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35、紧张兮兮

　　第二天上午，还不到十点，我正独自趴在阳台上替爷爷担心，何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何平姐妹俩以及李小凤。他们应该是从菜场回来的，我看见何丽跟李小凤的手里都提着一大堆的菜。想必何乐跟孙建军也来了。

　　何为把她们仨个跟菜一起送回来，只在家里呆了几分钟就又离开。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沉重，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

　　我默默把他送到门口，他关门的时候，见我担心体贴地望着他，就挤出笑容对我说：“乖孩子，好好在家。”

　　我除了努力点头，什么忙也帮不上。我知道他心情不好，我也知道爷爷病得很重，但我既不能出言安慰，又不能去医院看爷爷。因为医院不让我进去。

　　我转身趴在客厅地毯上我常趴着的地方想着心事。何丽系上围裙，在厨房里找出高压锅，准备炖莲藕排骨汤。

　　何平把米洗好放在电饭煲里，跟李小凤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择菜。我听见何为临走之前跟她们交待，说自己一下班就回来给爷爷奶奶送饭。

　　“怪不得人们都往城里跑。”李小凤一边择菜，一边往客厅里四处看了看说，“城里就是好，到处干干净净的，看着真舒服！”

　　“你们也可以搬到城里来。”何平说，“反正到时一拆迁，什么也没有了，你和我哥，就在城里打工。”

　　“转去二十年还差不多。”李小凤笑着说，“我跟你哥都一把年纪了，谁要呀？”

　　“话是这样。”何平说，“但有的人，光是在城里捡破烂，一年都能赚好几万。”

　　“你大哥才拉不下这个脸。”已经炖上排骨汤，开始洗菜的何丽笑着说，“但可以考虑跟小勇买。我听妈说，拆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村里已经有好几家都来城里看房子。”

　　“你还说看房子。”李小凤看了何丽一眼，“昨天晚上听何为说，爸今天要来住院。我就跟你大哥开玩笑，要不咱们也顺便去看看房子。你大哥一听，差点没把我吃了。”

　　“大哥可能是因为爸住院，心情不好。”何平说，“我们上去的时候，我看见大哥一个人，站在走廊的窗户边闷头抽烟。”

　　“他就喜欢瞎操心。”李小凤不以为意地说，“我听见那个去过咱们家桔园，长得文质彬彬的医生，笑眯眯地跟爸说，没什么大问题，安心住几天就可以回去。”

　　何丽站在厨房的洗菜盆前，一边洗菜，一边说：“爸的身体一直很好，这应该是第一次住院，我看爸跟妈，倒是有点紧张。”

　　“是有些紧张。”何平说，“我和占宇还有他爸妈，到病房屁股还没坐热，爸就一个劲地催我走，说医院细菌多，对胎儿不好，还叫我尽量别去。”

　　“爸说的有道理。”何丽说，“有什么事叫占宇多跑跑，你现在是俩个人，凡事要小心一些。”

　　“不就是怀个孩子嘛。”何平笑着说，“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动，整天紧张兮兮的，至于吗？”

　　“你别不当回事。”何丽一副老大姐的口气郑重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个孩子不容易。等把孩子生下来，你想做什么不会有人拦着你。”

　　“是这个理。”李小凤也说，“你这一怀就怀上了，可能不觉得什么。我娘家有个侄女，结婚好几年都没能怀上，最后没办法，去做试管婴儿。但一连两次都没能成功，说是花了不少钱不说，人也受了不少的罪，说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直到第三次才生下一个女儿。”

　　“为什么不是男人生孩子？”何平说，“罪都是咱们女人受了，真是不公平！”

　　“谁说不是。”李小凤说，“冒着生命危险把孩子生下来，如果是儿子还好，要是女儿，男人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还会骂你没用。比如姐夫。”

　　“你姐夫现在已经改了好多。”准备开始炒菜的何丽说，“自从那个派出所的所长，说我们家是他包保的□□对象之后。”

　　“这些男人就是想不通。”何平一脸向往地说，“女儿多好，贴心的小棉袄。我就喜欢女儿，就像苗苗一样。”

　　李小凤把择好的菜端到厨房，边洗边笑着说：“光你喜欢有什么用，得你公公婆婆，还有你男人喜欢才行。”

　　“不喜欢也得喜欢。”何平站起身，拍了拍手说，“有本事自己生去。”

　　“生什么？”安宁开门进来，一边换鞋一边问。我看见后面站着何乐和孙建军。何乐果然不太开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电梯声以及说话声。在安宁开门之后，我只把她的拖鞋准备好了，因为鞋架上只有苗苗和何为的拖鞋。

　　“真乖！”安宁挠了挠我的耳朵，转身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盒鞋套递给我，我从里面拿出两双鞋套再递给何乐跟孙建军，再回到原位趴着。

　　“在说孩子。”何平见何乐他们也回来了，边泡茶边问安宁，“你去医院了？”

　　“是的。”安宁点头，“坐了不一会，妈跟爸就催我回来，说是病房里的细菌多。我就跟大哥他们一起打的回来的。”

　　“早上我去的时候，我爸跟我妈也是这么说。”何平，“就差把我往外赶了，还叫我以后尽量不要去。”

　　“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孙建军说，“医院那种地方确实要少去。”

　　“没错。”安宁笑着放下手提包，在卫生间洗了洗手，往厨房里去，并朝何丽跟李小凤叫道，“大姐，嫂子，我来吧。”

　　“你歇着。”正在切菜的李小凤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安宁，“今天有我跟大姐就行了。”

　　“就让她们俩忙活。”何乐仿佛很累似的，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沉闷地说，“爸还要住好几天，何为又不会做饭，等我们都走了，要辛苦你几天。”

　　“别担心，还有我。”何平把泡好的茶壶，还有两个茶杯一起端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何乐从身上掏出黄鹤楼的烟，抽出一根欠身递给坐在另一边的孙建军，自己又掏出一根含在嘴里。他又从身上掏出打火机，正要点上，扫了一眼何平的肚子，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我们跟妈说好了。”何乐把嘴里的烟夹在耳朵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何平说，“医院里的饭菜又贵，又不好吃。你有时间就帮你二嫂做做饭，等你二哥下班回来再往医院送。他要是没有时间，就叫占宇帮忙，你不要两头跑。别爸没事，你又弄出事来。”

　　“说得我好像是纸糊的一样。”何平笑着问我，“是吧？叮当。”

　　我笑着点头。

　　“还是小心些好。”何乐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占宇的父母，明知我们不会叫占宇去医院照顾爸，刚才为什么还要主动提出来？照我看，就是怕你老往医院跑。占宇已经不小了，人家还等着抱孙子呢。”

　　“适当运动还是有好处的。”安宁把一会要用来送饭的两个保温瓶洗干净，放在餐桌上，又找出一把防盗门的钥匙递给何平，“早上我会把菜买回来再去上班，你有时间就慢慢走过来，我也会早点回来。”

　　孙建军跟喝凉白开似的，咕咚两口把茶喝完，端着茶壶先给孙乐的茶杯倒满，又给自己倒满。看着何乐说：“过两天，我让何丽过来。”

　　“算了。”何乐说，“何丽今年不是跟别人一起做绿化吗？那也是给别人打工，不能老是请假。爸只是吃药打针，自己能动，有妈一个人就够了。”

　　“我去医院的时候，碰到了冯医生。”安宁说，“他说爸目前主要是吃药打针，如果针打完，晚上想回家住也可以，早上再去医院就行。我说让爸妈晚上来我们这里住，但爸不愿意。”

　　何乐说：“爸一辈子要强，就算是子女，他也不愿意添麻烦。”他说着说着，嗓子突然有些哽咽，为了掩饰，拿起茶杯喝了几口。但喝得有点急，一时被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不但咳得脸红脖子粗，眼泪也咳出来了。

　　“别没见过粮食。”何平指着茶壶，调侃道，“你要是喜欢这茶叶，我买几斤送给你。”

　　“咳咳。”孙建军故意清清嗓子，“我也没见过粮食。”

　　“小意思。”何平豪爽地手一扬，“要多少，买多少。”

　　“男人是老板，财大气粗了，是吧？”李小凤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

　　“什么财大气粗？”何乐斜了何平一眼，“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

　　何平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两手可爱地托着圆润的脸庞说：“根本不用充，我已经胖了很多。”

　　“还会更胖。”孙建军笑着加了一句，“你姐当年就是这样。”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我也暂时忘却了烦恼，真希望日子永远这样。但有些事岂容我们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