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入色

3、秋风清

　　江夜回家的时候霍镜已经走了，不过是出门买个早饭的时间，这人跑得真快。

　　他瞟到桌面上有张字条，上面写了一个微信号码，然后是：“拿了你书桌上的20块钱到时候还你”，最后备注了三行一模一样的话“一定要加！”

　　江夜知道霍镜是想还钱，思索了一番后把字条收了起来，然后拉开凳子坐下慢吞吞得开始吃早饭。他嘴里嚼着早点觉得没滋没味儿，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然后就开始盯着空处发呆。霍镜走后整个屋子又恢复成了以前毫无生气的样子，江夜一个人坐在客厅只听得见隔壁出门前启动的洗衣机的声音和冰箱制冷的电流声，他站起身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就又把自己关进了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

　　江夜从不信缘分，认为缘分只是自然规律更替的一种赋神论说法，通俗点就是人门把预料不到的遇到的人或事统称为缘分，而因为能力不足做不成的事或留不住的人都称作为有缘无份。

　　再次见到霍镜时原本是无神论者的江夜也开始相信缘分这一说辞，他看到自己印象中那张傲气的脸时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他一直觉得的霍镜长着一张适合做模特的脸，不是大众意义上的帅气，可能是单眼皮的原因，正常表情看着会有点凶，他的睫毛很长，嘴唇薄所以看着有些女气，偏头看人的时候眼里竟是不屑。

　　高三提前半个月开学，霍镜是在开学后第三天踏进的教室，因为怕走错地儿还特地站在门口看了看门牌，确定是高三七班才踢脚跨了进去。

　　沈中的平行班也不差虽说不似火箭班那样个个都是985，211的料，但整体排名在沈州整个高中排名前三十是有的，相比较其他学校的学生，沈州的学生就显得“正经”得多了。

　　霍镜进班里的时候刚刚早自习下课，一半以上学生都趴在课桌补觉，再自律爱学习的学生都逃不过早课犯困的魔咒。

　　为数不多的几个醒着的人，看着站在门口打量的人，先是短暂的安静，随后是互相眼神询问。

　　“同学，你找谁？”一个女生从自己朋友的桌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冲霍镜问到。

　　“嘶，王莉呢？她不是说她今天早上守早自习吗？”霍镜口中的王莉是教英语的，也是七班的班主任，昨天晚上她给霍镜发微信说早上不用上办公室，直接到七班找她，这会儿倒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可能是震惊霍镜连名带姓得直呼班主任，短暂的停顿后女生开口了：“王老师守完早自习就回办公室了，嗯…第一节课也是她的，如果你有事可以等她，她应该马上就来了。”

　　“哦，谢谢。”

　　女生回了句不客气，霍镜抬头看了看挂钟，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王莉这会儿多半在来的路上，他走出教室站在走廊打算等一会儿。

　　早上八点多太阳已经升到了可以透过窗的高度，阳光把地照成了暖暖的黄色，江夜就坐在靠走廊的第三排，从他的角度正好透过窗户看见霍镜迎着光站在走廊窗前，朝阳不似其他时间的太阳那么火热，霍镜穿着白t侧脸的睫毛都在发光。

　　王莉是踩着上课铃到的教室，隔老远就看见一个学生站在外面，刚想开口就看见霍镜那张让她心里起火的脸：“你站这儿干啥啊？”

　　霍镜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不自然得抬手摸了摸鼻子：“你不是让我来七班找你，你人都不在。”

　　“我让你早自习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自己迟到还怪我，怎么着你是皇帝我还得候着你呗？”王莉一手提着小蜜蜂一手拿着教科书说。

　　霍镜没有和老师抬杠的习惯，一般他被训话时都是点头加摇头，顺着对方要结束的快一些。

　　见霍镜点了点头，王莉没好气得瞥了他一眼说：“进来。”

　　跟着王莉进了教室霍镜没有上讲台，就那么侧站在门口等着王莉把自己的事先做完。

　　“醒了醒了，醒了的叫一下还趴着的，一个个的晚上都做贼去了啊，偷着了还来上啥学啊，班长去把窗户开开通通风，班上一股子味儿。”熟悉的开场白，幸好现在是夏季，要不然坐在窗边的同学又得挨一节课的冻。

　　“那个…你上来呀，搁那儿猫着干啥，咋的还害羞呢？”王莉朝霍镜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台。

　　霍镜皱着眉，看样子不太愿意，可惜台下观众眼神太过炙热，他不上也得上。

　　等霍镜站上讲台王莉才开始介绍：“这个…不算新同学了吧，留级生上一届的，这学期分我们班儿了，大家还是欢迎一下，霍镜打个招呼。”

　　霍镜被点名，身子震了一下：“哦，大家好，我叫霍镜。”

　　简单利落的介绍，台下给面子得响起一阵鼓掌声。

　　“没啦？”王莉嫌弃得问。

　　见霍镜点了点头，王莉更嫌弃了：“行，看你也憋不出什么好屁了，班上空位挺多，那个江夜，黄青山旁边儿都没人，你看谁你看得顺眼你就坐谁旁边儿吧，赶紧的别耽误我上课。”

　　又“哦”了一声，霍镜晃晃悠悠得朝讲台下走去，江夜坐在第三排靠走廊的窗边，黄青山刚好坐在江夜后边，此刻人还趴在桌子上，霍镜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就坐在了江夜旁边。

　　“行，把昨天做的卷子拿出来咱开始讲卷子。”第一题是听力题，王莉习惯给答案然后让学生再听一遍，调完听力王莉就开始往下走，走到霍镜旁边的时候发现他正神闲气定得靠着椅子背发呆。

　　“你书呢？”王莉问。

　　“…没带。”霍镜老实答。

　　“你来上学书都不带？！”王莉声音提高，惹得同学都分心吃瓜“都干自己的事儿！”

　　“…我以为今天只是来报道，就没带。”霍镜无奈得说。

　　也怪不得霍镜，确实是王莉没有说清楚，她只让霍镜周三到学校，没有说直接来上学：“行了，和你同桌一起看----哎哎哎，还睡呢！醒醒！”

　　话锋急转，后桌的桌子被敲的梆梆响，趴在桌子上的人不情不愿的撑着脑袋坐了起来，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时瞬间被吓清醒了：“王…王老师，上课了？”

　　“你说呢？”

　　“没人叫我啊……”黄青山有些心虚，他左右环顾然后把手伸进课桌翻翻找找。

　　“行，下星期就给你找个同桌。”

　　王莉回到讲台开始讲题，黄青山在左右抽屉翻翻找找这才想起转过身问：“哎，老刘，那张卷子？”

　　黄青山后桌是个戴眼镜的男孩子，叫刘炎，其实上课之前他有叫过黄青山，只是人睡的太死根本没叫醒：“就昨晚上让我们做那张。”

　　“啊，靠，我都没带回去。”看着黄青山翻翻找找慌张的样子，身后的刘炎把自己的卷子递了过去。

　　黄青山接过卷子，用一副“如获珍宝”的表情看着刘炎：“老刘！大恩不言谢，兄弟先给你磕一个。”

　　看黄青山的样子像是真的要跪下了，刘炎赶紧开口：“别别别，留着下课磕，快转过去吧，老王往我们这边儿看好几眼了。”

　　黄青山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得躲着讲台上的目光，王莉忙着讲课，根本没理他。

　　黄青山刚准备认真听课，突然瞥到原本面前的空位多了个人。

　　“哎，这谁啊？”黄青山声音不小，前面的人偏了偏头。

　　“新同学。”刘炎回答。

　　“新同学？”黄青山自顾自得嘀咕了一句，他看着前面的人的侧脸莫名觉得眼熟。

　　王莉还在上面口水飞溅，黄青山坐在座位上开始观察起了自己斜前桌的侧脸。

　　这人下颌角明显，鼻梁直挺一看就是个帅小伙儿，但黄青山是越看越迷糊，真的眼熟。

　　后桌炙热的目光烧得霍镜后脑勺发麻，他慢悠悠回过头看着黄青山，下一秒他就后悔了自己的这个举动。

　　“哎呦我擦，镜哥！”黄青山声音大，直接打断了王莉讲课，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王莉已经放下手里的试卷。

　　“黄青山！你讲我讲？给我滚后边儿站着去！”王莉一嗓子把黄青山吓得不轻，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拿着试卷往后走了。

　　黄青山这一嗓子把霍镜吓得够呛，他平时习惯低调，上课从不举手，出风头的事儿他从不沾边，沾黄青山的光，全班四十几个人这会儿眼神儿都快把他盯穿了。

　　“…谭锦书，上来把答案给大家对了，对完小组讨论。”又因为王莉一句话，班上人的焦点从台下转到台上。

　　没有“看戏”一样的眼光霍镜又放松了下来，他依旧是抱着手臂望着讲台。不知道是不是霍镜的错觉，王莉好像整个人突然陷入了一种细微的慌乱状态，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看着卷子，手撑在膝盖上把腿压着，五指用力到泛白，这种状态不是在训斥黄青山之后出现的，比这更早个十分钟左右霍镜就观察到了。

　　“哎，你看王莉是不是不舒服？”霍镜撞了撞旁边人的手臂，丝毫没有生疏感。

　　江夜盯着卷子上突兀的一撇，因为太过用力钢笔尖把纸划出了一个小口子，他抬头望着讲台看了几秒，然后把卷子翻了个面儿：“她生病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也没有语气和表情，霍镜听着却皱了皱眉。

　　王莉是霍镜的英语老师，教了他三年，他偏科，平时没少到她办公室喝茶，高三最后那两个月霍镜在学校呆着的时间不多，上王莉最后一趟课的时候还被批了，当时看着她也好好的，没什么问题。

　　“感冒了？”霍镜心想这个天还能感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镜太蠢，江夜无奈得叹了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得说：“癌。”

　　霍镜没听清，他倾着身子把耳朵凑到江夜面前，本来抱着胸前的手也放在了桌子上：“什么？”

　　“乳腺癌。”

　　平时只能在电影里听到的词汇现在亲口从江夜嘴里说出来霍镜只感觉到浑身发麻，他身体僵硬得回过身坐好，然后看了看讲台，又看了看江夜：“你…”

　　“她自己告诉我们的，她说不严重，但需要做手术，所以下周会有新的班主任，还有要问的吗？”江夜说完之后霍镜反应了好一会儿，可能是震惊他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也可能是震惊话的内容。

　　“…有。”

　　“…问。”

　　“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这一句话是裹着下课铃一起出的，江夜其实没太听清声音，他的视线下移到对方薄薄的嘴唇上，看着一张一合，大概也能猜到话的内容。

　　“我没有装作不认识你。”江夜身子往后靠了靠，下课了周围环境开始变得嘈杂，衬得江夜像个局外人。

　　“哪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没有刻意的掩饰，想问什么就问了，霍镜直勾勾的眼神烧得江夜心痒痒，他不动声色得换了个支撑点，然后冲着他身后说：“这样和你打招呼？”

　　话音刚落，霍镜就听见黄青山喇叭似的嗓音从后面快速向自己跑来：“镜哥！镜哥！”

　　霍镜低头，想找找地上有没有地缝儿。

　　“镜哥，真的是你！”

　　音量已经引起了许多课间休息的同学的不满，都是学生，霍镜当然知道课间十分钟的补觉时间多么珍贵，别的不说，要是现在换成自己，黄青山已经被踹出教室了。

　　江夜眼睁睁看着黄青山被捂着嘴往外拖，痛苦的表情与霍镜不耐烦的样子对比强烈。

　　“你上辈子属喇叭的？我又没聋，你吼个屁。”懒散的语气，靠着墙随意的站姿，太阳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照进来晃得霍镜只能眯着眼，这幅样子与黄青山印象中的霍镜重叠。

　　“镜哥，镜哥，我想死你了。”霍镜皱着眉，一个一米七、八的大男人，张口闭口就说想他，确实让他高兴不起来。

　　“从现在开始，咱俩谁也不认识谁，懂？”

　　黄青山懵了，霍镜这幅表情不像开玩笑，事实上每次他不爽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耷拉个脸，像别人欠他八百万似的。

　　“不是，为啥啊哥？我…”还没说出口的话被霍镜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被“教育”过后的黄青山垂着脑袋跟在霍镜身后，眼看着面前的人坐下，然后抱着手臂看着自己。

　　这样子太像“□□老大训小弟”了，坐在旁边的江夜饶有趣味得看着这一画面，脑子里忽然跳出某个情节。

　　似乎之前大部分时间霍镜都是以这幅傲气的姿态对着人。

　　“你干嘛？上课了你站这儿看着我干什么？”霍镜对着黄青山说。

　　“我…”

　　“行行行知道了，放学等着。”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黄青山才兴致勃勃得回到座位，坐下时还不忘戳了戳霍镜的背，提醒他别忘了。

　　霍镜耐着性子嗯了一声，身后的人才消停。

　　“你们是朋友？”江夜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看着走上台夹着数学书的老头儿，霍镜闷着声音“嗯”了一句。

　　“你腿好了吗？一个月就把石膏拆了？”江夜注意到霍镜无论是走路，还是站立支撑点都放在右腿，看来还这人还没恢复好就去把石膏拆了。

　　“好了。”打着石膏实在是太麻烦了，干什么都使不上劲，虽说拆了石膏后站久了腿还是会有些麻疼，但好在生活方便许多。

　　知道霍镜什么脾气，也不打算再逼他：“你放学要去哪里？”

　　终于回头，霍镜看着依旧那副表情的江夜，慢慢开口：“你、管、我。”

　　挑着眉毛语气欠揍，霍镜就差把“我不是好人”写在脸上了。

　　看着江夜没话说的表情，霍镜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股爽感：“对了，我问你，我让你加我微信，你为什么不加？。”

　　“…忘了。”

　　“忘了！？”霍镜看不透江夜的心思，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讨债”这种事忘记“…行吧，哪你现在加我好友，我现在给你。”

　　“我没带手机。”沈中和其他中学一样，硬性规定不能带电子设备，但霍镜本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高中三年就当这些规矩是放屁，该玩儿玩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可他看江夜幅好学生样子，肯定很守规矩。

　　“哦，那你明天带来吧。”霍镜收起手机说。

　　“不。”

　　江夜拿出卷子，台上的人又开始讲题，高三就是这样，做卷子，讲卷子，讲卷子，做卷子，霍镜就着讲的津津有味的背景音问：“为什么？”

　　“你、管、我。”很难相信这三个字会从江夜口中说出，他这副对谁都是一脸淡然的脸，竟然会说出这么没有礼貌的词。

　　“噗。”一直坐在后桌的黄青山全程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听不懂到被逗笑，随后便被江夜回眸的一个眼神封住了嘴，很奇怪，这眼神也不凶，但黄青山就是莫名其妙得心虚，事实上他一直都觉得江夜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磁场，让人无法接近。

　　霍镜精力全在江夜的一句话上，没注意到黄青山此刻僵硬的表情：“不是，干嘛，记仇呢？小孩儿？”

　　“没有。”江夜不看他，低头改着自己面前的试卷。

　　霍镜皱了皱眉，顺着江夜的视线放在了他握笔的手上，他右手腕上戴着手表，看着价格不菲，很奇怪，他没见过谁把手表戴在右手，做事方便吗？

　　“我开玩笑的，等下放学不去哪儿，就去学校旁边的小吃街吃饭，你要去吗？”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客气，霍镜背靠着后桌问。

　　放下手里做比笔记的钢笔，江夜红红的指尖被染上了墨，他抬头看着霍镜：“好。”

　　答应得很干脆，霍镜没想到他就跟对方客气客气，没想到对方还真不客气：“行。”

　　两人对视了几秒，最后是霍镜先撤开眼神，第二节课时间温度已经升起来了，教室里顶扇转动的声音和数学老师讲题的声音不相上下，霍镜把手搁在桌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听课。”江夜把自己的卷子推到霍镜面前，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八月底的天是热的，霍镜感觉浑身是火，江夜的指尖却是凉的，被碰过的地方也跟着冷了下来。

　　坐直身体视线落到整洁的卷子上，随意扫了几道题，霍镜发现江夜这人真是不简单，一张卷子也没个红印儿。

　　“江同学，你真是少见的….“神仙”，人善良就罢了，还这么优秀。”霍镜又靠回后桌，抱着手臂打量着江夜，几秒后又加了句话“长得也帅，挺多姑娘追你的吧？”

　　江夜没听过用这样的词形容人，一时间觉得好笑：“还好。”

　　见江夜一心学习，霍镜也不打扰他了，只是偶尔和后桌的黄青山说说话，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被他混过去了。

　　最后一节课打铃的时候有不少同学都以第一秒的速度去冲了出去，霍镜知道他们是去食堂抢饭，每次这个点儿都能看到为一口粮狂奔的少年们，霍镜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真的重新回学校了，还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走啦，江同学，咱也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