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X中国故事》东东堂

81、【X原创】韭黄炒里脊

　　店做得久了，难免会有一些那样的顾客吧？该怎么说呢……本来经常见面都已经成朋友了，但没多久后他又离开了这地方。现在社会不像以前，全国化经营甚至是全球化经营都是很平常的事，因此工作调动也比以前频繁得多，这种为了工作在全国各地奔波的人就更多了。职场上，对这样的人也有候鸟族的叫法。
　　历先生就是这样的候鸟之一，在大公司做销售就是这样。虽然因为照顾他，在成婚后特地给他转到了附近城市的岗位，但现在高铁之类的看起来是很快很方便，交通费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生了孩子后家庭开销也大了不少，又这么巧行情开始变差，更依靠提成的销售岗位收入锐减，历先生总是生活在对家人的思念与节省一些给孩子更多更好的开支之间纠结。最后不得不继续减少回家的日子。
　　不过因为这样，从回家几次里来我这儿喝一杯，渐渐成了难得回来一趟等孩子睡下后都会来我这儿喝上一杯。今天历先生想吃什么呢？
　　“果然还是韭芽里脊吧。”
　　韭芽就是韭黄，和那些名菜比起来，百姓的菜往往更是字如其名，看名字就知道做法。不过里脊是猪身上最鲜嫩的一块肉，讲究出锅了就吃，所以在家做的少，饭店里好像也不多见这家常菜。做法其实也很简单，常见也有切肉丝做韭黄肉丝的做法，但历先生喜欢吃薄片，这样更能凸显肉的鲜嫩。放入酒盐上浆，有条件也可以先过油。油热后下锅，微熟后放入韭黄一起炒制勾芡，是一道快炒菜。
　　出锅后的里脊鲜嫩带着韭黄的香味，口味不重但在这初夏的时节又因为韭香十分开胃。下饭下酒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佐菜。

　　“又快到暑假的时候了！”忠先生的黄酒这时节早已成了啤酒，“你家儿子过完这个暑假就上小学了吧？”
　　“才刚上幼儿园呢！不过时间过得确实快，一眨眼都上了一年学了。这次来就是来办离婚手续。”
　　“离婚？！”虽然在我们眼里离婚也不一定是坏事，但从没听说过历先生家有什么感情问题。
　　“虽然说是整理债务，但感情也不能说没有问题。”历先生夹了一筷里脊肉后说，“为了给孩子一个稳定的家，我父母出了些钱，我又借了些钱勉强凑出了房子的首付，买过一套期房。开始是延期，再后来是干脆停工了，房地产公司没钱开工却苦苦支撑着没有破产，我们的房贷也不知为何没法像其他烂尾房一样申请暂停贷款。业主联合起来讨说法闹事房产老板一次次承诺新的交房时间没有兑现，可这两年房价下跌，银行反倒是摧我们交保证金。开始的收入还觉得可以撑过来所以又借了些钱，却没想到两年过去了只成了利滚利的源头，窟窿不仅没补上反而越来越大。”
　　“要不怎么说贫穷夫妻百事哀呢？这世道搞得人太辛苦了。夫妻两人为此吵了不少架吧？”
　　“没有，要是能吵吵架倒也不乏是交流的渠道，但这些事说白了都是两个人商议好下的决定，原因也不是出在各自身上，所以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抱怨。她为了缓解压力找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但每天加完班回来还要给孩子喂奶，哄孩子睡觉。我就更是了，为了多赚点钱多走几个客户，几乎整天在外面工作。孩子出生开始由我丈母娘帮忙带着。开始是一个月，再然后是两三个月见一面。小孩子的记忆力不像大人，好不容易玩熟了之后，下一次见面就会又变得像陌生人一样生疏。”
　　“虽然有些生疏，但和其他人比起来，总会更快重新亲近起来吧？血缘是件很奇怪的事，一声爸爸就是其他话没法比较的。”
　　“所以现在的状况就是，债务全都背到历先生的身上，财产全都切割到你夫人的身上。那你不是比净身出户更可怕吗？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倒还是没到那个程度。不过得趁着还能撑得住的时候尽早分割吧？如果在资金链彻底断掉的时候再来分割，就会有个夫妻共同负债的问题。而早些断掉的话，到时候就很难追究彻底整理清了。她也可以凭着没有负债买套二手学区房让孩子上个好学校。”
　　“那不是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吗？干嘛把事情做得这么无情？”
　　“就是，不过这意思也是还有好起来的希望吧？只要能挺过这段日子，会好起来的。”
　　“离婚结婚在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等熬两年行情变好了，生活就会回到正轨了。”
　　面对大家的鼓励与安慰，历先生一直都没有回应。等没那么多人关心，话题有点退潮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喝了口酒说：“就算生活有起色了，我可能也不会再和他们一起生活了。”
　　“别这么说，就算对老婆没感情了，对孩子的感情总还在吧？”
　　“的确，不过大概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偶尔去看看他吧，不大会想办法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说实在的我当然对孩子有愧疚感，但心里更多的，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爸爸。”
　　他把嘴里的肉咽下肚子后说：“大家也都会说爸爸是第一次当爸爸之类的话吧？我也是借着这句话才有勇气要孩子的。孩子还在老婆肚子里的时候，我也会学一些育儿知识之类的，觉得孩子出生后一些事情学着学着就会了。但生下孩子后，看着这么小一个身体却害怕地连抱都不敢抱一下。看着刚生产完的妻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的好。”
　　他又喝了口酒说：“休完陪产假再一次回去，老婆睡觉的时候为了不打扰他，我就给孩子换尿不湿。因为不熟练，好不容易换完后，丈母娘就跑进来说根本就不是这样穿的。本就在做饭的时候又忙手忙脚为我返工。再没多久后又到了该喂奶的时候，主动提出想要试试，又被丈母娘各种念叨。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最后还说把孩子烫着了。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给孩子喂过一次奶。”
　　“那是你丈母娘太过分了，这种事是有谁一开始就会的？”
　　“我也有问题，有过这一次挫折之后就不再尝试了。又在眨眼之间孩子就长大了，能为他做的事就更少了。”
　　忠先生给他杯中的啤酒又满上后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烦恼。想想我们那一代，父母都生上好多个。有了孩子要是老人帮忙带孩子还会让兄弟之间吵架，为什么你带哪个孙子却不带带哪个孙女。现在这一代当父母的本身就是独生子女为主，老头老太四个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娃娃，自然会多爱护一些。你也不要太敏感了。”
　　“怎么说呢……敏感不敏感的，也拖到了这时候。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个能力做一个爸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我爸爸小时候也在石化工作，那时候交通没那么发达，在郊区工作就和我现在在其他城市工作差不多，没办法和市区通勤，只有在休息日子回来。要是加班起来就更是了，常常几个礼拜才回来一次。我的童年好像也更多和妈妈在一起，要说对爸爸的印象，就只有这道韭黄炒里脊了。我记得那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生了什么病要住院一周。爸爸难得请了整整一个礼拜的假回来照顾妈妈，平时都是妈妈做的家务当然也都落到了爸爸身上。就是那时候，爸爸给我做了这道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常作的菜，这菜当然没在妈妈的菜单上，吃厌了妈妈做菜的我那天吃得格外香。不过除了这个之外就不记得别的了。”
　　“是吧？这就是我说的血缘是件奇怪的事。虽然你没什么时间陪孩子，但你对孩子而言总是一个特别的角色。”
　　“但我却连爸爸的一半都做不到吧？爸爸虽然没有时间陪我，但至少赚到了足够的钱来养我。单位分了房有了我们的家，我小时候吃得也不差，穿得也不差，参加兴趣班还花了这么多钱。这么一比起来，我根本就没有独立过。现在孩子的开支全都靠丈母娘那边的收入，我每年赚来的钱只能够自己勉强吃穿，连给孩子报个早教班都报不起。我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太不求上进了，可找了一圈工作才发觉，自己这几年根本就一点进步都没有。做销售说白了没有任何的技能可言，要说积累也就只有一些客户资源，可那些资源对这里的生活一点用都没有。想要在本地找工作或者是找点薪水高的工作，根本就做不到。想想将来的日子，不管是陪伴还是经济我好像都没法给他一点帮助，这样一来越来越后悔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烦恼，但只要你还爱着你的孩子，爸爸是不会变的。每个爸爸多少都会对孩子有亏欠感。你才当了爸爸多久啊？爸爸也退休回城里了吧？下次叫爸爸一起出来喝一杯就能明白了。”
　　我这里的规矩是酒不过三杯，阿忠又敬了他一杯酒后，菜也吃了个精光。历先生打了个饱嗝后站了起来，虽然背影里还有些落寞感，但吃饱了饭至少有了些精神。当然我们还是不免对他充满了担心，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好像也没能给他一点安慰。
　　倒是寿寿叔这时开口说：“真是个好爸爸呢。”
　　这话又怎么说呢？
　　“我们以前生孩子都是生就生了，从来不会想以后怎么办吧？但是这代人真的会好好想以后该对孩子怎么办才会计划着生孩子。要是对孩子不负责的人，才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吧？”
　　说的也是，会有这种烦恼的人，以后的人生也一定会对孩子负责的。只要还怀着这份负责的心，就不会轻易放弃吧？虽然时代不一样，搞得现在的年轻人努力了也不一定有结果。但抱怨完后，也一定会振作起来愈加努力的吧？
　　我也是时候做下一道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