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囚》风淡眠

13、情愫漫溢（一）

　　李绾莺将淋湿的衣衫脱下挂在屋内的木椸上，拿起床榻上侍女送来的干净的衣衫换上。

　　茶白色的儒衫配上烟青色的齐胸衫裙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儒雅了起来。她绕过屏风走到妆奁前坐下，侍女给她梳理着头发，她拿起一个桃花发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在头上比量了一番。

　　最后她批上一条淡绿色的披帛，推开房门走到屋檐下的围栏旁，静静地看着大雨冲刷着这里的一切。

　　嘎吱——

　　李绾莺闻声转过头，只见段程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就住在她的隔壁。

　　段程看见她时怔了一下，她新换的这身衣裙和这雨景格外相称，烟青的裙衫衬着身后渐息的雨，乌发沾着些许水汽，美得清丽脱俗。

　　他一时看得失神，直到风卷了几滴雨水吹到面前，他才回了神，匆匆别开视线，开口道：“公主还是往里面站一些，别再沾湿了衣裙。”

　　李绾莺朝他轻轻扬起嘴角，走到他跟前，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湿润的空气中氤氲着她身上不知名的淡香。段程动了动嘴唇，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还是浅色的衣衫更适合你，之前总见你着深色，虽也好看得紧，却是显得人有些沉闷了。”李绾莺笑着说。

　　段程看着她含笑的眉眼，心里又不受控地慌乱起来，两根长指兀自镇定地掩了掩唇，耳根却已红透了。

　　见他不说话，李绾莺便又凑前些仰头看着他：“少将军这是又害羞了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更是面上一热，很想逃避这个问题，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李绾莺单手捂着嘴笑出了声，“少将军，你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的。”

　　“公主、公主不要再打趣末将了。”段程不好意思地说道。

　　李绾莺没接他的话反而仰头又凑近了些，秋水盈盈的眸子紧盯他的鼻尖，“少将军，我今日才发现，你鼻尖这颗痣倒是很好看。”

　　段程屏着呼吸，看向别处。

　　李绾莺没忍住抬手想要去触摸他的鼻尖，就要碰到的时候他忽地看向她，让她一时不知所措，纤细的手顿在半空。

　　她看到段程眼底的惊慌才意识到自己有失礼数。

　　李绾莺笑着收回手，“抱歉，我失态了。”

　　段程没吭声，只是看着地板摇了摇头。

　　李绾莺转身看着天空中倾落的雨滴问道：“为何在这个时节会下这么大的雨？”

　　这个时节，万州本应是旱季，却下起了大雨，播种完没多久的田地又要遭殃了。

　　“天气变化万千，不可控制。”他低声回应道。

　　“这次的灾情是不是很难解决？”她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他点了点头，沉着说道：“虽然短期内无法将饥荒彻底解决，但我相信，只要大家都不放弃这里，这里依旧会能回原来的样子。”

　　“嗯，会好起来的。”李绾莺将手伸出檐外，感受着雨滴的降落。

　　这场雨就这么下了个把时辰，随着院中声音的减弱缓缓退去，阳光从密布的阴云中撕出一道裂缝，整个万州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天气好转，因着好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们又同魏扬商量了很久，预先准备了很多措施。

　　一直忙到了晚上，魏扬给他们备了饭菜。毕竟车马劳顿，用完膳后他们就纷纷回房歇息了。

　　---

　　翌日接近酉时，凌隐和景恒才回到府宅。

　　段程和李绾莺放完粮清点完余粮后在院中歇息，看见他们时段程便迎过去问道：“情况如何？”

　　“不太乐观，总体上是南涝北旱。另外我们在城中寻的富户称他们的存粮也没有太多，但有些人愿意在需要他们的时候尽量捐一些给难民。”凌隐回答道。

　　段程点了点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凌隐乐呵着说道：“有一个商贾不像其他富户那般犹豫，爽快的答应了捐粮一事。”

　　“而且他见外面下雨便留我们在他府中小憩，等雨停了才让我们走。”凌隐又说。

　　“这个商贾人很好嘛。”李绾莺挂笑说道。

　　凌隐笑着点头。

　　“你们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段程看着景恒和凌隐说道。

　　景恒拱手回应，扭头看向李绾莺，“公主无事的话，那属下就先下去了。”

　　李绾莺摆了摆手，“去吧。”

　　“眼下既已无事，公主也回房歇息一下吧。”段程说道。

　　确实又是忙碌了一天，琐事繁多，也是很累了。

　　李绾莺恰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点头应答：“你们也是。”

　　待她回房后段程对凌隐说：“走。”

　　凌隐跟着段程回到房间，进去后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后将门关好。

　　两人拉开圈椅坐下，段程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递给凌隐。

　　“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凌隐不紧不慢地吹着茶水冒着的热气，段程则是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见他还悠闲地喝着茶，段程咬了咬牙，从桌下踹了他一脚。

　　凌隐刚进嘴的茶水差点喷出来，没正行地说：“诶呀，你别着急啊，这得慢慢说。”

　　放粮前，段程安排他和景恒去城内周边临城巡查情况。临走的时候段程命他暗地调查周边是否有刻意带头挑唆百姓去京城闹事的人。

　　早在他们洮州一战后，就收到了李睿辰遣人秘密派送的消息。

　　信中写着：风云暗涌
　　厝薪于火
　　归京待命

　　是因为李睿辰早已发现南方一些地区已经开始有人暗地作祟了，召他们归京是希望他们能协助李皓衍查清国土内隐藏着的、暗涌着的风波。

　　经过此番南下，也确实发现了一些他们因按耐不住而露出的马脚。

　　凌隐跟景恒在城内巡查完后，两人带队分头行事以便提高效率，他也好暗自调查。

　　凌隐前往了黔州，到了之后才发现，此地遇到的问题和万州不大一样，总的来说是相反的南涝北旱的状态。

　　城中地面还有的坑坑洼洼里积着水，向百姓打听了一下才知晓，黔州及附近的一些州县的田地都因长久积水而导致涝灾，新种的粮食已然是颗粒无收的状态。

　　这里的灾情和万州倒是不相上下，万州是时断时续的旱了一两年，而黔州是近两年断断续续的涝灾降临。

　　凌隐弄清了当地的状况后开始绕城搜查，但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正当他勒马准备离开时，街中突然倒下一个看似有气无力的壮年男子。

　　街中顿时围上数十人，其中两个壮年将其扶起，一边安抚着被扶起的人一边嚷着：“这么久了，都没人管我们，还有没有天理了。既然如此，我们大家还不如北上去京城，向那坐视不理的圣上讨个说法，大家说是不是！”

　　他身边的男子也跟着应和着：“对啊，我们要是再不闹，就只能等着被饿死了！”

　　他们叫喊的声音很大，吸引了街中路过的人为此驻足。

　　大难临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百姓们也被他们的三言两语刺激到了，也跟着应和着。

　　凌隐看着其他人消瘦的身躯，再看看那几个带头挑唆的壮年，怎么看怎么不对。多数年轻力壮的男子不是被拉去充军就是早已北上，城中也很少有他们这么健壮的男子。

　　这几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凌隐旋身下马，拨开人群，从后面抓住其中一个壮年的肩膀，试探性地暗暗用力，又掩人耳目地笑着问：“诸位大哥若是北上的话，带我一个行不行？”

　　凌隐能明显地感受到他肌肉紧绷，两人暗自较劲，但他脸上却没有表露丝毫痛感。

　　凌隐目光向下，瞥见他从衣袖中掏出把短刃。

　　不妙！

　　街中还有百姓。

　　“所有人散开！”凌隐冲人群喊道。

　　男子趁乱拔刀向其砍去，凌隐灵活闪躲，几刀统统落空。

　　凌隐一个转身拔出腰侧的剑快速朝他们刺去。

　　几人见状也都不装了，纷纷拿出藏着的利器与凌隐对抗。

　　周旋一番下来，那几人根本不是凌隐的对手，见局面不利便想逃走。

　　凌隐当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但由于街中百姓众多，不能惊吓到他们，他索性就先让他们跑，他则是紧随其后。

　　到了城郊的一处丛林，凌隐借着粗壮的树干跃至半空，横扫几腿将几人踢到在地。

　　他抓住其中一人的后脖领将其从地上揪起，“谁派你们来的，说！”

　　男子哂笑一声，服毒自尽，血液顺着嘴角流下。

　　竟然是死士。

　　凌隐目光一转，发现男子脖颈一侧有一块阴影，他扯开男子的领子，一个黑色狼头烙印展露在他眼前。

　　他疑惑地盯着那个烙印。

　　这是什么印记？

　　其余几个人看他分神爬起来就跑，凌隐看了过去，既然逼问不出来也不能让他们回去通风报信。

　　凌隐起身向他们投射暗器，几人中箭纷纷倒地。

　　解决完这几个人后，凌隐原路折回去安抚着百姓：“诸位莫要惊慌，我是奉旨前来赈灾的，那几人并非平民百姓，他们挑唆你们北上聚众闹事，目的就是为了破坏京城以往的安宁，让百姓惶恐，圣上忧心。”

　　“如今战乱频发，天灾难逃，希望诸位擦亮眼睛，不要再被奸人迷惑以致扰乱社会，给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百姓虽说听的云里雾里，但见他持有令牌，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凌隐将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段程听，“事情就是这样，那个烙印你可有见过？”

　　段程摇了摇头，“此事必有蹊跷，日后还需多加留意。”

　　凌隐点头，“那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段程长指摩挲着杯沿，淡淡开口：“他们或许是在提醒我们，他们既可扰乱民心，便能扰乱朝政。”

　　---

　　晚膳时，魏扬看着桌上简单的家常便菜还有那几碗稀粥说道：“诸位见谅，老臣着实拿不出像样的菜肴。”

　　“无妨。”段程说道。

　　“我有些预防饥荒的措施想同魏明府说一下，以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继而说道。

　　“少将军请讲，老臣洗耳恭听。”

　　“魏刺史可以借鉴前人的水利工程，命人修筑水渠，在旱季时调水灌溉，在雨季时抽水泄洪。再者，我觉得可以加大田垄之间的间隙，加深沟垄，减轻水涝。魏刺史可与其他州刺史商量后共同实施，朝廷自会调遣水利使前来相助。”

　　“另外，余粮还很充余，明日还希望魏明府派人将部分余粮运至周边的城池分发，也好共渡难关。”

　　李绾莺撑着脸看他，目光中不由得增添几分佩服。她只知道他骁勇善战，却不知他懂的这么多。

　　魏扬听后扬起嘴角，频频点头，端起手边的酒杯，“老臣多谢少将军提点。”

　　话落他便将酒杯递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后看向段程。

　　段程只是紧捏着酒杯却没有喝，魏扬见状继而说道：“少将军，老臣虽备不出一桌好菜，但这酒确是老臣珍藏多年的好酒啊，也是老臣的一点心意。”

　　段程看了他一眼，不想拒绝他的好意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紧接着朝他浅笑了一下。

　　就这样，晚膳过后段程喝的晕乎乎的，走路都有些飘浮。

　　魏扬不知他如此不胜酒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臣不知少将军不惯饮酒，老臣还是叫人送你回房吧。”

　　凌隐走到段程身边扶着他，扭头回应魏扬：“不劳烦魏刺史了，我送他回去就行。”

　　说着他便扶着段程往房间走，一边走一边嘀咕：“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回到房间内，凌隐让段程躺好，帮他脱下鞋子又拽出他身下的被子给他盖上，“阿程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很像一个侍女。”

　　段程不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紧皱着眉，看起来很不舒服。

　　“你好好歇息吧，我就先回去了。”凌隐转身走出房间轻关上门。

　　段程阖眼躺在榻上揉着太阳穴，只感觉头很沉，还有些晕眩。

　　他安静地躺着，酒劲儿一点点顶上头，整个人变得更加昏沉。

　　片刻后，李绾莺端着一碗醒酒汤走到段程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少将军，我能进来吗？”

　　屋里无人回应，但烛台还亮着。

　　李绾莺贴近门框想听听房内是否有声音，她不想让他那么难受的入睡，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我进来了哦。”

　　她踏进屋内后转身将房门关上，走到他床边，将醒酒汤放在了床榻旁的桌案上。

　　之后她屈膝蹲在床榻边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他面颊泛红，呼吸声有些重。

　　这还是李绾莺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轻声说了句：“没想到少将军竟如此不胜酒力，你醉酒后的样子还蛮可爱的嘛。”

　　说着说着又不禁弯了弯嘴角，看着他那颗鼻尖痣又忍不住探手去摸。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凑近，随着距离的缩短她观察着段程脸上的神情，怕他突然睁眼。

　　就这样一点一点靠近，发现他没有睁眼的迹象，她才果断的去触碰，没想到这次还真是摸到了。

　　不料他感受到触碰后动了动眉头，宽大又粗糙的掌心防备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其用力地往前拉。

　　李绾莺顺着他的那道力不由得向他凑近，那张俊秀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

　　他防备地睁开眼，半耷拉着眼皮看她，醉酒后的眼神充满朦胧感。

　　段程眨了下眼，看清来人是李绾莺后攥着她手腕的手松了松却没有放开。

　　“公主？”他哑着声音问。

　　“是我。”

　　两人离得很近，一股酒气在空气中扩散。段程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被他直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抽回手腕与其拉开距离。

　　“我是来给你送醒酒汤的，你先把这碗汤喝下吧，也许就没这么难受了。”李绾莺端起汤看他。

　　段程撑着塌坐直身体，接过醒酒汤后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饮酒的缘故，今晚他看向她的目光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由于喝的有些急，有几滴汤水溢出碗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刚想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拭的时候，李绾莺忽地摁住他的手腕，拿出丝帕替他擦了擦，“别用衣袖擦，脏了又要洗。”

　　这次他不但没有躲开反而听话的很。

　　李绾莺接过他手中的碗放回桌案上然后撑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背挺得很直，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两颊通红，眼睛透亮。

　　李绾莺直起身坐到他的床榻边上，探头看着他，“少将军，你这样子真的好可爱，好想掐一下你的脸。”说完她捂着嘴笑了一下。

　　段程没有说话，一双如墨般的眸迷离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