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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地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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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拳脚一下接着一下,落到李青云身上。
应该是痛的,李青云想,就像被废掉右臂那天,应该是痛的,怎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也不完全是空落落,还有一点恨,对自己的恨。
走到今天这一步,千金家财散尽,亲人下落不明,最好的兄弟因为自己惨死,而自己武功尽废,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李青云想起好多年前,那个云游的老道士跟自己的父母说,
“这孩子贵气啊,日后当为一方诸侯。”
李青云想起五年前,他年满二十那一天。
李府大摆筵席,宴四方亲朋,会八路好友,有父母陪着官道来的客人,李青云只顾站在花团锦簇里,与自己的兄弟们推杯换盏;那时春风得意,他说,
“各位!江湖虽大,幸有各位兄弟,今后有财一起发,有福一同享。”,接下来,自然是各种各样的贺词此起彼伏炸开,震天一般响亮。
李青云有些不敢想了,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没法再继续想了。
不知是谁狠狠踩向李青云的双眼,他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猩红,不过耳力倒是更强了,
“他娘的,李大少爷素来眼高于顶,没想过今天吧。”
“哈哈哈李大少爷好像头都抬不起来了...”
“......”
在嘈杂的地下拳场里,李青云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各位好汉何必落井下石。”
那些魁梧的汉子都是地下拳场的打手,一见来人一身藏蓝色的宽袍,苍白消瘦,看上去一派饿了三个月的书生样,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其中一人暴喝一声,
“你能在爷手下先走过三招再说吧!”
那打手一个箭步便到了男子近身,右手轰出一拳,男子上身后倾,以双腕交叠托起这一拳,向后拉去,他身法极快,以腕力半托半拉,打手竟是收不回拳,任由那人将自己的拳劲卸掉,那人又回身出掌,一掌便将打手推回了人群。
男子略略整理衣襟,
“慈悲慈悲,小道无意冒犯,只是不好意思了,这个人,得归小道。”
拳馆深处蓦然亮起一束火把,景行早察觉到那一片黑暗里有人,如今却才看清,坐着的,却是个漂亮的女人。
景行微一颔首,
“慈悲,多年不见,柳掌柜容色未减,一如当日倾城。”
柳云嗤笑一声,
“当年不肯为救爱人下山一步的人,今日为他却可以屈就来这污秽之地?”
景行的眼神转向李青云,那一团血肉模糊,要多勉强才能和那个表面随和,实则倨傲的武学天才联系在一起?
景行轻叹一口气,
“啥爱人不爱人,我们那个时候已经分手了好吗?”
拳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后,议论声轻轻飘了上来,
“他就是玄门那个景行?”
“是啊,别看他只是个玄门旁系的大弟子,却狂傲得很呢。”
“他不是四年前就号称此生再不下山吗?”
“哎!听说他的旧相好遍布全天下,咱们掌柜居然也是啊?”
李青云已经抬不起头了,他尽力看向景行的方向,在铺天盖地的猩红里,他看着那个金色的身影,合上眼失去了意识。
李青云睁开眼,眼前是几根房梁,和干草泥巴糊起来的屋顶,他闭上眼感受周身经脉,果然,内力全失,是个废人了。
李青云再睁开眼时,被眼前的大脸吓了一跳,随着景行撑起身体,李青云的情绪再次回归成古井无波。
“你醒啦,我的小师弟。”,
“嗯,大师兄慈悲。”
景行并非李青云在武学上的师兄,武玄门如今,仅余李青云一人了。
李青云十六岁时在深山中走失,机缘巧合拜了个老道士做师父,入了清净之门,景行便是他玄门内的大师兄,说起来,景行还比李青云小上一岁呢。
景行一心在玄门,并不怎么沉迷武学,在拳场那几手也是太极内家的功夫,所以身形并没有李青云强壮。
这一次下山,孤身一人千里相救,不消多说李青云也知晓他的辛苦与不易,可是能说什么呢,说日后报答吗?一个废人哪有来日,说感激不尽吗?感激不尽有什么用?也罢。
景行笑笑,不知从哪儿搬来一个精巧的机械木椅,抄起一件大氅裹住了李青云,拦腰抱起放到了木椅上,又扣上一顶兽皮帽,将人推了出去。
李青云已然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但被景行这样没轻重地折腾一套下来,也忍不住低声骂道,
“我重伤才醒,你就这么折腾我!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结果我的啊!”
不怪李青云,景行这人粗枝大叶惯了,推木椅时也是推得极快。
李青云不住倒吸着凉气,只觉得四肢五脏无处不在疼,好不容易木椅被推到了院子里,他猛地一愣,猛烈的阳光从头顶倾斜而下,笼罩在整个静谧的雪原,却不带来丝毫暖意。
这里是?
李青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蹲在木椅前的景行,景行灿烂一笑,
“辉发迎贵客,这里是女真的地盘,你放心。”
李青云的眼神直直钉在景行的笑脸上,
“中原到辉发,三千里路,又是隆冬时节,你为何千里相救?”
李青云想不明白,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好图谋的,
“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吧,可是谁让我是做大师兄的呢?应该的。”
“哪有什么应该?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是个废人,我烂透了!”
李青云似乎是突然怒火攻心,扶着胸口大喘着气,他看到景行的眼中闪现出无助和悲伤,马上又后悔了,何必对他发火呢?哪怕他有所图,也只有他不顾生死千里相救啊...
景行几次滚动喉结,艰涩地出声,
“没有烂透。”
李青云缓和了下来,
“说吧,救我到底为什么?”
景行又笑起来,
“哎呀哎呀,小师弟怎么这么较真,师兄前些日子在江南学了个法,这不救你回来,用你试试嘛。”
原来如此,李青云点点头,
“可以。”
景行一撩衣袍席地而坐,
“也没什么,就是学到了,移星换斗。”
李青云心中一震,移星换斗是传说中的法术,据说是超越时间之术,往日里听师兄弟闲聊时说,“大师兄看似荒诞游戏人间,实则深不可测。”
没想到是真的。
只是这是阴术,师兄纯阳道身,如何能施?
景行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是阴术,前些日子,我刚从地狱爬回来,就可以用了。不过这是小事情,给我三十天,调理你的身体,让你的身体足以支撑我施术就可以了。
三十天后,我送你回十年前。”
李青云心道,我不也是在地狱走了一遭嘛,
他苦笑一声
“谢师兄。”
景行不知道从哪儿捡起来一节枯枝叼在了嘴上,摆摆手,
“客气,做师兄应该的。只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行此法终究是盗取一线天机,我只能送你的魂魄回十年前,你需要在那里用别人的身体,影响十年前的你。”
这李青云倒是想到了,以凡人之躯行仙人之事,已是为难师兄了。
“谢师兄。”
“太客气了,你在这里晒太阳吧,等我一个时辰。”
李青云想说我内外俱伤不好见风,你让我在院子里吹一个时辰?
可他还没开口,景行就只剩下一个残影了,李青云只得艰难地动动指头,试图将大氅裹紧些。
慢慢也就习惯这温度了,塞北风光壮阔磅礴,不知何时空中飘起细雪,阳光中每粒雪晶都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艳色。
李青云望着这陌生的万里江山,突然热泪盈眶,自十六岁拜入师父门下,每年总会去山上伺候师父一月,也与师兄弟同吃同住一月。
山上的人心简单得多,那一个月,往往是自己一年中最舒心轻快的日子,师父师叔和师兄弟都很好相处,就是大师兄每每并不热情,李青云甚至觉得大师兄有些不喜自己。
不过李青云确实也不怎么喜大师兄,他为人轻佻无礼懒散,装出点仙风道骨唬人而已,李青云甚至会怀疑,本门此支,有景行做大师兄,是否过于不幸。
最终来救我的,怎么会是你呢?
“哟哟哟,小师弟要流眼睛水咯。”
李青云被景行的是声音拉回现实,他忙咳了两声掩饰情绪,
“啊嘞,怎么咳起来了?是冷了吗?”
“很冷,我从未来过北疆。”
景行一脸歉意地把肩上的麻袋摆正一点,单手推着木椅进了屋,李青云笑,
“外头的风雪没收我的命,原来是留着让你颠簸死我。”
景行也笑,
“师弟已能知晓天意,通大道之理指日可待了。”
景行见火炉里仅剩一点红星了,忙把麻袋放下跑出去,从院里抱回木柴,挑小块儿的填进去,看着火舌又慢慢舔上来,又压下去几根大块的柴,才拍拍手笑起来。
李青云看着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麻袋里钻出来,是两只小土狗,一只是黑色的,双眼上上有两小块白色的毛,蹦蹦跳跳看上去精神很好,另一只小狗是棕色的,摇摇晃晃,稍显笨拙,小狗,李青云是不怎么喜欢的,他没说话。
小黑狗跳跃着四处探索,小棕狗摇摇晃晃地靠近火炉,景行摸了摸小棕狗的头,
“这里以前是个农场,现在废弃了。最近的村落也在二十里外,这里可能会有狸猫和狐狸,獾子,甚至是狼,所以我们需要两只狗。”
李青云很想扶额,可是他的右手已经瘫痪,用尽全力只把左手抬到下巴,指一指小狗,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靠它们两,驱逐野兽?
景行一摊手,
“我的好师弟,你要有生活常识,狗子会认主,从小养才有感情。”
李青云点点头转向窗外,景行在他的余光里忙碌着,
“小师弟呀,你可不知道做个农场主多辛苦,你昏迷的时候我要里里外外地打扫,要修院墙,要砍柴,要生火,要去村上买粮背回来,要把冻了的水井一点点化开……”
李青云打断了他,
“大师兄,你在庙里每天也做这些。”
景行舔了舔后槽牙,一字一句道,
“老贼!我在庙里,也每天都絮絮叨叨,从来没有人,说我。”
李青云不再理睬他,继续看向窗外。三十天后,一切重启,一切都可以弥补,可以挽回,让十年前的李青云拥有新人生,这是现在的李青云,唯一的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