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我在地心的工作是医生,主治儿科。
地心医生直接隶属于政府医务部,是极少数得到宗教人士认可的政府职业之一,享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和优厚的薪酬。但我还只是个实习医生,待遇很低,比享受政府福利的流浪汉赚得还少。
不过,我有个兼职——给我朋友可可开办的存尸企业发展客户,发展一个就可以给我他们第一次交易金额的千分之一提成金。所以,我的生活还算不错,有个地上二层的房子。
地心的房子按照政府要求,最多只能上建到地上五层,下建到地下七层,但地上比地下贵,而且越靠近地面的房子越贵。这不仅是因为需要采光进行光合作用,更因为地心西教认为地面和地心星是人们力量的来源,崇拜就要与之接近。
西教是地心唯一的宗教,它以地心星为图腾,信奉自然与和谐,不设立教堂,不追求形式,专职传教者极少。它的精神领袖是教圣,姓名不详,据说教圣创立了西教,有着无尽的生命和力量,可是能见到教圣的人寥寥无几。对于约占地心总人口数量五分之三的信徒们来说,那是一个神话。
我没有加入西教,因为我所做的兼职违反了教义。让尸体不腐烂,如何才能回归自然?
我的恋人“泉”,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老师的老师的老师的老师的女儿就是西教仅存的十个传教士中的一个。作为一个人体图画的艺术家,泉用特制的颜料在地心人的皮肤上作画,既不会影响光合作用,又能够满足人们对于美的追求。
说起来,我和他的相识竟是因为尸体。
因为在冷冻存尸时,地心人往往希望尸体能够更完美一些,所以可可要我去说服“泉”,这个颇有名望的人体画家加入我们的队伍。
我找到他时,他一手持着画笔,另一只手托着盛着红绿色汁液的透明木杯。听说这是他钟爱的纳吉米树树叶榨的汁,不过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么难喝的东西,他为什么还喜欢得要命,总习惯在作画时喝上一两杯。
他看到我闯进来,没有一点惊慌,笑着问我:“要不要来点饮料?”我神差鬼使地接过树汁,尝了一口,立时如旋风般狂奔至洗手间。
经过我每距(一距大约相当于地表的一天)三次,五角(一角大约相当于地表的十天)不间断地骚扰,他终于答应成为可可公司甚至全地心唯一的一位为尸体作画的艺妆师。不过,他尽管觉得没有违反教义,但还是时常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不够虔诚。
爱情总有突如其来的习惯。在可可的公司得到了一位能赚大钱的实力派的同时,我也得到了一个爱人,就在第五角的某天。
我指着他正在涂擦颜料的木板问:“泉,你画的是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一团乱得似乎很有规律的白色是什么东西。
“你看呢?”他优雅地端详着木板——描绘立体图画也需要平时在普通画面上练习,只是谁可以读懂我的这些不可能在人体上体现的画面呢?
我只能实话实说:“看不出什么,不过,我感觉到一种宁静与现实潜藏的矛盾。”
他看着我笑了,眼睛里的光芒闪了一下。
我的心就这样被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捉住了。
地心是没有“婚姻”这个词语的,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没有财产上的纠葛,也没有所谓的责任与义务,所生孩子的抚养权属于分娩婴儿的那个人。每个地心人都有一套类似地表人雌雄同体的生殖器官,性别是靠第二性征来区分的,所以任何性别的地心人都有怀孕的条件。
我和“泉”在一起大概有三环的时间,他终于下定决心为我生个孩子。那个时候,我真的是无比幸福,虽然地心人怀孕的机率并不高。
可是,就在他提出怀孕要求后的半环内,我发现他有些神神秘秘,总是一个人悄悄出去,很久才悄悄回来。如果说我没有怀疑过他,那是撒谎。我问过他,他给我的理由是去写生。
我悄悄跟踪过他三次,其中一次险些成功。那次,我亲眼看到他进入了祭祀森林——这个没有任何标志却人人都知道的禁地。我没有勇气继续跟着他,等他出来发现我时,我们相对无言。
我想起了一个传说,任何人只要进入祭祀森林,找到森林巫女,就可以对巫女许下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会实现。
回家后,我劝说他不要再来,他眼睛里含着泪水答应了。不过,这件事引起的好奇心,使我终于在一环后进入祭祀森林,以致莫名其妙来到地表。那时候,泉仍然没有怀孕。我的失踪足以让他伤心欲绝,七年了,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不过我相信,自己就快要回去了,还有一个月。
我,一定会回地心!
我也很想念我最好的朋友可可。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幼年期时,我们一起闯祸、一起嬉戏、一起打出言不逊的同龄小孩。而在我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他帮助我,给了我一份薪酬不菲的兼职。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仿佛距离他越来越远,他赚的钱越来越多,我们之间的秘密也越来越多。但作为一个资本家,他是优秀的。我离开地心那时候,他已经跻身于地心富豪二十强之列,成为众人的偶像。
他一向对宗教很反感,认为只有在自然中寻求突破与非自然,才能让地心进步,这个观点与地心政府不谋而合。并且,他的父亲“虫”就是因为被西教带入祭祀森林,从此失踪的。
在地心世界,亲情是很淡薄的东西。父母往往在幼年期结束,就要求子女经济独立、搬出家庭,因为他们更重视自身的生活和乐趣。所以,如果问地心人,亲情、友情和爱情哪样排在第一位,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会回答是亲情。可可就是那不到百分之一中的一员,而我不是。
我幼年期快结束时,我的母亲拿给我一些钱,塞给我说:“你以后就可以独立,不要再闯祸了,没有人会再给你收拾烂摊子。”
父亲也笑着把收拾好的行李递给我,补充道:“赶紧走吧,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回来了。”
这样的离别在地心平常得很,同样,它所维系的感情也很脆弱。在幼年时父母可能会对你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一旦你迈入成年的行列,父母就不再对你负任何责任,你也不需要在法律或道德上对他们有什么义务。
如果不是来到地表,我也会和大多数地心人一样,想念的人中永远不会有父母。
我也有些亲戚,虽然很少来往。只有一个小我三环的表妹,因为她的家和我住的房子很近,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到赛凡花丛中捕捉白毛兽。白毛兽的结构与地表上的兔类相似,只是体型稍小,可以在手掌心里打滚,只食用赛凡花的茎叶与花果,是一种极其可爱和温和的小动物,很多人把它们当作宠物。可是,那些花农十分憎恨它们,因为它们食用的恰恰是需要制造香料的部分。
我们把捉住的白毛兽,养在笼子里,有时候也会把它们的毛皮剥下来,做成软软的垫子,送给其他亲戚,因为除了这里,地心没有可以种植赛凡花的农场,也就没有以此为食的白毛兽。
残忍是人类的本性。地心人如此,地表人也如此,我更是如此。
总之,我曾经是一个很平凡的地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