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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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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 ,林暮窝在自己租的小小的房间里扇着风扇,“呼呼”的风扇声不停歇,可热意却未减半分。
林暮索性关掉电扇,去江边吹吹风。刚结束了一个新闻发布会的报道,林暮终于拥有了一下午的空闲时间。
换上田园风的长裙,将头发松散又随意的扎着,随便擦了个口红,斜跨着复古小包,林暮便出门了。
因为工作太忙,需要各地跑,虽然在南城待了两年,林暮几乎没怎么出去转过。
傍晚时刻,热意慢慢退减,晚风缓缓袭来,林暮站在江边的栅栏旁欣赏着江边的日落。
晚风时不时的吹起她耳边的碎发,露出她脸旁的半边轮廓,夕阳的余晖倾撒江面,江面上倒映着林暮的身影,并不算高挑但却很匀称苗条。
林暮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的长相并不惊艳,五官平淡和谐,耐看且有韵味。许是空气中还有些燥热,此时她的脸颊微红,小小的薄唇也红红的,仿佛处在微醺的状态,氛围感浓厚,韵味未减半分,给人一种清冷之感。
“叮咚”一条微信进来。林暮打开手机,是姜若笙发过来的,是一张日落的照片。
“我想你了,暮暮”姜若笙又发过来一条信息,还配有一个想念的表情包。
“我也是哦”林暮回复到。
姜若笙是林暮的大学室友,自从大学毕业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依旧保持着联系。
回到家林暮给自己做了一碗面条便睡下了,夜里雷声轰轰作响,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便下来了。
林暮夜里睡得并不踏实,做着混乱不清的梦。
清晨林暮被闹钟吵醒,昨夜下了雨,空气异常清新,暑气也退去了大半。
林暮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艰难的起床,昨夜做了一夜的梦,昏昏沉沉的,记不清楚了,但唯一记得的是,梦见了他。
那个在林暮枯燥平淡的青春里,光一般存在的少年。好久没见他了,算起来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想到这林暮苦笑一下,想什么呢,根本不可能再见面了,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暮是向往光,但她却没办法抓住光。
这么多年林暮早就释然了,在她说分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不像其他花季少女的青春,她们或悄悄地苦涩暗恋,或明目张胆宣誓,她们的青春是一堆小纸条,是与好闺蜜没日没夜的分享,是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是自信甚至自负到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是滚烫的,是热烈的,是坦荡的。林暮的青春则是平淡的,无味的,自卑的,小心翼翼的,甚者是疼痛的。
但那个少年就像是林暮苦涩青春里的唯一一颗糖。
*
清晨阳光格外好,林暮拍了拍头,伸了个懒腰。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洗漱之后,林暮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吃了几片面包。草草结束早餐后林暮便在手机上看新闻,每天关注时事热点是作为媒体人的基本自觉。
谁知昨夜的一场雨却惹了大祸,暴雨导致南方多地受灾,房屋冲毁,大堤坍塌,成为一片泽田。
林暮正看着,新闻中心张主任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暮,新闻都看见了吧。现在南方地区受灾都挺严重的,尤其是阳城地区。现在台里需要你紧急深入抗洪前线,与驻阳城记者杨江汇合,进行实时报道。”张主任急切地说。
“好的,知道了”林暮冷静的回答道。
挂掉了电话,林暮定了前往阳城最快的高铁,并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背包,便出发了。
在路上林暮联系上了杨江,了解到了阳城的受灾情况,并实时关注媒体报道和当地天气。
下午三点,林暮到了阳城。阳城的受灾情况着实出乎意料,刚出站,水就已经到了小腿地方,林暮只好跟随着一个橡皮船前往田香镇与杨江汇合。
汇合之后,两人决定前往广新村王成家采访王成典型事迹,刚准备动身便得知黄石河河段堤防发生了坍塌,两人便决定调整报道计划,立即前往黄石河处进行现场报道。
水越来越深,交通更加不便利,幸运的是两人拦截了一辆送石料的拖拉机,便搭乘拖拉机前往。路途颠簸,一路上,林暮看到许多村民开着三轮车向他们反方向行驶,车上大包小包的装着他们全部的家当。在灾难临头,有人奔跑,有人逆行。
林暮赶紧掏出手机进行拍摄,积累素材,向社会传递灾区情况。
此时雨停了,风也变得柔和了,迎着风,林暮直视前方,不经意瞥见杨江,衣服早已经湿透,此时坐在一堆石头上,胡茬明显,黑眼圈浓重,显得十分疲惫。
杨江和林暮差不多大,大学毕业后便一直从事记者,实践经验比林暮丰富。
路上向西行走的车越来越多,向东行走的车辆零零散散,却显得十分突兀。
林暮突然想到了一句话,黑夜中,追寻月亮的人仰望,追寻太阳的人等待天亮。人人有人人的追求,有人喜欢玫瑰,便会努力成为玫瑰,有人喜欢野花,便会默默成为野花。那些逆行的人并不是不惧怕灾难,而是内心深存的责任与善良逼迫他们去直面灾难。
下午五点,两人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到达了黄石河处。现场大概有一百名解放军战士已经奋战了三个小时,现在决堤处已经堆满了沙袋,挡住了汹涌的洪水。
经了解,救援的战士是解放军某总队临时组织的抗洪突击队。林暮决定对突击队的负责人进行采访,报道他们的抗洪事迹。
“小同志,你们队长在哪?我们想要对他进行采访。”林暮拽住一个还在搬运沙袋的年轻士兵问道。
“喏,还在前面指挥呢!”小士兵指着前方带着红袖章的一位军人说道。
林暮顺着小士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像上天在故意捉弄她似的,恍然间,林暮以为时间是倒流了。
本来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林暮望着在前方奋力指挥的高大身影,一时间竟忘了他年少时的模样。
下过暴雨之后的天空铺满了火红的晚霞,此刻风静止了,林暮呆了在原地。
直到杨江拍了拍林暮,“发什么呆呢,赶快采访呀!”林暮才回过神来,余光偷偷看向前方,看见那个小战士同他说了些什么,他点了点头,朝林暮这走了过来。
此刻,杨江已经调好了相机,他负责拍摄,林暮负责问问题。
林暮看见余光中男人的身影慢慢变清晰,直到他的军靴落在林暮的脚旁,声音清楚的传进林暮的耳朵,像电流一般震击着她的心脏。
“我是陆军某集团抗洪突击队队长,陆泽棠。你们要进行采访?”
“是的是的,我们是南城电视台的记者,就简单问一下几个问题。”杨江回答到,却看见林暮依旧低着头。
从陆泽棠走过来时林暮就低着头,直到杨江又捣了捣她,她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看。
在林暮抬起头的那一刻,两人的目光蓦然相撞。林暮感觉到陆泽棠怔了怔,随即他的眼底掀起了一阵风浪。
两人对视,就像一次巨大的视觉冲击,像在某个无聊的画展上突然发现了珍品宝藏。
也仅仅就是对视,透过时光的缝隙,两人在对方眼中都不约而同的与年少的自己重合,时间无言,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改变了。
陆泽棠嘴唇轻颤,他想说些什么,来证实这场重逢。
林暮心尖轻颤,也是无言。
两人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作为这场意料之外重逢的开场白,就像他们同样不知道此刻,在地球的另一方,火山在喷发,樱花在坠落,远方海岸上的海鸟振翅飞过,天空的某处流星一闪而过。
许是两人气氛沉默了太久,杨江都嗅到了空气中的不自在。作为一个局外人,杨江大胆猜测林暮与这位陆队长肯定有过一段难以告人的往事。
此时,先前断掉的大堤已修复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战士在搬运着沙袋。
时间紧迫,杨江只好主动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那个,陆队长,时间紧迫,咱们开始采访吧。”说完又不失尴尬的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林暮开始。
接收到杨江的眼神之后,林暮将眼神从陆泽棠的身上收回,暂时逼迫自己从与陆泽棠重逢后的压抑情绪中抽离。
心底的情绪平复之后,林暮从嘴角硬挤出一个笑容,“陆队长,我们开始吧。”
先前眼中的风暴就像风一样来去匆匆,在林暮的目光再次投射而来时,陆泽棠眸子恢复明亮毫不避讳,迎上去,平静的回答,“开始吧。”
“请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达受灾现场的?”林暮问,俨然一副记者模样,听不出一丝情绪。
“在接到通知后的半小时左右吧,上级就临时组建了一支突击队,我们便到达了现场。”陆泽棠答,此时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林暮,神态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你们是如何应对大堤坍塌的?”林暮问。
“向水中扔沙袋,加固堤防,”陆泽棠简短的回答。
“你们已经奋战了多久?”林暮又问。
“三个多小时吧”陆泽棠答,仍是紧紧地盯着林暮看,他的目光直白又坦荡,就像是在认真回答问题,看不出有什么不适。
林暮能感受到陆泽棠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相比与陆泽棠的坦荡,她只觉得别扭,没来由的情绪压抑,她不敢看他,也不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他现在的模样,她只能像羽毛般轻轻扫他一眼,然后表面上装作风平浪静,好像自己很坦荡,很无谓。她隐藏的很好,像糖纸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看得见表面猜不透其中。
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林暮就结束了采访,“谢谢你,陆队长”,林暮露出了一个既大方又自然的笑,仿佛刚刚是做了史上最成功的的采访。
“客气”陆泽棠扯了扯嘴角,看了看杨江,他此时正在相机中看两人刚才的采访视频。
又转身看了看后方还在搬沙袋的战士,又转过身来,眼神落在了林暮身上,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我先走了”。
林暮低着头,盯着脚尖,仿佛在思考,听到后,不咸不淡的答了声嗯。
天色渐暗,绚烂绯红的晚霞也淡出了天际,风也不柔不刚,微微轻吹,吹来了一阵阵泥土味道。
空气中好像有看不见的小精灵在跳动,在飞舞,轻轻地落在林暮的肩头上,发丝间。
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采访顺利完成,路途中的泥土黏在了林暮的裤子上,渐渐变干,像是不经意的点缀,像是大自然故意的泼墨画。
结束了采访后,林暮坐在不远处的石堆上,头发凌乱的挽着,深色短袖的边角被雨水浸湿还未干,此刻的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显得落寞又疲惫。
突然,眼前一双作战靴落下,林暮感觉一团黑影笼罩了下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便撞上了陆泽棠的眼眸。
直到现在,林暮才敢认真的打量他。
多年不见,林暮有时回忆起自己那段平淡的没有一丝味道的青春,那个像光一样的少年。在回忆的碎片里,那个少年的模样一点点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来。
此刻,仅仅是眼神交流的刹那,那个被记忆模糊了的少年的轮廓瞬间清晰,像开启了某扇秘密大门,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礼物盒子。
记忆中的那些夏天和冬天,少年的眼眸仿佛永远坦荡直白,无畏赤诚,他永远追求热烈与真诚,也永远勇敢。
于是在某一天,在泥泞不堪的废墟中,在人人都不会发现的阴暗角落里,他看见了属于他的平庸小花,就像是小王子发现了只属于他的玫瑰。
他每天都会来到废墟里,尽管泥泞弄脏了他的衣装,沾染了他的双手,他依旧风雨无阻的来看他的小花,他拨开废墟,让小花享受阳光,雨水甘露,小花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世界的辽阔,生命的美妙。
他爱上了小花,爱她真实的懦弱,爱她懦弱中的善良,更爱她隐忍性格中压抑着的勇敢。
小花也爱上了少年,爱他如刺眼阳光般热烈又毫不掩饰的爱。
可是啊,爱一个人便会自卑。
少年那么美好,但终究不是她的少年。
小花低下了头,她只属于废墟,属于角落,但他不是。
林暮吸了吸鼻子,别开了眼,陆泽棠在她旁边坐下,一条腿随意的搭在另一条腿上。
“给”林暮感觉胳膊上冰冰凉凉的,转头便看见陆泽棠拿着一瓶水正欲递给她。
“谢谢”林暮接过,发现瓶盖松着,是他事先拧开了,于是喝了一小口,刚咽下,便听见他说,“竟然能在这遇见你”,听不出情绪,也没有惊喜。
林暮转头看他,看见他无声中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他带着军帽,压着眼睛,眼神晦暗不明,下颌线流畅又利落,看上去冷淡又禁欲,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看一眼便能勾起人的心弦。
“啊,我也没想到”不知为何林暮觉得周围气压有点低,陆泽棠看上去心情不佳。
林暮又喝了一口水,四周有些静,林暮坐的地方离前方的大部队有些远,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咽水时的咕嘟声。
半晌,陆泽棠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个的?”语气仍是淡淡的。问完他换了个姿势,两条腿仍是随意的搭着,还不小心碰到了林暮的腿,不经意的温度转瞬即逝,两人离得有点近,气氛也有些升温,林暮脸有些发烫,他却没放心上,还拿起自己的水抿了一口。
“大学毕业就做了”林暮回答,配合着他的寒暄。
“你大学学的是新闻?”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发现眼神不妥后,又赶紧看向别处。
“嗯,是的”林暮答。
“你呢,什么时候当的兵”林暮问,不过不用问也知道,他爷爷和父亲都是军官,妥妥的军二代,他当然要考军校当兵。
“我考的军校,毕业后就进部队了”他说完语气一些烦躁,心里压着火。转而又笑了笑,舌尖抵着牙,觉得真是嘲讽。
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打听过他,连他考的什么学校都不知道。亏他高考后还四处打听她考到了哪,学的什么专业,人家根本就没关心过。
意料之中的答案,时间在流逝,滴滴答答的催促着,下次还会见面吗,还是这一次注定是最后一次,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已耗尽,光是遇见就已经足够。
远方有棵树,树上的树叶在此时簌簌落下,更加剧了林暮急迫的心弦,她想与他再多说几句话,就当做遗憾中的圆满。
“你变了很多啊”林暮语气故作轻松,硬找话题聊。
陆泽棠本来正盯着天看,想着即使不和她说话,时间也很美好。
突然听她这么一说,眼睛就亮了起来,转过头与她对视,她那张娇小又精致的脸落入他的眼中,她也变了很多啊,不再青涩,变得风韵成熟了。
便问,“哪变了啊?”有些惊奇地笑了笑。
林暮看着面前的男人,长腿随意搭着,军装的袖子挽了半截,露出的小臂精壮有力,不知什么时候帽子往上掀了掀,露出了他完整面庞。
依旧和以前一样俊朗,出众的面容总是惹人注意。以前在学校他就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也从不缺追求者,暗恋者。
不过现在,那有些青涩的脸庞不见了,现在他,脸部线条流畅利落,棱角分明,显得成熟稳重。眼神中的傲气和轻佻也消失了,更多的是属于军人的坚毅与严肃。
怎么去形容呢,他变化好多呀,最大的变化便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这不是从前了。
“就觉得你变得成熟了”林暮思考半晌才答。
陆泽棠笑笑没回应,以前是特幼稚,少年的他也知道自己受大家欢迎,受女生喜欢,所以内心里总有傲气。
虽然爷爷老是对他说,人不可有傲气。虽然他压制着自己,让自己尽量显得谦逊,但青春便是如此,越是压抑,越要反向生长,张扬又自傲。
现在确实是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傲气便被削减,常常谦逊。
想到这,突然,前方的哨声响了,要集合了。
陆泽棠匆匆起身,神色隐忍道“我该集合了”,脚步顿了下,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下。
看着他向前跑的背影,林暮道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