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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童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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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早已过了深秋,宫室里却无半点凉意.赵舞卧在暖榻上,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的天空.纯澈的不掺一丝杂质,如此美丽.
如果可以,她也想离开这里,去那片没有灰暗的天空.带着言哥哥.
只是只是,已没有了可以……
她怔怔出神,那边的青衣婢女已在低声禀告:
“公主,请更衣吧.时辰快到了.”
她回过神来,没有看见丝毫熟悉的那个影子.心里苦笑着,她知道再也没有以后了.低了眼,起身下榻.任由身旁的宫人扶侍着她套上厚重层层叠叠的红衣宫裙.而后绾青丝,染额黄,含胭脂,结罗缨.
她细细看着镜中的女子,一身大红锦袍,青丝高高束起.面色却苍白如鬼魅.衬着她身上的那一袭红越发的耀眼,诡异.
然后她微微的笑,镜中的人也对着她微微的笑,飞扬的眉,翘起的眼.恍惚中似乎有另一张脸也这样静静看着她笑,就站在她的身后,手还搭在她的肩上,凑在她耳旁轻声的问她:
“舞妹,出去放风筝么?”
“言,言,言……”她惊慌出声,诧然回头.身后却没有那一抹身影,只有那些自小就伺候她的宫人,被她吓着似的,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她怔怔然,眼泪却毫不设防,倾泻而出.
这里已经没有了言.她终于明白,言哥哥是真的死了.就在那一晚的长明殿里,一身是血的倒在了她的怀里.
那样多的血,那样红的颜色,染了她一身.而后成了印记,再也无法洗脱.言就这样躺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咽下了气.死之前,只来得及看她一眼.
她是他那么疼爱的妹妹,却也无法留住他.任她如何哭喊叫唤,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的,俊美的脸上表情漠然.他的血还在不断从他身上涌了出来,那般粘稠的红色,将她包围在其中,湮灭,吞没.而后尸骨无存.
有人上来拖开她,她没有反应,只是怔怔然的看着那具越来越遥远的苍白尸体.伸手去抓,触摸到的却是虚空.
然后手被人抓住,她回头,只看到赵澈的脸,冷冷的,阴鸷的.手中提着的是一把还在滴血的刀.那是刺进言身体里的刀!那是,魔鬼的刀!
她突然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拼命打他,打不过便咬.喉咙里都感到了血气.然后赵澈终于制服了她,把她牢牢压在地上,他看着她,阴鸷的眼里有疯狂流露.他说:
“赵舞,他死了.”
她没说话,痴了似的看着他.然后他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长明殿里,竟像是哭.
“阿舞,他死了.此后再也没有人会护着你了.”
赵舞没有说话,只是表情迟缓的转过头,看着那具倒在地上苍白的近乎发青的尸体.心里却在告诫自己,这不是言.
她的言哥哥,从来都是轻袍缓带,表情雍容.
她的言哥哥,早被父王册立为太子,将来要继承整个泱泱赵国.
她的言哥哥,不会不管她,任她如何痛哭失声,也只是徒劳.
是的!这个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不是言哥哥.她痴痴看着那具尸体,慢慢往后移.然后赵澈捉住了她,还是少年却即将要成为君王的男子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你看清楚,那就是言!”
“啊——”她吓得惊声嘶叫,身子却被牢牢抱住,那个人,那个叫做赵澈的她的兄长定住她的头,迫使她只能看着那具尸体.言的尸体.
她终于痛哭失声,全身像没了力气似的软到在地.赵澈却不愿放过她.
抚摸着自己妹妹的脸颊,他的动作如一个最温柔的兄长,只是面容却是扭曲的.他说:
“言死了.阿舞,你就去为我和亲吧.大燕的三公子,你说好不好?”
赵舞的脸色瞬间白了.燕国三公子,大燕最臭名昭著的公子.相传他流连花丛,是大燕王室最无用的公子.不能武,不能文.功绩在六国名不见经传,便只有恶名传遍六国.
赵舞只觉得全身发冷.赵澈竟让她去嫁给这等人!?抬眼时,却看见赵澈得意的目光,那头言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尸骨未寒.她只觉得心如死灰,轻轻的点了点头,她道:
“好.”
她这般爽快,赵澈却似乎愣住了.一直禁锢着她的手竟也松开,怔怔愣愣的,仿佛入了魔障.
她却没有心思看他,只是走上前去把言的尸体抱在怀里.然后一步一步离开了长明殿.
她要去埋葬她的言哥哥.因为她再清楚不过,除了她,不会有人愿好好安葬言.
言哥哥这一生最爱安静,却无奈生为皇储,要留在这小小的一方宫室里争权夺利.而今身死,他必定已不想在留在这个一直禁锢他的牢笼吧.
你放心,言.我必会为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于你.只是你务必要记得我.因为用不了多久,我也总归是要去找你的.
赵舞静静想着,已经踏出了殿门.所以她无法看见身后赵澈痛苦而绝望的目光.
即将成为君王的少年在她身后,悲哀的伸了手去,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可是谁又会在乎了,那个女子只是温柔抱着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男子,轻声唱着他们幼时一同唱过的童谣: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
“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她喃喃唱着,声调清朗,却已走离了这满地是血的长明殿.
赵澈怔怔看着,悠然苦笑.笑着笑着,却渐渐没了声息.耳旁还回荡着她清朗的歌声,那是赵国第一歌喉的声音.在他听来,却只有深深的绝望和无力.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她.或者,更确切的来说.他其实,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她.
他从来就争不过赵言,活着便争不过.死了,亦是如此.
年轻的王子在长明殿内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各个角落里,凄厉而绝望.隐隐听上去,竟像是在哭.
渐渐的,笑声歇了下来.然后有少年清越的歌声慢慢传了出来,掺杂着呜咽,却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谁.
“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灵山卫,灵山卫…………”
没有人敢闯进这片宫殿,也不会有人知道.逼宫成功,方才还斩杀了自己兄长的阴鸷少年,竟然,哭了.
呐,你看.权利的高空中,终只剩下我一个人.守望那些残缺不堪的,回忆碎片.
呐,你可曾为我难过过么?
少年失去力气般的倚靠在殿门的墙角,抬了头,却只看见围住他的,重重叠叠的宫墙.抱住头,他咬着唇嘲讽的笑.
他不悔,也不能悔.
只是若可以重来.若阿舞一开始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