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拾氿

4、竹藤

　　“不知宇司对今日太傅所说的横渠四句，有何见解？”巍峨的宫门前，两位身姿挺拔的男子并肩而出。

　　“回殿下，太傅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依宇司愚见，便是为天地确立起生生不息的仁心，为百姓指明一条共同遵行的大道，传承以往圣人未竟的学问，为天下后世开辟永久太平的基业。”被唤作“宇司”的男子，恭敬地拱手，向身旁身着蟒袍的男子郑重说道。

　　“宇司之意，与我心有戚戚焉。”蟒袍男子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拍了拍风宇司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

　　“殿下谬赞了。”风宇司谦逊地回应。

　　“今日宇司……”太子栾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宫门外传来的清脆声音打断。

　　“阿兄。”一声甜美的呼唤飘入耳中。

　　宫门外，一位身着鹅黄色罗裙的小姑娘正欢快地招手，她头上的珠翠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光芒，宛如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

　　“佳觅，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风宇司又惊又喜。妹妹作为风家独女，向来备受宠爱，父亲怎会放心她只带婢女出门？
　　他抬眼望去，果然瞧见城墙后隐隐藏着自家小厮。

　　“见过太子殿下。”风佳觅乖巧地行礼。
　　“免礼。”对于自己伴读的妹妹，栾栎也早将她视作亲妹，言语间满是亲切。

　　“阿兄，你在看什么呢？”风佳觅蹦蹦跳跳地跑到风宇司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既然如此，宇司就先带舍妹回去了。”风宇司向太子行了一礼。
　　“好。”栾栎微笑着点头。

　　上马车前，栾栎还听到兄妹俩的交谈。

　　“阿兄，阿兄，今日宫里吃的什么糕点，跟醉欢楼比起来怎么样？”风佳觅满怀期待地问道。
　　“宫里的自然是好的。”风宇司耐心地回答。
　　“我也好想进宫吃糕点啊。”风佳觅眨着大眼睛，一脸向往。
　　“下次我给你带出来。”风宇司宠溺地承诺。
　　“多谢阿兄！”风佳觅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栾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也跟着随从上了自家马车。

　　这已经是栾栎住进东宫的第八个年头了，东宫里的人来来往往，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他仿佛被困在了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还记得年幼时，有个婢女不小心冲撞了他。
　　那婢女装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他一时心软，便放她离开了。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婢女，时间久了，他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后来的一次宫宴上，皇帝笑着问风佳觅想不想一直吃宫里的糕点。
　　风佳觅眼睛一亮，快乐地点点头，却没注意到自己爹娘眼中闪过的一丝忧虑与不舍。

　　栾栎冠礼之年，皇帝亲自为风佳觅与栾栎赐婚。
　　储君大婚，那可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宴席大摆三日，京城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婚礼上，栾栎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竟有些像年幼时的那个婢女。
　　但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便哑然失笑，暗自否决了。
　　若是那个婢女还在，如今怕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妪了。

　　栾栎及冠后的第二年，京郊遭遇了罕见的大旱，整整三年，土地干裂，庄稼颗粒无收，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钦天监夜观天象，预测京都有位女子乃神仙下凡，可解此等灾祸。

　　皇帝无奈之下，下令张贴皇榜，承诺若有能求雨之女子，赏黄金万两，高官进爵。

　　此时，栾栎正在金銮殿与皇帝商讨应对之策，忽有来报，说有一女子独自接了皇榜，声称能降雨。

　　皇帝半信半疑，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当即准了，并为女子准备了降雨所需的工具。

　　没想到，女子却拒绝了，然而令人称奇的是，第二日京郊便降下了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整日。
　　干涸的土地尽情地吮吸着甘霖，百姓们欢呼雀跃。

　　皇帝听闻此事，龙颜大悦，要赏赐女子黄金万两。
　　可女子却直言，她苏之之别无所求，只想要当太子妃！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太子栾栎思量再三，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纳她为太子侧妃，皇帝最终也准了。
　　栾栎心想，不过是东宫里再多一个被困住的人罢了。
　　况且，他与佳觅早已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很快，太子侧妃苏之之不受宠的消息便传遍了京都。
　　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春闱之时，皇帝准许王公大臣携带家眷一同前往，共赏春日美景。
　　风佳觅自幼跟随兄长学习骑射，对于围猎之事，自然是得心应手，不在话下。

　　“殿下，要不这次咱们再比比，看谁猎的猎物多？去年输给殿下，今年臣妾可是苦练了一番，请殿下赐教。”
　　风佳觅身着英姿飒爽的骑装，手持马鞭，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好。”栾栎笑着应允。

　　“那殿下，臣妾先行一步，驾！”风佳觅娇喝一声，策马扬鞭，率先冲进了猎场。
　　栾栎也立刻跟上，紧紧追在她身后。

　　正午时分，栾栎看着马背上已经装满的猎物，心中一动，悄悄将一些扔在了地上。
　　今年，就当是让让她吧。

　　“殿下小心！”突然，一声惊呼传来。栾栎只感觉背后一阵疾风袭来，紧接着，温热的液体顺着肩头流下。
　　他惊愕地回头，只见树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攒动。
　　是刺客见没有射中目标，打草惊蛇，匆匆逃离了。

　　“佳觅！来人，快宣太医！”栾栎惊恐地大喊，他紧紧抱住受伤的风佳觅，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恐惧。

　　太子妃围猎遭人暗算的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传遍了整个京都。

　　东宫内，风宇司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径直冲向坐在风佳觅床边的栾栎，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来人，将风宇司抓起来。”太子身边的侍从见状，急忙高声呼喊。

　　“慢着，你先出去，此事不可声张。”栾栎艰难地站起身，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面色凝重地说道。
　　“是。”侍从看了看两人，犹豫了一下，悄声退下。

　　“太医，怎么说？”风宇司心急如焚，坐在床边，看着风佳觅惨白如纸的脸色，毫无生气的模样，他满心懊悔。
　　是不是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把妹妹送进东宫，让她陷入这危险的境地？
　　栾栎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没有办法了吗？”风宇司声音颤抖地问道。

　　“刚刚听闻南海仙山有一仙人，我打算亲自前去，看看能否有这个运气。”栾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道。
　　话刚落音，便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何人？”栾栎警惕地问道。
　　“回殿下，外面来了一疯癫老头，说能救娘娘性命。”侍从匆匆跑进来禀报道。
　　“快请。”栾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只见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叟闻声走了进来，他脚步匆匆，径直走向风佳觅。
　　站在床前，老叟久久凝视，一言不发。

　　“道长，太子妃娘娘可有救？”风宇司焦急地问道。
　　“贫道受故人之托，来为殿下与娘娘解命中一劫。”老叟缓缓开口，从兜中抽出三根银针，手法娴熟地暂时封住了风佳觅的命门。
　　“我用这三根银针封住了娘娘的命门，如今要救娘娘仅有一法，需太子殿下与贫道一同施法，将灵力注入娘娘体内，逼出余毒。只是太子殿下乃仙人历劫，若强行使用仙法，违背天道，太子殿下会忘却这件事情，且回归后会妻离子散，不得善终，太子殿下可愿意？”老叟神色凝重地看向栾栎。

　　“我愿意。”几乎是老叟话音刚落，栾栎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管我是谁，如今我现在就是太子栾栎，我要救的仅仅是我的太子妃。”他的眼神坚定而执着。
　　“好，那便请太子殿下与贫道一同施法，还请侍郎外出等候。”老叟点了点头，开始准备施法。

　　风宇司再次进屋时，只见风佳觅的脸色已经没有当初那么苍白，多了些许红润。
　　栾栎紧紧抱着风佳觅，为她取暖。
　　道长说，若是过了今晚太子妃能转醒，便会今生无忧，若是不能……

　　屋门外，风宇司恍惚看见太子侧妃苏之之带着侍女路过。
　　嫁进东宫数余载，她一直独守空闺，无人问津，也是个可怜之人吧。

　　风佳觅转醒之时，栾栎正趴在她的床边，沉沉睡去。
　　少年的鬓角竟生出了些许白发，那是这几日焦虑与疲惫留下的痕迹。

　　风佳觅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自己是花界的公主，栾栎是天界的殿下，两人虽联姻，却并无太多交集。
　　她还看见一女子被污蔑打破了仙器，她满心好奇，想看看那个污蔑女子的人是谁，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模糊之间，竟觉得有点像阿兄。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猛地惊醒。

　　栾栎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已经醒过来的风佳觅，他先是一愣，随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这几天几夜的焦虑与担忧，在这一刻，皆化作了无声的喜悦与安心。

　　“栾栎。”风佳觅轻声呼唤。
　　“我在。”栾栎紧紧拥着她。

　　后来的两年间，栾栎尽心尽力地辅助皇帝治理国家，他才华横溢，足智多谋，提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策，深得皇帝与大臣们的赞赏。

　　栾栎二十四岁这一年，皇帝驾崩，太子栾栎继位为新帝。
　　他登基后，立刻封风佳觅为皇后，母仪天下。
　　新帝将从仙山带回的蓝田玉亲手雕刻成凤凰玉佩，赠予皇后，并深情地说，两人再遇之时，凤凰玉佩便会产生共鸣。

　　在栾栎治理国家的十几年里，后宫仅有皇后与当年纳的苏贵妃二人。
　　他勤勉治国，关爱百姓，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从无战争纷扰，百姓皆道帝君再世。

　　传闻陛下去世的那一晚，苏贵妃也随陛下而去，情深至此，佳话后谈。

　　史册将栾栎治理国家的这几十年称为“福泽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