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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长安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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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设在了宣曲宫中的白华殿内,除了一些重臣外,有幸列席还有陆易姚、齐伯侯、赵敖,以及鱼逵等氐豪,其余百姓都被请到旁厅用膳。
大敌当前,又是官式的晚宴,席间几乎无人谈笑,大家都是严肃安静。时值饥荒,珍馐美食就更谈不上了,大秦国宴竟可怜到只有肉羹、青菜、麦饭与素饼之类的。然而就是这样的一餐,在当时已是奢侈至极。
苻坚提起封官之事,两人连忙推却,他们虽然留下来,心里却不看好苻坚,只想以客卿的身份效力。
苻坚却摇头道:“无论出入宫门还是替朕办事,还是有个官衔方便些,这样才合规矩。”于是便封了陆易姚为扬武将军,齐伯侯为建威将军,送粮有功的赵敖为平远将军。
陆易姚从齐伯侯口中得知他们获封的是三品武官,最高的军事长官自然是都督诸州军事,其次是大将军,例如征虏大将军、镇西大将军等,这些都是一品。其次是像窦冲的左将军、杨定的领军将军等,为二品。他们未立任何战功,便一步晋升为三品大员,可见氐秦如今人才凋零、内外交困到何种地步。
邻席的窦冲最为高兴,经他一番介绍,陆易姚对殿内的“同僚们”大概有了个了解。陪在苻坚左右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太子苻宏与幼子中山公苻诜。苻宏的年纪与陆易姚相当,长相就像其父的翻版,气质要儒雅一些,眼神也不似苻坚那么明亮透彻,隐隐泄漏出内心的软弱。另一个儿子苻诜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几乎没遗传到苻家粗豪的面相,反生得眉目清秀,是苻坚最宠爱的小儿子。
殿内最具分量的大臣当属大腹便便的权翼,他是王猛一辈的老臣子,拜司隶校尉、尚书左仆射等多个官职。几个将军的年龄均在三十岁上下,除了窦冲以外,前禁将军李辩、殿中将军邓迈也是苻坚倚重的大将。但最引人侧目的还是苻坚的女婿、领军将军杨定。仇池山有多么险要,陆易姚并不知晓,可眼前这个沉静的男子,雄奇挺拔有如千刃绝壁,神采非凡,不愧是齐伯侯瞧得起的人。
苻坚现在也不指望苻晖了,任命杨定为守城的总指挥。杨定领旨后,晚膳一口未用,匆匆退席,赶着去加强城池防御、进行必要的部署。
陆易姚将殿内众生巡视了个遍,最后,视线落在了侍候在苻坚身边的妃子身上。看得不由心中一赞,女子早已过豆蔻年华,但蛾眉曼睩、烟姿玉骨,以其倾国之色,长年蒙帝宠也不足为奇。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到他们这一席,陆易姚微一笑,偏头看向身边,齐伯侯自宴会开始后,一眼也不曾往席首瞧去。
“她是苻诏最宠爱的妃子张夫人。”窦冲见状低声道。
刚才在翼德殿时,陆易姚见张夫人陪君坐于朝堂之上,就猜到她在苻坚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他饶有兴趣地问道:“天王议事时,张夫人经常在旁聆听吗?”
“何止,去年南征时,苻诏都带着这位夫人呢。”窦冲接着道,“张夫人是我国有名的才女,德貌兼备,苻诏甚幸之。当初苻诏欲伐晋,张夫人也曾苦苦劝阻过,只可惜苻诏没有听进去。”
他言语间对张夫人颇为尊重,忽然瞥向齐伯侯,压低声音笑道:“其实你应该去问老齐才对,他比我更了解张夫人。”
齐伯侯不发一言,眼瞳黯然无光,闷头一阵饮,似被触动了什么伤心往事。
“带他们进来!”苻坚冷冷的话音落下。
陆易姚抬起头看向张整身后,一眼瞧出这两名奉旨入殿的是鲜卑贵族。走在前头的中年男子,白皙清秀,浑身微微颤着,一脸憔悴,极力掩饰着惶恐之色。与他一道而来的要镇定许多,但也是垂着头,小心翼翼的。
“前来见驾的是新兴侯慕容暐与三署郎慕容肃。”窦冲这声低语是说给陆易姚听的。
慕容暐是前燕的末代皇帝,燕虽被秦所灭,但由于苻坚异常宽容的俘虏政策,他不仅没死还受封为爵。可现在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先后叛变起兵,慕容暐作为名义上的燕帝,正处于最凶险的境地。陆易姚心忖苻坚连夜宣他们觐见,显然是要兴师问罪,此二人性命忧矣。
慕容暐与慕容肃似乎认出了齐伯侯,在经过他的坐席时,眼中闪过惊诧之色。
苻坚神色平静,冷冷地审视着跪在殿前的二人,问道:“朕待你们慕容氏如何?”
慕容暐立时面色青白,苻坚若大发雷霆倒还好办,此刻他一脸少见的沉狠之气,应是下了决心。慕容暐慌得六神无主,也不敢乱说话,只顾低着头。慕容肃嘴唇微动,似欲作答,却被苻坚的一声冷笑抢了先。
苻坚的笑中透着几许凄凉,眼中却是怒意大盛,痛列其罪道:“卿父子政无纲纪,人神共愤,朕顺应天意,尽兵势灭燕得卿。自尔等迁入关中以来,慕容一族,有哪一人朕没有封爵拜将,纳言重用!你们却不知改迷归善、安分守己,只因朕一战失利,便猖悖若此!慕容垂霸占关东也就罢了;慕容泓称兵关内,杀我儿巨鹿公苻睿,还恬不知耻的送国书要求“分王天下”;现在慕容冲更是猖狂,竟然攻到长安来了!”
他说到这里,哪里还压得住火气,骂道:“卿的宗族,全是人面兽心,怎能做出这般寡义廉耻的事来!”
慕容暐吓得连忙磕头谢罪,慕容肃壮着胆子呼道:“臣等自侍奉天王以来,尽忠职守,从未有过二心,望天王明鉴啊!”
苻坚别过头,冷哼了一声。权翼出班进言道:“天王,那虏贼慕容冲要求奉还他的家兄、燕国的皇帝、咱们大秦的新兴侯。”他说这话时故意强调两个国名,稍顿后才道,“新兴侯既已表明忠心,实乃我大秦之幸。我们明日便请新兴侯到城头,劝说那白虏小儿退兵,戴罪立功,岂不美哉。”
慕容暐微抬起头,瞥了权翼一眼,愤恨之色一掠而过。御弟慕容冲既然敢发兵长安,理当已无所顾忌,自己明日到城墙上,就算不喂了箭矢,若劝不阻慕容冲,还是难逃罪则。权翼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
苻坚一脸沉思之色,隐露杀机。
沉着的慕容肃也不安起来,心里明白苻坚正在为是否杀他们而犹豫不决。生死关头,他想到苻坚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于是拉着身边的慕容暐,一边泣表忠心,一边埋头猛磕。两人脑袋撞得咚咚响,再抬起头时,已是发髻散乱,满面血泪纵横,甚是凄惨。
苻坚看不下去,终于有些动容,重重叹了口气,道:“卿等在长安做客多年,朕如今也留不住你们了。你们都走吧,朕提供车马资助。”
慕容暐一时怔住,叩头便要谢过,却觉衣袖被人轻轻扯住,眼角瞟了眼慕容肃。身子微一颤,心呼好险,此言大有可能只是苻坚的试探,连忙抹着鼻涕抽噎道:“值此危难之际,臣等岂能离天王而去。臣等已决心与长安共存亡,恳请天王恩准!”
苻坚闻言欣然一笑,徐徐道:“卿的忠诚,令朕非常宽慰。古人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那三个竖子之罪,与卿何关!朕许卿无罪,仍守原官。但卿宜分书招谕,令这两个叛贼速即罢兵,各还长安,过往之罪,朕一概不咎。”
两人连忙叩首谢恩,苻坚又好言安慰了几句,才打发他们回去休息。
窦冲低头紧攥着酒杯,像要将它捏碎一般,陆易姚知道他是因苻坚直到今时今日,还如此宽容慕容氏而心有不满。陆易姚心叹,苻坚并非全无城府,但在这个充满了暴虐、背叛、杀戮的乱世中,他作为一个帝王还是太单纯了。论心计,他连一个毫无名气的慕容肃都不如,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慕容暐二人刚一离开,权翼立刻劝苻坚道:“天王,此人性命留不得啊。其一,现下实宜定军心、安民心。鲜卑已成大祸害,臣民们恨之甚深,新兴侯乃燕人的正统皇帝,天王怎可如此放纵他。其二,城内还有鲜卑人数千,万一新兴侯真有二心,与城外白虏里应外合,长安即刻危矣!还望天王三思。”
苻坚面色微变,沉吟不决。
太子苻宏跟进道:“即使不除之,也要夺其官爵,软禁起来。”
苻坚开始有些后悔了,但他终究是个坦荡之人,道:“众卿所言极是,但朕已允诺他们。匹夫犹不食言,何况是天子?朕信得过新兴侯,此事已有决论,无需再议。”
权翼既无奈、又悲愤,这几年来,他屡进忠言,但苻坚在对待异族的问题上,总是一意孤行,无一采纳。此刻他已失望透顶,摇头叹道:“天王重小信而轻社稷,城内的祸乱,自此始矣。”这位老臣已是气愤之极,再无心宫宴,当即拜辞,拂袖出殿。
苻坚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竟然问起陆易姚与齐伯侯南方的一些事情,又说要赐他们一所宅邸。叛离的将领都走了,城内大量闲置的空宅。不过两人觉得无功不受禄,何况又不会在长安久居,于是便推托掉,言曰暂住在窦冲的家中。陆易姚自动请命,愿意往附近各郡筹集粮草。他提议预先联络,每趟遣军接应,行动上绝对保密,运粮入城的成功机率将会高出很多,也免得村民们平白牺牲。苻坚闻言大喜,当即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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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散后,他们随窦冲回府,正在秦宫曲折的回廊中走着,一个中年宦官低首撞了上来。齐伯侯扶起他,窦冲刚要开口训斥,却在看清他的样貌时,笑道:“这不是紫宫总管宋牙吗?”
“现在的紫宫,哪里还需要人手,奴才已调到宣曲宫来了。”声音尖细,神色谦卑谨慎,陆易姚不由打量了宋牙两眼,这内侍该是宫中的老油条了。
宋牙又陪了两声礼,躬身离开。
“阿得脂,阿得脂,伯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隐约之间,忽闻悲切的歌声。陆易姚大奇,何人竟敢在皇宫中放声哀歌?
一道摊坐在地的身影乍现在回廊尽头的石阶上,灯火之下,那身甲胄上的每一滴血都似凝集了一缕愤怨。这人不是苻晖吗?三人疑惑地相顾一眼,窦冲走过去,柔声劝道:“平原公,夜已深了,快回府歇息吧。”
苻晖目光呆滞,似乎费了很大劲才认出窦冲的面孔,拉着他问道:“父王之后还有没有再说什么?”
窦冲明白苻晖所期待的是苻坚的一句关心或后悔之言,他无奈的道:“其实苻昭心里还是很看重平原公的。平原公勿要多想,还是赶快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也好杀敌立功。”
苻晖凄然一笑,语无伦次的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不明白啊,为什么总是败在那白虏小儿的手上?我宁可像苻睿、苻琳那样死在战场上,也不愿一次又一次去面对父王失望的眼神。”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又问道:“父王是不是没有杀慕容暐?”
窦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砰”苻晖一拳击在地上,“孩儿为父王死战,父王对孩儿只有厉言厉色,可对那些白虏,却没有半点责罚。父皇终究是将鲜卑人看得比自己的亲儿还重。”说完仰头哈哈大笑,神态疯癫,又泣不成声地唱起来。
三人也不知如何安慰,惟有叹息着离开。这首悲凉的氐歌是多年前张整所作。当年苻坚因苻洛之乱,便学周朝分封诸侯,把祖居关中的氐族人,随同出镇的宗亲,分迁到各地居住,例如苻晖受封洛阳、苻丕镇守邺城。氐人大量迁出,苻坚又把前燕故地的鲜卑人,大规模移入关中。还有羌人、羯人,一并置于天子阙下。氐人不愿意离开关中,苻坚亲送他们至灞上,众人别其亲朋,皆恸哭,哀感路人。赵整因侍宴,便抚琴作了这首劝歌。苻坚却笑而不纳,终酿成今日之乱。
曾经无比繁华的长安城沉浸在萧杀的夜色中,华阳街上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铺房舍均门窗紧闭,西北风卷起街上的残枝落叶,哗啦啦响成一片,掩盖住悉窣的脚步声。
一道矫捷的身影从墙沿下的阴影中闪出,到了一所大宅前,四处张望了一下后,发出暗号。
宅门立即打了开来,男子与开门之人打了个照面,便由其引领到宅后的街上,又入了另一家大院的后门。这一番周折,显然是为了躲避跟踪或暗哨。
宅院内假山崇楼,非是一般的府邸,若走正门,可以看到上面挂着新兴侯府的牌匾。
待两位主人掩好门、屏退下人后,男子才撩开挡面的风帽,现出一张冷酷白皙的面容,此人正是齐伯侯。站在他面前的是方才险险保住性命的慕容暐与慕容肃。
“新兴侯找在下来有何事?”齐伯侯语调冰冷,对慕容暐仅以大秦的官名相称。
慕容暐温和一笑,他在长安隐忍了十五年,早已学会了“不拘小节”。尽管齐伯侯与其他慕容氏“背道而驰”,在这等关头投效了苻坚。可他今夜,毕竟还是来了。
慕容肃的态度更为亲切,请他坐下,笑道:“也没什么,这么多年未见到伯侯,不过想大家叙叙旧。”
齐伯侯面上不动声色,他虽然刚入长安城,却已将慕容暐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今日慕容暐侥幸逃过一劫,但燕军正在城下叩门,他的性命随时不保。而且,慕容暐亲族的行动也受到了监视,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已成了他们争取的对象。
慕容暐现出缅怀过往的神情,叹道:“我还记得你的父亲中郎将慕容阗,在我继位没多久,与吴王慕容垂一起伐东晋,直下洛阳,他是第一个入城的将领。其骁勇,连吴王也感叹不已。只可惜,在与桓温军的交战中,他战死在了黄墟,英年早逝。当年我还为此心痛了好几日,你的父亲是我大燕不可多得的忠义勇士!”
齐伯侯心中冷笑,如果不是慕容暐昏庸无能,任由太傅慕容评与太后可足浑氏把持朝政,闲置吴王慕容垂,任用骄纵又不懂打仗的慕容厉为征讨大都督,随行出征的父亲怎会战死沙场。而二十年前的大燕,是天下最强大、最有可能统一中原的大帝国,却毁在了这位年轻昏君的手上。齐伯侯并非对故国没有感情,只是看不上慕容暐与慕容冲,认为他们不是复兴大燕的料。
“我已经不姓慕容了。”齐伯侯淡然道。若以为抬出他的父亲,便可令他效命,慕容暐恐怕要白费心机了。
慕容肃认真地望着他,情真意切地道:“伯侯,你可以更改姓氏,却不能否认自己身体里流着我们鲜卑人的血啊。”
齐伯侯看着两人深切的眼神,红肿的前额,沉重地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就直说了吧,如果是我力所能及,又非是对百姓或天王不利的,我或可效劳一二。”他虽没有完全“回心转意”,但态度已软化了一些。
慕容暐突然长身而起,仰首长叹道:“昔日我不能保守宗庙,使得祖宗的基业毁于我手。我是大燕的罪人,纵是死一千遍也不足惜。可现在,其他鲜卑儿郎都在为复兴大燕流血牺牲,唯独我这罪人受困于此,不仅无用,反成大家的负累。我心里实在又愧又恨呀!”
他说到这里,已是流涕沾衿,目光却愈发坚定:“我就像笼中之鸟,不会再出来了,长安便是我的葬身之地。这样,御弟攻城时才能无所顾忌。可临死之前,我还有些话想向御弟交代。他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太年轻了,不知与吴王修好,也不知安抚民心。我想告诉他,所有鲜卑人应该团结起来,听闻我死的消息,他可称帝,拜吴王为相国、大司马,努力复国大业。”
齐伯侯心中震撼不已,如同初次认识他一样审视着这个前皇。一世懦弱的幽帝慕容暐,终于像是个顶天立地的鲜卑男儿了,一番话说得慷慨悲壮,其殉国之决心,令人肃然起敬。
此刻,他大约猜到慕容暐所求之事,苻坚命令慕容暐写劝降信,而后者却另有嘱托之言,齐伯侯承诺道:“若只是送这样一封书信,我可以设法帮你办到。但如果你另有图谋,或妄想利用我对长安城不利,我绝不会对你客气。”
慕容肃了解齐伯侯的为人,知他一言九鼎,也明白一时间很难令他改变支持对象,可他骨子里仍是鲜卑人。看透了这一点,慕容肃感到今夜总算没白冒险,亦没白费口舌。
三更,窦冲的将军府内,南厢客房的火烛依然亮着,窗上映出一个男子的剪影。
齐伯侯推开门,目光笔直地望着悠然坐在桌前的陆易姚,笑道:“易姚不在自己房中歇息,怎么跑到小弟这里来了?”
陆易姚见他一身夜行服,居然一脸坦然之色,也不由一笑:“我是来为伯侯分忧的。”
齐伯侯知他在宫中时即已识破宋牙递字条的伎俩,遂等在这里,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与他道:“这便是新兴侯托付在下之事。”平静地将事情徐徐道来。
陆易姚心忖慕容暐果然不安分,他望着封口上的火漆印,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齐伯侯不紧不慢的道:“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等着慕容暐要回此信。”
陆易姚略想了下,推测密函只是慕容暐对齐伯侯的试探,看他是否真的可靠。而信中的内容,肯定是真正的招降书,如果齐伯侯欲出卖他们,拿着这封信跑到苻坚那里去告状,只会落个诬告的罪名。这大有可能是慕容肃出的主意,可惜此人虽然狡猾,却碰上了同样精明的齐伯侯。
“伯侯是准备以此来取信新兴侯了?”陆易姚心忖如果齐伯侯自愿“打入敌人内部”,自然再好不过。
齐伯侯沉声道:“慕容暐这边不容忽视,除了慕容肃以外,燕王的幼子慕容柔与慕容宝的长子慕容盛也留在了城内。唉,我只希望慕容暐勿要铤而走险,纠集城内的鲜卑人发动叛乱。但如果他仅是牺牲个人性命以报大燕,我定当成全,设法将其嘱托之言带给慕容冲。”
陆易姚淡淡道:“伯侯的立场似乎有些暧昧呀。”
齐伯侯脸容一肃道:“苻坚与慕容暐均不值得在下效力,但我对这座城,多少怀有一份感情。还有那些困在城内的族人,我也不能不理,其实他们中的许多人,不过是想过平淡日子的寻常百姓。”
陆易姚道:“大家想法基本相同。不过,鲜卑男儿个个以复国为己任,……”他说到这里,想到了金庸笔下的复国狂慕容复,不由一笑,才道:“伯侯应该算是慕容氏中的异类了。”
齐伯侯笑的有些苦,自己斟了杯茶,抬头道:“我是不想长安城落在慕容冲的手上。如果争夺关中的是燕王,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呷了口茶,长叹道:“易姚应对慕容冲的经历有所耳闻,他以皇子之尊,被苻坚充入床帏。我们鲜卑人是最骄傲的民族,慕容冲少年时所受的奇耻大辱,那比大海还要深的仇恨,岂是杀掉苻坚一人就能填平的?一旦他入主长安,这个城将变成世上最凄惨恐怖的屠场。”
陆易姚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差,乱世之中,一个悲剧往往制造出更多的悲剧来,这连锁的仇恨、报复、杀戮,不知何时才会划上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