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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天派了只妖孽和朕斗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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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张玉淳叩见陛下……”真真结结巴巴说完,跪在地上没了动静。别人也没动静,书斋里安安静静。是不是说得还不够恭敬?真真补一句:“吾……吾吾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磕一个头。
皇帝从山呼的口号中听出笑意。她有什么好笑的?但他是皇上,喜怒不能挂在脸上,于是没抬头,只装没听见。
其实真真是说到一半想起了“吾皇与巴扎黑”。“吾皇”是一只猫。真真五体投地伏在地上,没人放她起来,过了好一会,腰好酸。再过一会,真真双臂开始颤抖。好个不经锻炼、毫无肌肉的身子。和真真本人一样。
内侍瞧出真真快撑不下去了,轻咳一声,皇帝仍不抬头,只将左手稍微摆摆,内侍轻声对真真说:“起来吧。”
真真先“哦”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再磕一个头,“谢主隆恩”,真真说。她勉强用双手撑在地上直起腰,想站起来却踩着裙子怎么也撩不清裙摆,最后干脆坐下去几乎爬起来。真真勉强起身,立在当地不知如何自处,内侍往自己身边指指。真真悄悄立过去。
从一大早到近中午,太阳升得很高,大约已经近十一点了,真真立得脚跟生疼,胃也疼,她悄悄来回换着脚,偷眼瞧一瞧左右,两边立着几位内官,全都一动不动。
皇帝本人面前是成山的黄/本/子,大约就是人说的奏疏、题本一类,皇帝拿着朱笔看了一早上。先头那堆还没看完,又有内官搬来一叠。“作业也太多了,什么时候才能做完……”真真想。
真真的胃更疼了,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身边这位内官凶巴巴,看着也不像肯扶自己一把,真真晃悠悠就要歪下去。皇帝忽然将笔撂下,指指案上一叠点心。
内侍捧起那叠糕饼转身走在真真面前。真真睁大眼望望内侍,内侍没什么表情,真真双手小心捧过糕饼。这自然是赏自己吃的,真真瞧一眼。和现在的京八件倒挺像,样子捏得花团锦簇,一看就是些枣泥、芝麻、糖玫瑰一类的馅子。真真知道不能挑剔,拾起一件就要咬,一早晨没开口的皇帝本人忽然吐出一道金科玉律:
“坐下吃吧。”
诶?皇帝声音清朗沉静,真真听得毛孔一阵舒张,抬头瞧瞧御案,皇帝捧着题本并不看她。真真谢了皇帝在下手坐了,将点心碟子搁在膝上,瞧一阵,终于捡起一只咬上一口。果然和猜的一样。皇帝家有钱,舍得放糖,一口下去除了甜什么都没吃出来。真真不好抱怨,皱眉强咽下去。这点心实在没皇帝那四个字美味。
真真很犹豫还要不要吃第二口。点心已经被她咬了,要是不吃完,高低有点不识抬举。真真是个咸党……这么甜的点心实在无福消受。
“皇上不……饿吗?”真真忽然问,大约是想掩盖吃不下点心的尴尬。
两边内侍诧异地望着她,皇帝终于搁下题本拿凤眼瞧瞧真真,瞧一阵又将目光移开了。
“让司膳司传碗软托来。”
一名内侍躬身退后,转身去了。真真悄悄揉着自己肚子。皇帝没再说什么,又抄一本题本。
现下是冬天,屋里烧着银碳,供案上摆着水仙和佛手,这东西叫作“清供”,取个好口彩,真真不懂这些,只觉得盆里的水仙养得真好。
不多时内侍领来一位女官,女官手里提着一只红漆食盒。真真瞧女官穿得比自己气派,立刻站起来,女官并不理她,真真尴尬尬又坐下去。一顿操作引得皇帝侧首瞧她。
内侍引着女官往右边暖阁去了,那人将食盒里的吃食捧在炕桌上。她走了,皇帝瞧着题本随口说:“去吧。”
真真早猜吃食是为自己要的,可这待遇是不是也太好了?她不知是该懂分寸地拒绝,还是应感激涕零地谢主隆恩,她动了动那颗已经没有卡路里可以燃烧的脑子,最后说:“哦。”
皇帝都被她这句惊住了,很费了力气才忍下口中一句啧叹。真真没瞧见背后大boss的眼神,转身走到暖阁那边侧坐在火炕上,瞧一眼那碗“软托”。她从没听过这样东西,原以为是面片汤一类,原来是一碗脱骨的带汤鸡肉,旁边还有一碗晶晶亮油润润的粳米饭,还配了两碟小菜,一叠是渍茄子,一叠是香油拌萝卜。
真真拿汤匙舀起一勺汤送在嘴里,好香!又香又热,一口下肚,肠子都暖了,真真弯了眼睛嘴角提起来。皇帝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瞧着,表情很是复杂。
真真又夹一箸米饭,就着渍茄子吃下去,再舀一勺汤,美滋滋!真真尝过汤又夹一块鸡皮,虽是软糯,却弹牙得很,黏黏的,一口就知道胶原蛋白满满,妥妥的走山鸡。真真弯着眼睛把整块鸡皮吃下去,这才又想起,搁下碗筷再问一句:“皇上不吃吗?”
皇帝没料到她忽然抬头,急忙忙将自己的头垂下去对着奏章:“天子不与下人共食。”
真真听了这句尴尬得直扣脚趾,脸上火辣辣的,又低头自己吃起来。“我就是好心问一句,谁说要和你一起吃了。狗皇帝,大渣男!”真真想。
真真安安静静吃完饭,再没说话。皇帝也没说话。真真侧坐在炕沿低头摆弄着筷子。摆弄一阵,炕上比皇帝那边暖和,真真坐着眼皮就打起架来,一边眨眼,拼命忍着。
“吃饱了?”皇帝忽然开口问。
真真赶紧离了火炕回去跪在皇帝跟前,“谢皇上赐……赐膳。奴婢吃饱了。”
“吃饱了就去吧。”皇帝说罢转身对着内侍,“李承,给她另安置间屋子。”
“是。”被唤作李承的内官答应一声。屋内又没了动静,真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可没人领着,她一步都不知该往哪走。纠结好一会,真真觉着似乎应该提醒皇帝一声,于是学着昨晚的样子福一福,“奴婢告退。”
皇帝不抬头,“嗯”一声,真真没了主意,只好先出去再说了。于是有样学样地躬身倒退着往门口挪去,走得摇摇晃晃。快到门口,真真忽然想起一件事,
“皇上,总饿着肚子对肠胃不好,一个人也要按时吃……进膳呢。”天晓得她怎么说出这么一句。大约是记起,设定里皇帝没有皇后也没有妃子,太后也早没了,他说不和下人共膳,那么大约每天都一个人吃饭吧。
真真也一样。自从离开家乡。
皇帝并不看她,蹙眉侧首只是沉默。
“去吧。”
好半天过后,皇帝这么说。真真再往后退,终于贴上门槛,真真刚转过身,身后皇帝忽然促狭一笑,高声对李内官说:“李承,让这丫头今晚准备准备。”他还怕真真听不懂,又补一句:“送我这来。”
真真果如所料地身上一个激灵,肩头一抖,脚下迈不过那道门槛几乎跌在地上,踉踉跄跄爬出闷政斋。皇帝满意一笑。
真真才出门,左边一位内官向真真笑道:“请张女史随我来吧?”不由分说领着她往东边去了。
人走了,书案后的皇帝沉下面孔,手上摩挲着那本册子,册子封皮上几个黑字:首辅夫君的躺平小娘子。原以为此女子何等心机深沉、图谋不轨,如今看来不过一个胆子极小的糊涂姑娘罢了。何以要写这样的文章污蔑朝纲呢?
书案后这位皇帝年龄不大,却也是把弄朝纲的老手了。徽朝睿宗陛下赵以琮——我们的陛下十一岁登基,十七岁亲政,到如今主政已经不下十三年光景了。虽然称不上尧舜禹汤,治下也算四海安宁,百姓安居乐业,谁知一过三十岁一切都变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是疯了,什么不该做便做什么,仅仅三年就落得惨死剑下。
徽朝皇室从来笃信道教,赵以琮也不例外,政务以外喜好修仙,导引之术学得有模有样,颇有点通天入地的意思。他临死前提着最后一口气问向老君,自己何以落得如此下场?是不是他修仙修歪了走火入魔,才会时不时精神错乱。然而几句祷告一过,赵以琮眼前倏忽出现一片极诡异的光景,他几乎全然不能理解。
那场景中,一位约摸二十出头的女子坐在一块发光的方板前,双手搁在一只凹凸不平的扁匣子上。那女子的手在扁匣子上按一阵,光板上便出现几行字,读来仿佛是个话本子,词句粗陋。赵以琮不解其意,那女子却忽然停了手哭起来,哭得抽噎不止,赵以琮向那光板望去,是些“网友评论”。
“网友”是何物?赵以琮胡乱读来,“毫无逻辑,文笔幼稚”,“故事荒唐,配角工具人”,“……磔刑”。赵以琮并不全懂,但大约是说话本水平不堪吧。女子抽泣好一阵,又抬头擦了眼泪继续敲匣子。
赵以琮正想不知究竟是何故事,一个话本册子落在了自己手中。赵以琮草草翻过,看得他心头火起。分明是本朝故事,胡编乱写、诽谤朝廷,自己一手提拔的首辅竟然是自己侄子,最后一剑捅死自己登基称帝。
等等,他确实是被王敏行一剑捅在地上……这话本竟是真的!赵以琮惊得头皮发麻,再从文首细细翻来。起手第一章,他三十岁那年正月,出关后一时兴起临行了一名小小女官,第二日又后了悔,将人白绫赐死。话本上写着当朝皇帝荒淫无道、喜怒无常,宫人不堪其苦,这件事传出宫外,王敏行开始踌躇,如果当朝皇帝是个昏君,那么为何要立志辅佐。
三十岁那年正月,他自己清楚地记得那夜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定想要那女子,不要不行,几乎红了眼睛。第二天清晨醒来,忽然想到前夜斋醮,所有人不许入重玄殿,这女子突兀出现,必是精心策划、图谋荣华,登时恶心得无以复加,怎样看这女子都不能忍,偏要杀了她不可。
自那以后赵以琮仿佛就疯了。不时冲动地想杀人、想要人,他翻过整本话本,他做的每一件荒唐事都白纸黑字写在上头。他莫名其妙地因为谏官一句话动了气,将人庭丈致死,隔不到一年在路上见到这谏官的女儿却又鬼迷心窍一定要带回封妃。
那女子入宫后一定不从,自己几乎要逼她就范,结果一个黑衣蒙面人冲入宫中杀了几百名锦衣卫夺走这个女子。从此之后自己杯弓蛇影,见所有人都觉得是刺客,动辄打骂赐死,仿如一个疯子。
……原来都在这本子上。只要上头写了,他便一定会照做。赵以琮看着上头自己最后的结局:“皇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指着王敏行仰身倒下去没了呼吸。”
……这女子原来是个妖女!诽谤朝廷、恶谶君王,待我捉住她,定要赐以磔刑,诛她九族!
赵以琮想着这句终于失去意识,再醒来却仍在重玄殿,手里捧着那本话本。朱门紧闭,一个时辰后内侍推门进来,
“恭喜主子出关!”
一切又回到原点。想到这,赵以琮翻到册子最后那页,提笔划去自己被刺身亡的句子。又一次,,墨迹刚刚沾上纸便消失了。皇帝无奈笑笑。
这本子只有那妖女自愿更改才有效。昨夜已经试验过了,她顶了张玉淳的身份出现在法阵当中,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张玉淳。她不愿死,文里那夜的故事就全变了。
这是派了只妖孽和朕斗法来了。也罢,这妖女便由朕亲自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