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39、有板有眼

　　一个多星期转眼过去了，爷爷第一次的化疗也随之结束。

　　出院那天是周六，阴天，没有太阳。何为很早就一个人去了医院，说是给爷爷奶奶送早饭，顺便办出院手续。我们吃过早饭，坐占宇的车跟他们一起去。

　　到了医院，我在车里等他们。隔着车玻璃，看着进进出出的车辆和人群，再望着医院大楼，我不由得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们会在这里迎接多少新生命的诞生？又同样是在这里会上演多少生离死别？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何为他们手里提着东西，簇拥着爷爷奶奶一起从医院大楼里走出来，爷爷手里还牵着苗苗。

　　爷爷看上去，好像是翻身农奴终于得解放了，神情舒展，眉开眼笑。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地跟苗苗说着什么，爷孙俩笑得很开心。

　　占宇有事，一个人开车先走了。何为送爷爷奶奶回家，他把东西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我跟爷爷一起坐在副驾驶，她们几个坐在后面。何平还笑着说：“幸亏我们都长得苗条！”

　　欠身坐在何平与奶奶中间，双手分别扶着前面椅背的苗苗，回头笑着说：“我长胖了，爸爸昨天晚上说的。”

　　何平接着她的话音，一边说：“你幸亏是长胖了，要不然，一阵微风也能把你吹得没影！”一边用手在苗苗的胳肢窝里挠了挠。

　　“哈哈哈好痒！”苗苗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扭动着小身板左右躲闪。

　　大家都乐哈哈地看着。

　　好久没有看到如此温馨和快乐的场景，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但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想到这里，我不禁又伤感起来！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苗苗，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突然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咱们苗苗出生时的样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奶奶，”苗苗回头看着奶奶，“听说小孩子出生，就跟小老头一样，脸上皱巴巴的，难看死了。我是不是也是那样？”

　　“一点都不是。”奶奶笑着摇头，“当时你脸上红嘟嘟的，干净得很，特别好看。不信问你爸爸。”

　　“是吗，爸爸？”苗苗又扭头看着前面的何为。

　　“是的。”何为笑着说，“当时你躺在你妈妈身边，我去看你，但你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望着我，不知在想什么，但力气还挺大。两只小手紧紧捏成团，我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手指头放进你手里，你紧紧抓着不放，真的十分可爱！”

　　“咱们苗苗现在也十分可爱！”爷爷转身看着她，笑眯眯地说。

　　“那当然！”苗苗一点也不谦虚，得意地晃着小脑袋，“我跟叮当一样，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然后看着我，又习惯性地说，“是不是，乖孩子？”

　　这一点倒是真的。我认真地点头。

　　安宁笑着说：“你又不姓王，怎么老是喜欢自卖自夸？”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话题转到了要建垃圾场的事。

　　何平不解地说：“人还没有搬走，怎么突然就要建垃圾场？”

　　“也不是突然。”爷爷说，“在说拆迁之前，就说要在两村搭界的地方建垃圾场。当时好些人，都说垃圾场肯定臭气熏天，污染很大，都不愿意，还联合到镇里上访。后来一年多没动静，我们以为黄了，没想到是定了，还要我们搬走。”

　　“听说明年还不一定搬得成。”奶奶说，“垃圾场就算没有污染，但我们村的地大多都在那边。如果地没了，我们家以后只剩几升田了。”

　　爷爷倒想得挺开，一边慢慢抚摸着我的头，一边说：“没了就没了，反正迟早要搬走，到时候什么都没了。”说完，还学苗苗的语气问我，“是不是，乖孩子！”

　　“爸说的对，没了就没了。”何为趁机说，“正好你跟我爸年龄也大了，身体肯定会一年比一年差，没必要再像以前那么辛苦。以后就种点田，再种点菜，把身体养好。外面世界很大，农闲的时候，还可以报个团，跟一些老头老太太，一起出去转一转。”

　　“小美女！”别人还没接腔，何平笑着对苗苗说，“看你爸多孝心，把你爷爷奶奶的余生安排得多美好！”

　　“我认为爸爸说的很正确！”苗苗跟个小大人似的，有板有眼地说，“一个人，不光要热爱劳动，还要学会享受生活！”

　　“行啊你！”何平哑然失笑地瞅着她，“说教起来一套一套的！那你教教我们，怎样才算享受生活？”

　　“又想拿我开心是吧？”苗苗微微转头，睨视着何平，有条不紊地说，“小姑你，现在连班也不用上，也不用担心没钱花，日子过得是自由自在，比谁都会享受，还用得着我教？”

　　何平扑哧一笑，忍不住又想拿手去挠苗苗的胳肢窝。苗苗却早有防备，一把倒在奶奶的怀里。大家笑作一团。

　　很快到家了。爷爷跟在我后面下了车，站在路边舒展了一下身体，兴致昂盎然地看着前面的田野。

　　随后下车的何平笑着说：“爸，还是家里好，对吧？”

　　“那当然了。”爷爷说，“要不老话怎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

　　奶奶一边找钥匙开门，一边说：“你爸他，做梦都想着回来，说是梦见西瓜腾都干死了。”

　　大门打开，但爷爷没的进去，而是直接往前面的园里去。园里今年又种了十几棵西瓜，我和苗苗，还有何为都跟在后面。

　　爷爷奶奶前后有十来天不在家，个把月又没见下雨，那已经结了十来个西瓜的腾蔓，要不是何乐回来浇了水，早就焉耷了。

　　苗苗见地里的西瓜没有往年多，正用小手数着。

　　爷爷指着园中间的一大块腾蔓说：“这两棵没有坐瓜，所以今年的西瓜比往年少。”

　　“好像又干了。”何为往四周看了看，对爷爷说，“这附近没有地方可以挑水吗？”

　　“我回去拿桶，到村子前面的水塘去挑。”爷爷说完，又招呼苗苗，“咱们回去喝点水。”

　　“我去挑吧。”何为说，“再给苗苗拿个瓢，让她来浇，她能行的。”

　　“我肯定能行。”苗苗信心十足地说，“给我瓢就可以。”

　　“不着急。”爷爷笑着说，“回去先喝点水，把帽子带好再出来。”

　　安宁回来时，买了些鱼和肉，还有一些蔬菜，正和奶奶在后面的厨房里准备做午饭，何平在打扫卫生。

　　何为挑着一担水桶去村头的水塘挑水，爷爷拿出一个长柄的浇水用的瓢，又给苗苗找了一个塑料的水瓢，各自戴着草帽往园里去。

　　“帮我拿一下。”苗苗一手按着头上被风吹动的草帽，一手把水瓢递给我。

　　我站起身，用嘴咬着跟在爷爷后面走。

　　何为大概是好久没有劳动，挑了几担水，热得是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也汗湿了，坐在园埂边的扁担上休息，还叫我过去挨他坐着。

　　苗苗弯着腰，按照爷爷教的那样，一丝不苟地往每棵西瓜苗的根部浇水，等全部浇完，同样是热得小脸跟苹果一样红通通的。

　　她站在地头，把草帽拿在手上当扇子，一边不停地给自己扇风，一边对弯腰扯着杂草的爷爷说：“爷爷，这些西瓜腾太渴了，我给它们浇水的时候，都能听到它们喝水时的滋滋声。”

　　“你别小看它们。”爷爷站起身来，指着那些瓜腾说，“它们跟人一样，也是有生命的，而且生命力更加顽强。”

　　“这瓜什么时候能吃？”何为问。

　　爷爷弯腰在面前的一个西瓜上拍了两下：“要不了半个月就可以。”

　　何为指着地里的西瓜对苗苗说：“这些瓜，你今年要是吃起来，我能肯定，会比往年更甜！”

　　“为什么？”苗苗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何为。

　　“因为这里面，有你刚才洒下的汗水！”何为仍指着地里的西瓜。

　　“我成瓜农了！”苗苗笑着说。

　　“小瓜农！”爷爷笑着拍了拍手，拿起水瓢说，“好了，都浇完了，咱们回去。”

　　吃过午饭，何乐一家三口来了。大家坐着说了一会闲话，我们准备回城。

　　临走时，何为对爷爷奶奶说：“等苗苗放了假，我们就动身，到时回来接你们。家里有什么事，交给我哥就行。”

　　“家里不用担心。”何乐说，“我会看着办的。”

　　“还有，”一旁的何平笑着说，“爸的年岁也大了，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重活累活，也可以使劲唤我哥来做。”

　　“平子说得没错。”安宁也附和道，“一岁年龄一岁人，适当要注意些身体！”

　　“我跟你妈会注意的。”爷爷笑着一边送我们上车，一边叮嘱道，“路上开慢些。”

　　苗苗依依不舍地与抱了抱爷爷奶奶，最后一个跳上车。

　　跟往日一样，我们的的车子走出老远，还能看到俩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路边。而我们，似乎在来的时候把话都说完了，车厢里很是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