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重返卡尼尔特（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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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色不知何时全都隐入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借着重逢时激动心情的余温，塞缪尔难得地能和父亲一块坐在餐桌边。
卡帕斯给他端上一点吃的，让塞缪尔先填饱他那因舟车劳顿而感到饥饿的肚子，自己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咖色的老旧烟盒，用火柴点上烟后，靠在窗边慢慢抽着。
卡帕斯还试图把烟盒递给塞缪尔，让他也抽一根。可塞缪尔说自己不会抽烟，于是卡帕斯又把烟盒塞回了外套口袋里，脸边的胡子尖儿翘了翘，他夸塞缪尔说：“不抽烟是好的，年轻的绅士就该这样，伊菲儿把你教的很好。”
说话时，卡帕斯不断点着脑袋，像是在反复肯定自己的话。他不常夸奖自己的儿子，一旦夸奖，就必须要提及“伊菲儿”三个字——那是塞缪尔母亲的名字。
因为在卡帕斯传统的思想里，孩子是一定要有母亲带大的才好，他们得跟着母亲才能学会礼貌和教养，而男人粗糙的双手除了养家以外，能教给孩子的只有打架与暴力，这不是卡帕斯希望塞缪尔学到的。
所以，即便他与伊菲儿早已离婚，但每次提起塞缪尔的好时，他都会不自觉的将其归为伊菲儿的功劳。
卡帕斯的烟抽得很快，他习惯大口吸烟，然后在肺里憋一会儿，再慢慢吐出来，像是把心事都混在烟雾里一起吐出来一样。
在他开口问塞缪尔为什么会突然回家时，他也吸了很大一口烟，吐出的烟雾甚至有一瞬间模糊了他因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的脸庞。
塞缪尔和他说了短讯的事情，卡帕斯听后皱了皱眉头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和戴安妮说过不用告诉你的，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联系方式。”
对此，塞缪尔没有说什么，他觉得短讯的事多半与戴安妮无关，自己从未给过戴安妮他的联系方式，卡帕斯也没有，既然如此，戴安妮根本没法儿发短讯过来。但他也没有过多担心，从一开始收到短讯时，塞缪尔就近乎本能地相信了上面的内容。直觉告诉他，比起发件人的身份，收到短讯之后的事情或许对他而言更加重要。再者，短信他还没有删，等过段时间再顺藤摸瓜往上找找，或许也不难找出幕后之人。
塞缪尔在思考与对话中结束了用餐。他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里。因为卡帕斯会经常过来打扫，所以即便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住人，却没落下多少灰。
塞缪尔从柜子里找出被子铺在床上，房间顿时变成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其实不止这间房间，整个卡尼尔特都像掉入了没有时间的裂缝里，三年、五年，即便过去再久它也好像不会变化。
住在村子里的人也同样如此，孩子的身体会像地里的秧苗一样渐渐抽长，大人也会慢慢弯下本来直挺的腰背，逐渐老去。每个人身体的变化仍在继续，但他们的热情和欲望却和村子一起陷入了沉寂。他们会在村子里按部就班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并以这份安逸为乐。没有人会对平淡的生活感到不满，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后化成卡尼尔特的一部分。
在卡尼尔特，会因自己感到矛盾并产生困扰的只有塞缪尔一个。他走到窗边，从二楼望下去，眼里全是浓厚的夜色，天上的星光璀璨，却照不亮他混沌的思绪。
每当他试图屈从于卡尼尔特的规则时，体内不安分的血液便会躁动，自由的天性在叫嚣着反抗，而他却不知该如何将这不甘平静的心绪吐露出来。
这让他变得既敏感又脆弱，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被老师视为奇怪的孩子。
为了锻炼他，老师要求他去参加学校的足球队。其实这本来并不是教会学校的必修课，只不过当时正好来了个会踢足球的外语老师，所以教会临时添出一门课程。
塞缪尔已经不太记得清那个外语老师的脸了，只记得他是从英国还是美国来的，意大利话说得很蹩脚。老师很高，手掌也非常宽大，上面有很多又粗又厚的茧子，摸在当时才八岁的塞缪尔身上很疼，就像用粗粝的石块从胸口划到大腿根处，蹭红了一大片细嫩的肌肤。
后来塞缪尔更加安静了，就像他的父亲一样话少。他开始叛逆，逃学逃课成了常事，卡帕斯也不管他。直到老师找到家里来，卡帕斯才抽着烟说：“妈妈不在身边，孩子就只能变得像我一样糟糕，这能怎么办？”
卡帕斯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老师无奈，在征求过卡帕斯的同意后，他又打电话将情况告诉了塞缪尔的母亲伊菲尔。
那是塞缪尔在记事后第一次见到母亲，他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从小汽车上走下来。那漂亮的红色在卡尼尔特的土地上显得异常鲜明，如同一簇火苗点亮塞缪尔的世界，枯燥乏味的生活顿时变得鲜活起来。
有母亲陪伴着的日子里，塞缪尔过的很快乐。卡帕斯也不再一脸木然，神情轻松快活许多。伊菲儿甚至还为他办理了一年的休学手续，等塞缪尔再回学校时，那名外语老师早已被调去了其他教会学校。
每天晚上，塞缪尔都会在睡前亲吻伊菲儿的额头和脸颊，他对伊菲儿的爱，有时候甚至超过了他对卡帕斯的爱。他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伊菲儿能够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可即便如此，伊菲儿还是在一个月后就离开了他们。
临走前，伊菲儿牵着塞缪尔手，她说：“想我时来巴勒莫找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不能留下吗？”塞缪尔不舍地抚摸着伊菲尔的脸。
伊菲尔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他柔软的栗色头发。
塞缪尔有些着急，他偏过头，渴求一旁的卡帕斯能说点什么。
然而，卡帕斯却只是抽着烟，他扭过被胡茬挡了一半的脸，用弥漫的烟雾逃避妻子的离开，也将年幼儿子的请求拒之门外。
直到那辆将伊菲尔送来的小汽车重新将伊菲尔带向远方，彻底消失在希尔父子的视野里时，卡帕斯才在呛人的烟雾之间缓缓说道：“没用的，塞姆，你的母亲是鸟儿，我们谁都留不住她。”
“......”父亲的叹息藏在沉默中，吐出的烟熏红了塞缪尔的眼眶。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重返卡尼尔特（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