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曙天》柴禾耶

1、第 1 章

　　我来到了百年之后。
　　世界却没有百年之后该有的改变，仿佛只是时间的替换，抑或是人物之平移。
　　我失了远古时代的记忆了，然又于电光石火间失而复得。隐约的，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篡改了片段。
　　我于魂梦中惊醒。

　　又一个清清爽爽的早晨，楼下桂花树上的麻雀嘤嘤嘤地叫，声音约莫是某种流体的形状－－丝带般的液流，绕着苹果派皮松松垮垮的结飞着，折返处泛着点点珠光。阳光尚未攀垂于摆在墙角的谱架，于是室里的光色还是被奶白色厚实的布帘所遮挡不住的丝缕雾霾蓝的薄纱控制着。风吹得薄纱一抖一抖的，想是扫过了窗台上的灰。
　　我置身温适的被窝之中，目光呆滞。
　　又一阵风起了。
　　此时我听见爸爸接了一个电话。仍旧是同往常一样的－－先安静一会子，再嗯嗯作声，末了高谈阔论。虽然有时的出行实在教人欣喜，但大多是我触碰不到的工作与生活。而近年来连出行也少了，无趣得紧。
　　电话罢了，很快就是几个脚步子重叠的踏踏，有着一团鸵鸟形状湿散的羽毛。三四秒后连踏踏的脚步也停了，只希希索索一阵声－－此处不止三四秒了，怕是二三分钟也是有的。往后一面水流得气沉丹田，一面油跳得噼里啪啦，攀升至圆满之境时，一齐沉默下来。
　　轻轻的踏踏，近近的踏踏。
　　我想也是时候了－－先叩叩叩三下，再有试探的细语：＂个个？起床！＂
　　可我不舍这温适的被窝，径把眼睛一闭，身子一松，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拔云见日时身在故乡的旧村。所谓旧村，住家已十分稀有，近乎于无。他们统统弃了山间田地，送其作厂房来换取一个分作五片的盒子。于是山也平了，溪也淹了，我眼前这座肥胖的青山竟是最后的净土。
　　山边上通往溪的小径开端站了几个人，许是在探讨接下来的行事。温烈的阳光打在某树油亮的叶子上，映入眼里是一道刺目的光亮。我挪了挪位置，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这时我突然记起了先前岁月，我常背着爸爸妈妈与同伴在环山的溪畔采食酸模，那浓郁的草香伴着酸甜的汁液总是让人欲罢不能。小孩子怎么会不爱探险呢？可彼时却从未注意到此处有一个山洞。我有不可解之疑问。
　　初合眼时的点点黑色散去，红黄的星子便密密铺上。我睁开眼睛，草木清清冷冷恍若隔世。
　　我有一阵恍惚。
　　一个有伟人的地方是幸运的，徜若这个伟人过于惊才绝艳，结果往往是一个不能言之于口的禁忌。
　　间久重归旧土，竟是要去探寻那个人的遗迹。
　　那是一个禁忌的传奇，但又必须传承下去。我们村里每隔一代总是有三两个小孩子被魂梦选中，他们有能够听见声音形状的标志，也有保护与探寻秘密的任务。然而我这一代就很是不同，被选中的只我一个，于是我的余生就该独自背负着这沉重的秘密过活了。
　　而不知怎的，这次爸爸妈妈也在，还有一些平日里离我甚远的科研人员？但一切又理所当然，我是私以为甚幸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商量好了，便招手让我走在最先前处。气氛没来由的严肃，我咽下了询问的言语。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踏进那个黑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洞，里边忽地就亮起温莹润泽的光，祛去了乍一踏入洞时让人吞一口冰的凉，映得山洞两壁上掺了茅草的黄土也莹莹的，似是受过千万次的摩挲。我看得有些痴，脑海中勾勒起万千故事，于是脚步渐缓。将将停下时，身后的爸爸催促了一声：“走去耶！”我有些不快，欲回嘴时呼吸停了一瞬，终是一言不发，便自顾地加快了速度。
　　没几十米路过去，左手边一列的圆拱形的石室就在眼前了。我暗叹于这座山中的奇巧，转身就进了第一间。至于后面的人，就随他去罢－－爱去哪去哪。
　　回头看时确是有几个不再跟着我了，他们许是要探查这位先辈，然后公之于世？这自然极好的，毕竟也是一道探查者，能沾一星半点儿干系，仿佛自己也是个重要人物。于是又是一阵窃喜。
　　回头凝神，这里一圈儿都有台子，用玻璃框着的，像是博物馆里的展台。爸爸妈妈自左手边始绕其细细地观察议论。我走近了看，那里头竟也有东西，于是大踏步地沿边走，浮光掠影地看过去。
　　那应算是一张长长的家谱，该写名字的地方却用照片代替。我惊异于开头便是我的照片，那便是历代被选中的人罢。许是年代太久的缘故，越先的相片越是模糊。最糊不过的应当是左手边开头那几张罢，像是被打了马赛克，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人样。
　　我便走远几步眯了眼去看，那几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看得我心里一颤。我仿佛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却又不敢放声尖叫，便冲到爸爸妈妈边上，指着最模糊的那张相片故作淡定地问：“这就是…”此时却忘记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三个字，“顾崇德？”
　　我忽然触动了什么，满眼都是妈妈大惊失色的面孔。她用手狠狠地别了我一下，有些疼。只见她的口型在不断变换着：细细的唇角先往两边上一扯，上唇被拉得细长的，然后再攒起来，又拉长。我惊恐自己溺于无声的世界，眼看着爸爸瞪了妈妈一眼。再后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仿佛明白了妈妈所说的。
　　沈顾青，是沈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