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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默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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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话,让姜羲瞬间来了兴趣,抬手示意他可平身回话,“小侯爷不妨直言。”
“谢殿下。”
李小侯爷起身,拱手垂身向她行谢礼,而后才端正身姿缓缓道来:“臣以为,一则,是因为五年前南朔国已向我朝递交和平盟约,并岁以朝贡,我皇邀请南朔太子来朝为客,于情于理,我朝应当顾及贺兰太子之体面,不该授人以话柄。”
姜羲微微点头,暗叹,不愧是当朝太傅的嫡孙,不像地上跪着的几人,看着人模狗样,内则是空读圣贤书的草包一个。
也就她那五弟是个傻子,被底下的公子们以撺掇就气性上头。
宫闱之中,要想教训一个人,方法多的是,何须亲自做这种失却身份的事,徒惹非议。
“二则呢?”
姜羲故意发问,在听到李小侯爷接下来的回答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笑眼中藏的是满满的欣赏之意。
“二则,南朔地邻我朝西南沿海诸域,且两国经年间素有贸易通商往来,于我朝百姓上下惠利颇多,遂,小臣认为现下维持两国交好才是上策。三则,眼下我朝正与北川交战……”
说到最后一句时,李小侯爷犹豫了下,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表达方式。
亭中人多嘴杂,他如今尚未在朝廷领实职,如此妄议圣意,若是被有心人散播出去,怕是会给家族招至无妄之灾。
不过他想,以这位长公主的聪慧,应是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如他所想,四目相对后,姜羲顺势结束了话题。
“小侯爷年纪轻轻就对朝政之事有如此见的,当真是让本殿刮目相看啊。”
姜羲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声音淡淡的,听得在场人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竟不知这位殿下是真心夸赞,还是在言不由衷地暗讽。
而惯是谨慎、善度人心的小侯爷,在看到姜羲的反应后便明了,她懂他。
遂微微一笑,颌眉低首,道:“小臣惶恐,望殿下恕罪。”
姜珩立在一旁,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转,搞不懂他们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大皇姐听了他大表哥的回答后,面上是带着浓浓笑意的,怎么大皇姐夸奖他,他还要认错呢?
姜羲斜睨小侯爷一眼,无声地笑了,道:“读圣贤书,观天下事,你能学以致用,忧思时政是好事。既有你为他求情,本殿便准他继续留在昭文馆听学。”
说完,还很周到地对周围众人下了封口令,“今日亭中所发生之事,出了此地,本殿不想听到有任何的议论声,尔等可明白?”
随侍的宫人和另外两位伴读公子齐声道:“奴婢/草民谨遵长公主殿下令。”
“谢长公主殿下主恩典,殿下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讲话的。”活泼的林小家公子连忙朗声道。
姜羲见此不禁也被他的活泼所感染,面上褪去了几分威严,声音中多了些许温软,“你能记住便是最好。”
见事已了,姜羲即刻便摆驾离开。
“恭送殿下。”众人齐声行礼目送。
晖春亭中瞬间冷寂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那白衣公子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丛容起了身。
倒是跪在地上的林家小公子犹豫着,没敢立刻起身,只侧头一脸呆萌地望向姜珩,问:“殿下,您看我还用接着罚跪吗?”
姜珩本想让他一并起来,但转瞬想到,方才她的大皇姐好像的确只是收回了逐他出昭文馆的命令,并未改口其他,话近嘴边又吞了回去,继而将视线投向身旁的李家表哥——李玄宁。
“表哥,你觉得呢?”
李玄宁甩了甩衣袖,背手斜睨了林墨一眼,淡声道:“跪着吧,他不跪足一个时辰,如何算是给那质子交代。”
姜珩思量来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欣然俯下身,轻轻拍了拍林小公子,宽慰道:“你就乖乖听我玄宁表哥的话,认了这回罚,别再惹我大皇姐动怒了。不就是一个时辰嘛,本王在这里陪你就是了。”
“好吧。”林墨乖巧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贺兰昭在两个内侍的护送下,回到了他的住所。
青石板葺成的甬道上灰白掺杂的积雪垒了一层又一层,似此地久无宫人打理,踩上去时还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蜿蜒的脚印一路至殿门口的五阶垂带踏阶前,入目所见的是一座地处偏僻、约莫一丈高的宫墙上明显是饱经风霜洗礼痕迹的冷清殿宇。
高台门头上横悬的匾额用规整的鎏金小篆写着——“合安殿”三个大字。
檐下左右守卫的禁军看到了头发湿漉漉、衣摆还在的滴水的贺兰昭后,眼眸明显一震。
奉命在这里守了五年,也算是同这位质子有几分熟稔,见他如此模样,两人已然心照不宣,这位质子殿下难得出去散散步,想来是又被人给作弄了。
朝贺兰昭拱手行完礼,二人将紧闭的宫门推开,待贺兰昭拾阶而上后,两人默契的抬剑挡住了紧跟其后的内侍太监,喝道:“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大胆~!”偏年轻一些的内侍当即出声呵斥,气势极盛,好似很是惊讶这俩居然敢拦他们的路。
贺兰昭见状,连忙转过身,因不欲使几人因为他而发生不必要的冲突,遂隔着门槛体贴解释道:“叶公公莫怪,二位将士也是奉命在此处守卫,有劳两位公公特地送我回来,还请代我向殿下问安,就说殿下恩德,昭铭记于心。”
听得此言,二人心中不禁思忖着,宫人的贵人有不少,但是能被称尊称一声殿下的,也只有华阳殿下、明王殿下和宣王殿下这三位了。
还未待二人有所反应,另外一个年纪略长,面相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内侍出声,眉眼含笑,谦卑有礼道:“贺兰太子折煞奴婢们了。您的话,奴婢一定面禀殿下。”
说完,视线对上门口神色紧绷的守卫,眼睛一眯,含笑的眸中透着几分深不可测,那人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但无端却让人不敢轻视。
“两位小兄弟别误会,咋家是长乐宫当差的。”一听来人是长公主宫里的,抬剑拦路的两守卫瞬间觉着手有点发软。
但还是硬挺着腰杆,听人把话说完。
“方才长公主殿下路过太液池,偶见贺兰太子落水,故特命咋家送太子回来,并交代咋家要好生照顾,确认太子身体无虞后方可回宫复命。”说完,取下腰间的腰牌朝他们示意,“还望两位莫要让咋家难做。”
待俩人看清腰牌上写的“长乐宫掌案沈笙”刻字后,对视一眼,齐撤下手中的佩剑,朝他拱手道:“ 卑职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沈掌案勿要在殿内待太久。”
“咋家省的。” 沈笙颔首微微一笑,而后吩咐同行的内侍叶歌去太医署请位得空的太医过来。
话罢,视线又落在那俩守卫身上,招呼道:“稍后太医到了,也请两位小兄弟行个方便,许他进去给贺兰太子诊脉。咋家在此,先替长公主殿下谢过二位了。”
一听这话,俩守卫刚直起的背吓得立刻又弯了下去,将头俯的低低,双手抱拳敬上,急忙表态,言:“沈掌案言重了,卑职从命便是。”
一旁的贺兰昭原本正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这位长乐宫的沈掌案是如何恩威并施令守卫轻易放行,结果一阵冷风糊面,让本就落水受寒的身体倍加敏感,似有所感般,他连忙抬手捂着鼻子偏头“啊切”一声,打了个喷嚏,动静虽小,却瞬间让门口还在礼来我往的两人噤声了。
“抱歉,刚才风有点大。”突然收到六道灼目的视线,看戏的贺兰昭讪讪地转过头,有点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是奴婢大意了,您恕罪。”沈笙忙扶着他进了殿内。
越过门口的牡丹荷花砖雕影壁,视野陡然开阔了起来,沈笙环视四周,发现这座殿宇着实冷清空寂。
通过中庭的石道走到正殿门口,台阶因洒扫的人不在,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
走上去时,沈笙边扶着他边开口提醒,“您慢点,当心脚下雪滑。”
“这路我熟悉,沈掌案勿要太紧张。”贺兰昭淡笑着,好心宽慰。
推开殿门,偌大的宫殿内竟无一人在侯,独有一方未封口的碳炉里炭火在寂空中滋啦作响,才使次方静谧的冬日有了几分跃动的生机。
注意到沈笙探究的目光,贺兰昭转过身语气坦然的解释道:“环境粗陋,沈掌案见笑了。”
沈笙讪讪一笑,入宫为侍二十余载,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虽不知这个质子缘何能引得殿下的注意,但既然特地派他来走了这一遭,他还是仔细些为好。
“您言重了。”
贺兰昭记得,那年车驾刚到楚宫,他也是被一位面相和善太监迎下马车,而后一路领着他走到这座殿宇前,语气谦恭又透着些许疏离,道:“贺兰太子,这是陛下赐给您居住的合安殿,日后三餐用食和一应用度都会有宫婢按时送过来。”
后边引他入内,边交代:“殿门口的禁卫,是奉陛下旨意负责保护您安全的,往后,您要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也可以招呼他们,他们会把您的需求呈报咋家。另外,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奴才建议您还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为好,以免在宫内行走间碰见哪个不长眼的无意冲撞了您。”
虽不知最后的这句话是楚国皇帝的示意,还是太监的好心提醒,但余音犹在耳,此后的几年间,他识相的深居简出,只偶尔一人外出在这附近走走,好让他得以在这孤身囚笼般的生活里,骗得几分自由与宽慰。
沈笙办事很利落,很快就为他备好了洗漱的热汤和干净的衣物,待贺兰昭从内室出来后,叶公公已经领着太医侯在了外间。
贺兰昭扫了眼,自觉走到上首的案几后做下,伸出手,等待太医诊脉。
殿内的碳炉不知何时也已烧的火热,暖意铺满了整间屋子。
太医侧跪在案几下首,替贺兰昭搭脉,又仔细瞧了下他的脸色后,放宽心地起身,朝沈笙汇报道:“沈掌案放心,贺兰太子只是身体有些受寒,并无其他大碍,待臣开些驱寒补气的汤药,太子服用几日便可。”
“劳烦大人费心了。”
“沈掌案客气。若没其他事,那臣就先回去了,药方是稍后臣派人送去长乐宫还是掌案派人来取?”
“稍后咋家亲自去取,劳烦大人将汤药也一并备好。”
贺兰昭在一旁观察着,这位太医显然与沈笙是旧相识,甚至可能就是效命于长乐宫的那位。
分明他才是病人和此处的主人,诊断的结果却是直接越过他朝沈笙汇报,连药方他都没有过目的权利。
不禁有些想笑,心觉这位长公主可真是个妙人。
若说让内侍送他回来,还将斗篷送给他御寒是她一时的善心大发。
那么眼前的这些,倒像是有意或无意地告诉他,在这个皇宫里,对于上位者的给予和安排,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幸,这些年,他也早就习惯了。
毕竟有一点他可以确信——至少是在目前,楚国皇帝不会,也不敢任他死在楚宫里。
只是这回,尚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
当晚,人称“大总管”的内侍大监李钰急步走到御前,将下面刚送来的盖有麒麟图腾印章的蜡封密报呈给承武帝过目。
“陛下,赤麟卫急报。”
承武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接过密报拆开。
烫金的山茶花暗纹宣纸上 ,“华阳殿下”四个端正秀丽的小楷字跃然于眼前,不过三两行内容,却是让承武帝的眉头越看蹙的越深。
底下伺候的一众奴婢们很有眼色地把头压的越来越低。
顷刻后,承武帝抬手,静静看着密报被书桌上的烛火燃烧殆尽。随即吩咐道:“告诉夜莺,近期多留意熙和的动向,有异常任何情况,立即向朕汇报。”
“是。”
“另外……”承武帝思量着,顿了顿,说:“明天朝会结束后,你走一趟宣王府,传谕着其在府内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访。”
“若是贤妃娘娘问起……”一旁侍候的李钰抬起头,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请示。
闻言,承武帝淡淡斜睨他一眼,吓的李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忙道:“陛下恕罪,奴婢失言!”
李钰这一跪,连带着殿内其他宫人也都纷纷下跪,把头叩在地砖上,埋的低低的,御前侍奉多年,这些人已经熟练地学会如何去做一个瞎子、聋子、又或者是哑巴。
殿内静谧良久,承武帝才悠悠来一句,“下不为例。”
“谢陛下天恩!”李钰深吸一口气,努力稳着声音,好让自己的恐惧不过度外露,以至招惹来君王的不快。
第二日朝会结束后,李钰便踩着点带人去宣王府传旨,旨意一出,朝野内外一阵哗然。
姜珩本人懵懵地接了旨,还不知自己是哪里见罪于圣上,独远在侯府的李世子听到下人的汇报后,若有所悟。
不久,长乐宫的礼物也如流水般隔三差五地送往合安殿,虽然行事上已有遮掩,但短短几日,还是遍传内宫,众人私下皆议论纷纷,甚至还摆起了赌局。
有的猜测华阳殿下是不是瞧上了那个质子,有个别机灵的则敏锐地把前几日宣王突然被禁足的事联系在一起。
与此同时,相府也派人进宫,请长公主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