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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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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生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门板。
这门板是山上的杉木做的,两指厚,可是由多年的闲置,边边角角有些损坏。他之前不过用顺手搞来的木料修修补补。
这狼过来挠门,挠了几次,如今又有些岌岌可危。
叮叮当当的修补声,把容烨吵醒。
她披上衣服,走出来,就看见阿生蹲在地上,对着那门板一下下地敲着。
“这处修了几次了,木头本就糟了,吃不下钉子了。”容烨说。
阿生住了手,仍旧沉默地去干别的活计。
她也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别扭,只能跟在他身后,继续说:“我想好了,吃了早饭我们到山上矿场里去,取几块废旧铁板,把那坏了的门板‘裱糊’一下。再弄几条结实的木头,把窗玻璃也加固一下。”
见阿生沉着脸,不怎么理她,又怯生生地说:“我……我真的很怕。”
山深林寂,孤月高悬。一声声狼嚎声听着既阴森又凄惨,每次想起她都不由地起鸡皮疙瘩。
阿生转过来看她,说:“除了门窗要加固,你还需要一个洗澡的地方。还需要什么东西?你想好了,去一趟矿场得走三四里地呢。”
容烨早就想要个能洗澡的地方,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的确需要个地方洗澡,谢谢。”她说。
把阿生赶走的那几天,她倒是每天用盆子盛着温水擦擦身什么的。但是如今两个人凑在一个屋子里,极不方便。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有味道了。
听到她讲“谢谢”,阿生一挑眉,眼睛笑得弯弯,伸出手来说道:“甭谢。有没有报酬?”
容烨打了他的手一下,说:“当然有你的工钱,不过得给你存着娶媳妇。”
听到“娶媳妇”三个字,阿生的眉目落了落,淡淡地说:“好,都依你。”
两人走回水泥屋子,看了看里间。
两间屋子之间本有一个门洞,但是没有门框,自然也没有门,如今吊着个容烨半旧的围巾作为门帘。
“我不建议你洗澡,这屋子也太冷了,会生病。”阿生说,“我可不想半夜穿过林子去找大夫。”
不过是一墙之隔,这间屋子因为靠北,被北风吹得冷飕飕的。
“你要是实在想洗,就把外头让给你。回头咱们下山,我带你去澡堂子。”
提起来石明沟,容烨有些胆怯,她可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去冒险。
“那说好了,等明天,你就跟我去下山?”阿生问。
容烨想了想,点了点头。
阿生的神采又飞扬起来。他毕竟少年心性,这山上的日子跟苦修一般,提起到镇子上,两眼放光。
上山的时候,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开心的,一直哼着歌。
路上还有些积雪,但那条山道是他们一直走惯了的,倒也不觉得难走。
他走在前面,在松软平整的积雪上踩出一个个坑,容烨穿着靴子,跟在他后头。
她图省事,把自己的脚落在他踩出的脚印上。
他的脚很大,迈的步子也大。她提着脚勉强跟上。
阿生留意到了,他走了两步,转身停下,看着几米开外的容烨两手抄在皮手筒里,按他的步伐走着。
她只顾着低着头走,撞在他胸口,停了下来。
冷飕飕的山风里,阿生鼻尖、面颊冻得红红的,呼出的气化作一缕缕白烟。
容烨从暖手筒里伸出手来,按在他被冻得红红的脸膛上,问:“给你织的围巾呢?怎么不戴。”
他的脸原本已经冻得麻木,此时却觉得心里悠了一下,心脏像在腔子里打了个秋千,说:“我不舍得。”
容烨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了笑说:“真抠门。不过,我可不会把我的借给你。”
阿生往前凑了凑,捉住她温热的手说:“怎么,‘姐’眼下又不疼我了?又想着使唤人,又不爱惜人。”
他说的理直气壮,容烨耳朵上飞上一抹红,说:“好笑,你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出门时不戴,偏冷了要我支援你。”
阿生干脆一把捉过她整个人,跺了跺脚上的雪,说:“都要冻死了,赶快往前走吧。”
他箍着容烨胳膊,顺势把手放在两人之间取暖。走了两步,容烨感到贴着衣服传来的冷意,把手从皮暖筒里抽出来一只,让他放进一只手暖着。
阿生的大手塞进暖手筒里,冷冷的,她也没有躲。
“哎,哎,你玩过冰没有?小时我家门口有个土坡,每次下雪我和我弟弟都压得实实的,浇上水,冻硬了滑冰玩。”
阿生走得又稳又有力,她傍着他走得很轻松,有些开心。
“你还有个弟弟?多大了,他过几天也会来么?”他问。
“……他不会来的。”容烨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说:“他去天上的小熊星了。如果还在这里,估计跟你一般大了。”
阿生轻轻咬了咬舌尖,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所以那天晚上你救我,是因为想到了弟弟吗?”
“嗯……这个我说不好。可能跟我当时想要找个伴儿一起上山也有关系。”容烨坦然道,“走到这山口的时候,我是有些害怕的,就在那时候,我遇见了你。不过,也许有那么一刻,是我弟弟在天有灵,让我救下你也说不定。”
阿生看着她,给她掖了掖衣领说:“我会对你好的,连着弟弟那一份。”
望着他澄澈的眼睛,容烨狡猾地笑了笑:“什么叫‘连着弟弟那一份’?你就当我弟弟好了。”
他转过头去,并不看她,说:“我虽敬重你,但心里没法把你当成‘姐’。”
容烨讶然,低下头小声嘀咕道:“什么啊,听不懂。”
阿生斜睨着他,并不再解释,只是绷了绷唇。
两人互相扶持,走得倒是快,很快就往山上又上了一层。回头看去,先前来时的小屋像个小小的火柴盒子伏趴在更低矮的山坳里。
容烨心情大好,甩开阿生的手,踉踉跄跄地往矿场走去。
“小心!”
见她脚下一滑,阿生过去搀扶。两人一起滚在雪里。
容烨抬起上半身,看到他毛绒绒一颗栗子头和眉毛、睫毛上都是雪,扬起脖子哈哈地笑。
掩在黑色毛皮里雪雪粉粉的一张脸,平日里端庄温顺,偏又喜欢笑得如此绚烂。
阿生伸手撑在她身侧,喃喃地问:“我就这么好笑吗?”
“嗯,看看你……”
她伸手拂他眉眼上的雪粉,不料阿生已经倾覆下来,微微凉的唇印在她唇上。
容烨的心头一惊,只是一瞬,那双冰冷的薄唇就离开了。
“啪!”的一声脆响,在群山间微微回荡。容烨看到阿生跪坐在一旁,一侧脸上微微的红痕。
他是打了自己一巴掌吗?容烨诧异。
阿生微微喘着从地上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说道:“走吧。”
他偏过脸去,不敢她再看他,瘪着唇,脸上现出混合着愧疚、恼怒和一丝丝委屈的复杂神色。
容烨微微抚摸着自己的唇,不知该作何反应。
打他吧,他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了自己一记,眼下半张脸都浮肿起来。
不打吧,这算不算是轻薄了自己?
她搞不清楚,唇贴着唇的触感此时却更加清晰深刻起来。
——“我虽敬重你,但心里没法把你当成‘姐’。”
直到这一刻,容烨才发觉他话里的深意。
阿生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走着,他仍旧穿着那身寻常的棉袍,手腕、脚腕都露在外头,冻得红红的。
她看着他端正的背,梗着的细长的脖颈,顿然感觉到,这是一个男人了呀。
所以,他是对自己存着那种心思吗?
容烨本以为自己会恼,但奇怪的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心里反而淡定起来。
得快点啊,为他娶个媳妇。她想。
矿场与山上的风景是一种完全不搭调的存在。
久没有人问津的机器,带着残缺和斑斑锈迹,沉默地耸立在那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遗迹。
阿生看中了一块铁板,从地上捡了一把撬棍,手脚并用撬了两下,铁板应声松脱。
她就在光亮的入口处,抄着两手,视线始终跟随着他。
他在废弃的机器间穿梭,敏捷又机警,任何一个有用的小零件都不放过。
有那么一瞬间,容烨觉得他就像一头在山林间捕食的小兽。
有些冷,她挑了快干燥敞亮的地方,找些废旧木料,用火镰升起一堆火。
——她现在已经很擅长做这个了。
走了这么许久,容烨也饿了,从包裹里拿出一块酱兔肉,偎着火堆吃起来。
阿生心里还没过去,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她。每当容烨觉察到视线,转过头去,他就消失在那一堆昏暗的钢铁残躯中。
“哼。”她有些好笑地想,如此这般,倒好像自己是那个做了坏事的人一样。
这矿场外头不远就是一处高大的桦木林。最初为了烧炭,矿场也砍伐了不少,如今又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从树林下的灌木丛里钻出来。
容烨定睛看去,是狼!
这狼毛色灰白,身上皮毛凌乱,还透着血迹,尾巴耷拉着。它似乎是被肉味吸引,垂着头靠过来。
容烨被吓得往柴堆后面撤了撤。
“你是不是饿了?给你一点。”
她小声地说着,弯腰捡起地上那块兔肉。
“小心!”
阿生在她背后大喊。
容烨抬头。
留着涎水的斗大的狼头已经蹿到她眼前。那狼拱起脊背,脖子上的毛立了起来,摆开架势,呲着白森森尖牙对着她低声咆哮。
阿生从火堆里踢起一块木头。火花飞溅,狼很忌惮地跳到三尺开外。
“怎、怎么办?”容烨问。
火光映在阿生的眼里,他看着那头狼,说:“还好,是头老狼。我们最好期盼它是因为年迈体衰被狼群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