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之下》涩野莓

14、钻心

　　对李焰雨来说，没了段雪融的生活，好像一碗素面没了酱料，没了配菜更没了味，现在只剩填饱肚子的功用。从前在她陷入低谷时，他会带她放松心情，无论是在江边大吼，还是抱着肚皮大吃一顿天价美食；当她做题磕磕绊绊的时候，段雪融也是随叫随到，讲题思路清晰且利落，高中理科辅导都是按小时计价，好老师也是千金难求。段雪融的价值这就体现出来了。

　　李焰雨清楚的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个名叫段雪融的人，而是任何一个能做到上述一切的人。

　　“李焰雨，作业怎么还不交，什么时候截止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啊？“陆家栋扯着大嗓门就往李焰雨卧室里闯，老阿姨的年纪手上的劲倒是一点没收着，木门砰一声砸在墙上又被弹回来，差点让陆家栋女士碰一鼻子灰。

　　作业这种没事找事的东西李焰雨懒得应付，浮于表面的形式主义罢了，陆家栋就是好面子，李焰雨用什么方式完成作业，无论是搜答案还是抄答案她都不管，只要李焰雨按时交上来，不然老师就会在班级群里点名。李焰雨当然是老脸皮厚，无论老师怎么骂问题都不大，可惜耐不住亲爱的陆家栋女士细皮嫩肉，一点都经不住老师的催缴，为了保住自己那点所剩无几、形同虚设的面子可谓是恪尽职守，就差拿个鞭子敦促李焰雨。

　　“知道了妈，马上就好。“李焰雨懒洋洋的，打呵欠时鼻孔和嘴巴都张的老大，陆家栋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甩着胳膊就要往外面走，李焰雨怎么可能放过她，喊住她毫不客气道：”我要买书，想买名著回来看。“

　　陆家栋当然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数落道：“就知道买买买，掉钱窟窿里了，赚点钱全让你花了，小白眼狼………”她还说了什么数落人的屁话李焰雨当然是权当放屁，耳旁风呼啦一下就过去了，虽然这样，陆家栋还是把手机扔给李焰雨：“要什么自己选。”

　　手机飞来速度之快，猝不及防砸到李焰雨脸上，用力之大可见陆家栋女士极力克制的愤怒。

　　怎么说呢，父母像这样对待自己，虽然说话难听但是确实是给予了物质上的满足的。可是李焰雨觉得并不满足，她的贪心一向有目共睹。她见过许多父母给予优越的物质条件，创造的精神世界也同样丰富。可是自己拥有的条件没有达到可以忽视精神食粮的地步。

　　她不是没有在网上搜寻过答案，甚至可以说，成长路上许多看法和三观，她都是看名著、小说、新闻和网络帖子形成的。她见过有不少网友和她面临同样的问题，有着不多不少刚刚好的生活条件，却在言语上被父母打压和精神控制，轻则性格内向，重则抑郁自杀。

　　李焰雨无数次怀着希冀点开这种帖子，评论区不外乎是嘲讽帖主最大的罪名是不孝，其次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骂帖主这一类人是社会毒瘤，享受着父母辛辛苦苦提供的待遇还鸡蛋里挑骨头想要富足的精神世界，怎么不看看那些连物质条件都没有的人更别提追求精神家园，他们却依然努力生存着………

　　看到这里，李焰雨为这个这个世界索然无味而感到迷茫，她会为那些生活拮据没有物质条件的人难过，看见他们的生活境况她也确实会感谢父母给予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小康之家的家境，可是这不是她应该放弃追求精神世界的理由。她有权利追求父母对她精神上的教育与施予。
　　俗话说“知足常乐”，可是她这类人的精神世界一片贫瘠，无人播种，连水都匮乏，谈什么“知足”呢？

　　被打压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事到如今看着铺天盖地的说教，她只觉得好笑。

　　从小到大，她缺的不仅仅是精神的灌溉，包括被避而不的性//教育。

　　小学的时候，李焰雨被班上的男同学掀了裙子，她那时候已经隐约有了羞耻之心，默默哭着向班主任反映，班主任不以为意，一边批改作业，头也不抬回答她：“为什么他只掀你裙子，不掀旁人的裙子，你也有问题，先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三两句就完成了四两拨千斤，成功让受害者成为了嫌疑人。

　　她求助无果只能转而向父母倾诉，谁知道李威龙先生听完她的一番哭诉后沉下脸，沉默良久，最后只告诉她让她离这个男孩儿远一点。这无疑是在助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最后那个男孩儿毫发无损，李焰雨却活在他人口舌之中，只为保全他人眼中女性的“贞洁”。

　　或许从这时候便可以窥见，李焰雨绝对会成长为不是一个普遍价值观里认为的“乖孩子”，并且她不负众望、毫不费力地长歪了，在这个谈性色变的时代无知会杀死一个人，没有任何/性/启蒙的她在偶然打开不良网站后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才勉强明白这种行为是什么意思。

　　家长认为/性/教育会带坏自己的孩子，所以拼尽全力也要让这些东西彻底消失，还孩子们一片“净土”，他们的宝贝疙瘩只需要好好学习，最后考出成绩就皆大欢喜了。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孩子在学习以外的世界里遇到侵害该怎么办，肮脏下贱的性/教育已经被这群正人君子彻底抹杀，孩子们当然会手足无措然后向自己的亲亲父母求助，这时候父母会觉得孩子不要脸，小小年纪不务正业，专做这些邪门歪道的事情，最后痛心疾首却依然对“性”之一字讳莫如深。

　　她的父母都是“正人君子”。

　　早熟的女孩很容易陷入未知的感情里，十多岁的年纪，她和班上的男孩儿拉起了小手。最终被班上“暗恋“那个男孩儿的女生们孤立和告发到老师那里告终。

　　三年级时李威龙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孩什么也不懂，更不会记仇，所以随心所欲骂她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可惜李焰雨早熟得一骑绝尘，毫不费力听懂李威龙表达的意思并且恶狠狠记了他一笔。李焰雨也曾经向陆家栋女士求助过，向她描述自己心理的不正常，摆明了说感觉自己的心理有问题，央着陆家栋带她去看心里医生。可惜陆家栋女士全当作没听到，嘴上数落她数落地更凶了。

　　至此一棵茁壮的小树苗从根系开始彻底腐烂，她的树干被啃啮被蛀蚀，树枝被催折，枝叶凋零。

　　她的父母都不值得同情。李威龙从来都像巨婴一样等待陆家栋照顾他，一旦不顺着他的心意就是动辄打骂，对陆家栋的家暴可谓是家常便饭。小时候李焰雨在他们吵得打得不可开交时鼓起勇气挡住李威龙拼尽全力挥向陆家栋的一巴掌，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把她扇飞到一边几乎昏死过去。

　　事后面对哭哭啼啼泣不成声的陆家栋，刚满七岁的李焰雨还要顶着肿成鼓包的侧脸笨拙地安慰这个可怜可悲的女人。李焰雨静静地听着妈妈涕泪横流描述着结婚这么多年以来在李威龙这里吃的苦受的的折磨，来到这个世界刚刚七年，少而寡的词汇量只能支撑她骂出一句：“人渣。”谁料陆家栋女士毫不领情，甚至在听见她惊天地泣鬼神的词汇后，跟见了鬼似的从她那悲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毫不犹豫给了李焰雨一巴掌：“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呢，他是你爸爸，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几天后，看着前几日还因为丈夫家暴而要寻死觅活的母亲此时抱着李威龙买给她的最新款鸭梨手机笑颜如花，小鸟依人依偎在丈夫怀里，仿佛前几日那个面露恨意的女人不是她一样。

　　就这样轻飘飘揭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李焰雨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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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手机上挑选良久，最后还是选了几本外国名著，她喜欢加缪，也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欢的作家太多，有荒诞主义有现实主义，总之口味繁杂，虽然挑剔但也博爱。

　　零零总总加起来结算有小几百块钱，“妈，我选好了。“扯着嗓子一喊陆家栋就来了，陆家栋女士手心手背熟练地在围裙上一打滚立马揩干净粘腻的油渍，这才接过手机，看见价格的一瞬脸色又是变三变：”怎么这么贵啊？你之前买的书看完没？怎么又要买新的？我看看有没有折扣………”

　　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陆家栋女士当着李焰雨的面打开了二手书城的app，李焰雨虽然并不是很喜欢买二手书，也更喜欢新书带来的阅读的仪式感，但是她也知道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就没必要再和陆家栋计较了，省的多说一句换来陆家栋无穷无尽的抱怨。

　　“你看看，买二手书能剩将近一半钱呢，比你选的那个什么正版新书划算得多，这些二手书少个封面又不要紧，你就将就看，反正看的是书里面的字，又不是比谁的书更漂亮………”

　　陆家栋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可是李焰雨在书这方面可是龟毛得很，无论什么书都爱惜如命，哪怕卷一个页脚也要心疼好半天，最后没办法，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亲手给每一本书都包了封皮，忍受二手书店五折卖出的缺页书已经到了她忍耐的极限。

　　陆家栋女士就站在她跟前摆弄手机，不时皱眉撇嘴，不知道是在付款还是在干什么，总之一时间冷下来李焰雨觉得尴尬，抠着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就随口扯话题：“今天中午吃什么？”

　　“吃什么啊？”陆家栋女士还在捣鼓手机，嘴里回答也是只会重复李焰雨的问句，“吃………吃………你等一下。”

　　她那双被家务和工作折磨到包了浆的双手上下翻飞在屏幕上游走，李焰雨看见她划开微信的页面，结合她喜上眉梢的模样就知道肯定又开始和小姐妹聊天了。

　　算了，她开心就好。

　　“今天中午吃茭白炒肉丝，还有母鸡汤。“陆家栋女士终于舍得分出一点宝贵的精力来回答女儿的问题。

　　“妈，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不喜欢吃茭白，你明明知道还非要买，最后做出来不吃还要再来怪我浪费粮食；还有母鸡汤也是，前两天都说了这么热的天不想吃母鸡汤，炖出来的汤全是油，又热又腻。你每次都这样，明明知道我强调过很多遍不喜欢吃或者不想吃的菜你还非要做出来，最后剩在那里没人吃………”

　　不知道跟谁借的狗胆，也估计是青春期的脾气发作了，李焰雨突然在沉默中爆发。往常她绝对不会跟陆家栋女士多费一点口舌，完全将“绥靖政策”贯彻到底，任凭陆家栋女士打骂也是不还口不还手，今天一反常态的态度让陆女士“刮目相看”震惊到一时之间都忘了冲上去薅住李焰雨头发打一顿。

　　“你倒是老爷做派呢，把我当仆人使唤。这大热天的哪有那么多菜，能买到茭白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母鸡汤也是特地炖给你喝的，这个时候身体需要补充营养。”陆家栋女士终于回过神，立刻调整过来战斗模式，嘴皮子大战三天三夜都不带歇的，反唇相讥道：“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领情，旁人为你好你就甩脸子，你以为我乐意热脸贴你冷屁股呢，我是吃饱了撑的来你这里找罪受是啊啊，我看你就是欠揍欠打，免得天天摆出一副谁都欠你的死相。“

　　看看看看，这就是李焰雨讨厌和她吵架的原因，她永远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做什么不问旁人愿不愿意接受，总之一句“都是为你好“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不论何时，这句名言一出马，无论对方多有理，她陆家栋永远占据上风。

　　看着她摔门而出的背影，李焰雨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出奇的冷静，大脑一片空白是真的。可是看着陆家栋身上那件灰色的t恤因为在高温下忙碌而里里外外都被汗水浸湿，她突然又心软，反问是不是自己太白眼狼太冷血无情，如果以后自己和这副样子的陆家栋谈一刀两断割开血浓于水的牵绊，恐怕那些狠心的话也会说不出口吧。

　　他们说父母天生爱儿女不知是真是假，可是李焰雨觉得，儿女才会本能爱自己的父母，无论他们怎么对待自己，言语羞辱还是肢体/暴力，最终一句痛心疾首的”血浓于水“就能让远走高飞的儿女放下芥蒂、动了恻隐之心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或许，李焰雨想，她还是不够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