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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静待天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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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下山时,从师父的药房内正经偷了好些天材地宝,所以很是大方地给李青云下猛药,连喝了三天的李青云甚至可以起身了,
景行很满意,
“哈哈,师父果然有些好东西!”
李青云很快又坐回木椅,
“我这双腿伤了筋骨,怕是要将养半年了。”
他又望向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臂,轻轻叹了一声,
景行凝重地点头,又要往药罐子里丢块灵芝,
李青云伸手去拦,
“师兄师兄,其实我的身子现在是虚不受补,有前三天的灵药,性命已经无碍了,往后温养食补就好。”
景行若有所思地看着药汤沸腾,李青云忙补一句,
“会慢慢好的。”
景行点点头,微微露出些笑意,
“这两日你的话也越来越多了,挺好。”
李青云尴尬一笑,我的话不多就不用等你送我回十年前了,你直接就送我去投胎了。
李青云想了想,
“师兄,今日是何日了?”
“哦,今日,冬月十三,你腊月初十走,我都给你算着呢,你放心。”
“谢师兄。”
景行日复一日地重修院子,打水洗衣做饭煎药逗狗,得闲就教李青云一些日常的女真语,转眼就是腊月初九了,李青云已经能自己控制着木椅出入自如了。
这一日,李青云照例卯时中才醒,可奇的是,景行已揣着双手坐在院中了,李青云披上衣服,自己小步踱到木椅上,也出了屋。
“师兄今日醒得可早。”
景行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冷香沿着鼻喉直沁入心肺,
“早上还是凉,师弟回屋去吧。”
李青云摇摇头,
“师兄是有什么心事吗?”
景行笑着从袖中掏出双手,推着木椅往院外去,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这三十天,我没有为施术做任何准备吗?”
“师兄千里迢迢带我来此,想必是为得地利,精心调养我的身体,是以备人和,那么这三十天,师兄是在静待天时。”
景行这次推得很慢,很稳,
“是,十年前的腊月初十,我到了。这里。”
饶是李青云早就推演了每一种可能,仍然难掩心中振荡,
“师兄说的别人的身体,是师兄的身体。”
“是。”
“那十年前的师兄的魂魄,去哪里呢?”
“移星换斗,当然是来你现在这具身体。
我留在这里,看好你的身体,每月初十去找你一刻,直到你的事情办完,回来。”
李青云由着景行将自己推到一片鸦林,
“师兄,如果我的事情做十年,你也要在这里守十年吗?”
景行蹲下去看雪地上一只冻死的寒鸦,
“嗯,因为我要的,不只是你回到过去改变你的命运。”
“哦?师兄请赐教。”
景行拨弄起积雪,想盖上那只寒鸦,
“我要的,你如果能做到,就一定会知道,如果做不到,也不必知道。”
李青云点点头,景行所为一定另有所图,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早就知道。
“师兄,其实……”
“怎么?一定要知道吗?”
“其实,林中的风是有点大。”
景行跳起来,刚抓过雪的手通红,抓起木椅就推得飞起,雪地路滑,眨眼的功夫二人就回了院里,景行大口喘着气,
“院里的风,可不那么大吧,呼~”
两只小狗从狗窝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跑到二人脚边欢欣地跳起来,李青云看着小狗,突然就明白了景行为什么要带这么小的小狗回来。
原来你已准备好,独身与冰冷的时间站到一处,自此,你与世俗两边。
纵然知道大师兄少时出家,大概是不怕这样的孤寂的,可是下这么大的注,谋的是多大的利呢?
景行俯身抱起小棕狗,
“给它们两个取个名字吧。”
李青云看着景行怀里的小棕狗,
“它叫小甲,小黑叫小乙。”
景行道好,却无意间摇摇头,甲乙丙丁过路人,他知道李青云这是心不在此。
两人一阵沉默,李青云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几声,景行手上逗着小甲和小乙,抬头望了一眼日头,
“再等等,送饭的快来了。”
李青云有些诧异,这里,还会有其他人来?大师兄不会把师父他老人家请来了吧!
想到这儿,李青云双眼不由睁大,他的询问刚出声,就被远处一声嘹亮的鸟鸣盖住了,一只大鸟极快地冲到了院子上空,迅捷地飞过院子。
西方渐有马蹄声响起,李青想,驯鹰且善骑,来人不是师父,大抵是景行的女真好友吧。
大鸟惊着了小甲小乙,两个小家伙呆愣了一下就马上跳起来,却头对头撞了个四脚朝天,慌慌张张地翻过身后,又被远处的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跌跌撞撞往马蹄声的方向跑去。
李青云看着两个小狗滑稽可爱的样子,忽略了景行皱起的眉头。
在声声靠近的马蹄声中,景行俯下身在李青云耳边轻声道,
“世之俗多伪,人之情多矫,岂可信乎?”
李青云不太明白这句话,但眼下他只得坦诚,
“我对师兄,却有疑心。”
景行将双掌垫在脑后,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再多疑心些,好了,出门去迎一迎我们的朋友吧。”
这话含义就十分明了了,李青云微笑操控着木椅,缓缓跟上了景行的步子。
尘土飞扬,转眼马已到眼前,是两匹健硕的黑马,一个青年从前头的马上跳下来,快步走到了二人面前。
李青云细细打量起来,青年身形颀长,他解下漳缎披风,露出精致的兽皮便装,颈口腕口 处缀有滑亮贵气的墨狐皮。
再细看他五官立体,一双浅色的瞳嵌在凤眼中,山峰一样挺直的鼻梁,薄唇微笑,一打眼竟与自家师兄有几分相像。
青年热切地将景行揽进怀中,他并不比景行高出多少,但肩宽体壮,这一下李青云才觉得,景行这段日子消瘦得天可怜见。
景行反手抱了一下青年,而后站在二人中间,
“这位是我小师弟,李青云。”
“这位是我自小的好友,女真人,纳喇阿吉,你叫他的汉名字阿森也可以。”
纳喇阿吉笑着转过身来,与李青对视,
“嘎日迪的师弟就是我的师弟,你叫我阿森吧,我就叫你青云。”
景行解释道,
“嘎日迪是我的女真名字。”
景行教的女真语里,阿吉是森林的意思,所以他的汉名字是阿森,景行二字是师父赐给大师兄的名字,嘎日迪是什么意思,景行没有教过李青云。
纳喇阿吉和景行分别从马背上抗下一个袋子,往院里走去,
景行道,
“你这只幼雕不错嘛,你自己驯的?”
“当然!这是我驯服的第一只雕!不过阿迪现在也只是跟随我,不会太多东西。”
原来是只幼雕,李青云想。
景行对着纳喇阿吉飞出一脚,佯做怒气道,
“怎么给它取我的名字!”
纳喇阿吉闪腰躲开,
“哈哈,嘎日迪不就是鸟嘛!”
望着嬉笑的二人,李青云不解,师兄何以要自己小心他明媚的好友呢?
世之俗多伪,人之情多矫,岂可信乎?李青云反复思索着这句话,
玩闹间,景行和纳喇阿吉将袋子放到院子中央,景行清点着一个袋子里的东西,
“毛笔朱砂红烛黄纸糯米七星灯都在。”
景行忙活完了,从纳喇阿吉手里接过另一袋子东西,一边提着去了厨房,一边大声喊
“阿吉,抱一捧柴进来!再照顾一下李青云!”
纳喇阿吉把柴放到厨房后,李青云已经自己进了屋,两个人不免都有些尴尬,还是阿吉先开的口,
“青云,听说你们中原人的武术讲究内功,不像我们女真人,以练体见长。”
李青云看着他孩童般天真的笑颜,
“若论内修,玄门正统道法最为上乘,我大师兄的修为在玄门内,可称佼佼。”
这话是不错的,李青云自己说完都笑起来,景行人不行,但修为很行。
景行在厨房大叫道,
“你在外面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纳喇阿吉的笑容未变,与李青云对视的眼底却透着寒意,
“嘎日迪自然是世间最好的。”
李青云觉察到一丝异样,心道无趣,原来是为我拖累了你的好兄弟而针对我吗?这纳喇阿吉也算至情至性。
李青云也不再与他言语,说声出去看看小甲小乙,就坐着木椅出去了。
他在院里挑了个避风的角落,透过层叠的云,他想看看阳光,却几次都被刺得眯住了眼,放弃了直视太阳的李青云,伸出手指去触碰云层中漏下来的丝缕金光。
无论是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与人动手,以一当十;还是九年前因缘际会,被师父收入玄门,七年前亲眼见武玄门内自己唯一的师叔被逼自杀,四年前为师叔报仇,以及,自己娶妻那一日,
这些年纵然时运、心境天差地别,但洒到身上的阳光永远是一样的温暖明亮。
李青云想,往后若能日日晒太阳便好了,如果晒不到,也没关系,等一等就晒到了。
屋顶的烟筒里冒出炊烟,灼热地喷向冷空气,屋里的吵闹声随着烟气传出来,
“洒一把盐的意思是一小撮儿!你当你扔雪球儿呐!”
“捞出来啊快捞!”
“你都洒到汤里我怎么捞啊!”
“我尊贵的纳喇阿吉这可是第一次下厨!”
“好好好!再抱半把柴进来总行了吧!我尊贵的纳喇阿吉!”
李青云想起第一次见景行,他当时也是吵吵闹闹的,在和另一个坤道争执什么,细听又没什么内容,他其实不是计较的性格还在庙里喊人家老贼,不成个正经样子。
这么些年他也是这样,爱吵吵闹闹,爱骂别人老贼。
李青云的思绪在吵闹声中飘远,他在计划,计划新生后的每一天,他的心中没有仇恨,他的计划里唯有救赎。
为着再一次在那染血的旅程里前进,他在记忆宫殿瞪大双眼往复穿梭,一步一步走向深处,走到七年前,血葫芦一样的钱江河被丢到自己面前那一天,
那一天,四肢尽断的钱江河对他说,
“青云,中原武林已无我门立足之地。”
李青云那时的声音铿锵,
“师叔放心,青云在,武玄门必兴。”
钱江河百感交集,最终只得叹息,
“哎,青云啊,青云”
青云啊,青云,那时的师叔,难道已经预见了如今吗?
青云啊,青云……
钱江河的声音穿越出记忆宫殿,包裹住了雪地里的李青云,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师弟。”
景行蹲下来,搓搓自己的双手,将左手掌轻轻覆盖在李青云的眼睑上,温热的触感让李青云感到一阵安宁,
“师弟,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
“嘎日迪!”
纳喇阿吉摆好了东西,跑出屋子来笑着喊道,
“干什么呐!大中午了,你不饿青云也饿坏了吧!快来!”
景行笑笑,推着李青云回了屋。
桌上摆着的是鱼和肉,景行轻声说,
“在我的家乡,寿星是要喝酒的,你就算了。
师弟生辰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