经过，才压低声音道，“这种丹药是悲生上神所制，留在人间，防止有灵力之人作乱。按说这散灵丹放在熙安殿里都要设专人看守，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虞寒苏沉思片刻，望着远方尚未亮灯的长舒院，道:
　　“我不认识，淮江兄，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要对我下手，但是既然这散灵丹危害如此之大，我也不能看着那些人太过分。”片刻之后，寒苏转头莞尔，“淮江兄，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沈淮江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又想了想观中其他人的实力，憋了半天，最后只蹦出一句“你小子最好是，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就被虞寒苏叫去挂剩下的灯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