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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愿望(下) ...

  •   04
      莉莉娜没有在日本呆太久。

      她大病初愈,家里人担心她,才刚过完圣诞就催着她回去,不让她参加心心念念的灯会。小孩一步三回头,又恋恋不舍地跑回喜欢的姐姐怀里,蹭蹭她的脸:“我下次再来看千春姐姐。”

      千春心都要化了:“我会来维也纳看你的。”

      莉莉娜喜欢的灯会在两天之后。

      浴衣、花灯、街头吆喝的小铺。

      橙黄色的灯海顺着沙滩的轮廓,一路蜿蜒到道路的尽头,摇曳着和海水融为一体。毕竟是庆祝新年的日子,灯会办得盛大又喜庆,敲锣打鼓的声音不绝于耳。

      千春弯下腰来,被一副蓝色的蝴蝶耳坠吸引了视线。不等她开口,有眼力见的小贩先她一步开口:“哎呀!先生!您怎么福气这么好,能讨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要是再配上一点可爱的耳饰,那谁还分得清您的女朋友和八重樱姬呀?这副耳坠美好得就像您二人之间的情感,比翼双飞,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可谓是——”

      “行了。”
      托马忍俊不禁地打断他:“你再夸下去,她要把你整个摊子都买空了。”

      街上人山人海,情侣、老伴和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把整条街塞得水泄不通。苹果糖和鲷鱼烧甜腻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装在袋子里的兰寿金鱼慢悠悠地游荡,挂在细绳上的铃铛被推搡着发出清脆的响。

      千春晃了晃手里兔子形状的小灯,把看中的那副耳坠递给他,跟他撒娇:“你帮我戴。”

      每年的灯会其实都千篇一律,托马本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要是放在五年前,别说是这些说不出材质的“劣质饰品”,他甚至连路边的小吃店都很少踏足。奈何千春是爱热闹的性子,自从和她在一起之后,他被大调侃“充满了平民的味道”。

      她皮肤很白,海蓝色的水钻摇曳在她的耳垂,莹莹一点,在浓郁的夜色下,像是真的停留了一只闪闪发光的蝴蝶。

      “漂亮吗?”

      “很漂亮。”

      他现在觉得,“平民的味道”没什么不好。

      无论是捞十几次仍然以纸网破裂告终、怎么也捞不到的金鱼,还是虚无缥缈的放灯祈愿,他曾经因为童年的阴影而避讳这些东西,可是如今,它们以另外一种形式、被神奇的人推到他面前,勾着他要停留在这里,为名为“幸福”的充实感买单。

      在神奇的人因为第二十一发软弹仍然没有打中气球而发出叹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问她:“你在打哪一个?”

      “第三排从左往右第六个……不,第八个。”千春把枪放到他手上。

      那是个刁钻的位置,粉色的气球被钉在最角落,不知道是不是店家刻意为难,被吹得格外小,固定得也不稳当,随着人流和微风摇摇晃晃。

      托马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你是真的想要,还是想要刁难我?”

      “两者都有吧。”她笑眯眯地如实回答,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想看你耍帅。”

      十项全能的小少爷还真的吃这一套。

      两分钟后,店家哭丧着脸,收拾着一整排被精准爆破的气球残渣,双手奉上了藏了很久的大奖——一只巨大的红色恐龙玩偶。

      千春心满意足地抱住那只快要比自己还大的玩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蜂蜜里浸泡过那样。
      “你不觉得它很像基尔兽吗?”

      托马从她怀里接过这只造型古怪的娃娃,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天,觉得威风凛凛的皇家骑士大人或许不会喜欢这种奇怪的类比。

      他正想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烟火的爆破声,“砰”的一下,在空中开出一朵明亮的花。

      接二连三的烟火在空中相继炸开,把夜色染得华丽旖旎。

      千春原本是在认真欣赏景色,可才刚看了一会儿,视线就不受控制地挪到托马身上去了。

      他一手抱着巨大的娃娃,一手拎着她在灯会上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那张英俊过头的脸在烟火里忽明忽暗,被浓郁热闹的节日氛围感染,变得柔软又温和。

      思念和欢喜在这一刻随着沸腾的血液一起涌上大脑,十二月的冷意被烧得消失殆尽,只有一股子野蛮的冲劲支配身体,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托马。”

      “嗯?”

      “我果然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我知道。”

      心脏软得一塌糊涂,他弯起眉,低下头来,和她交换了一个苹果糖味的吻:“我也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05
      没有人能拒绝在节假日和朋友一起吃饭,尤其是那个朋友拥有一个得诺贝尔奖的男朋友。

      从托马回到日本开始,数不清的饭局接踵而开,一点也不比上班轻松。

      千春趔趄了一下,在差点被凳脚绊倒之前,托马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把她安全送进浴室——她的酒量和定力同样堪忧,被蕾娜一顿吹嘘两人有多般配之后,几杯烧酒就喝得她头晕眼花。

      他叹了口气,觉得她的生活作风很难令人放心。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一下一下,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传到外面。他的大脑短暂放空了一瞬,才强迫自己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被放在沙发上的大恐龙娃娃,又把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
      然后他看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雪。

      今年的初雪来得实在是很晚,已经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了,距离新的一年还有短暂的三个小时。细碎的白色绒花柳絮似的从天上飘了下来,洋洋洒洒,漂亮得像是碎裂开来的小星河,落在地上,很快就看不到了。

      他突然想到,在一起的第二年冬天,千春去了维也纳过年。

      老派的欧洲贵族最讲究出身背景和门当户对,诺尔修坦的老夫人起先并不同意这场她毫不知情的恋情,她把拐杖在地板上敲得砰砰响,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托马不为此妥协,两人的关系在那段时间剑拔弩张到极点,结果最后挽救两败俱伤战况的居然是弗兰兹。

      他罕见的、难得的,在这个重女轻男的家族里摆出了族长的架势,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像对待托马的妈妈一样沉默。
      “我见过那个孩子。”他道:“托马长大了,母亲大人,您该相信诺尔修坦家血脉的眼光,他不会选错。”

      他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托马并不知情,但等千春来拜访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收敛了排挤,不仅不再做出任何的反对,甚至看起来有点喜欢千春——这是理所当然的,她身上有股吸引人的神奇能量,只要她愿意,她最懂怎样讨长辈喜欢。

      他断断续续地在心里回忆,突然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

      千春站到他身边。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大颗的水珠顺着还没擦干的头发噼里啪啦往下掉,流过修长的脖颈,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点深色的痕迹。
      “啊,下雪了。”

      酒精上头的大脑被水冲得清醒了许多,她凑到窗户上哈气,在那层临时的白雾上写了点什么,然后目睹笔画的最后半截和雾气一起快速消融。

      “你在写什么?”托马顺手接过她手上的毛巾,替她一点点擦干那颗湿漉漉的脑袋。

      “我在写你的名字。”她笑盈盈地回答:“这可是今年的初雪诶,很适合许愿。”

      “圣诞也很适合许愿。你最近的许愿频率会不会太高了?”

      “有什么关系嘛,这是新年的特权。”千春把头靠到他的身上蹭了蹭,撒泼似的任凭水汽打湿他半截干净的睡衣:“你有什么愿望吗?”

      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暖呼呼的。他突然觉得,弗兰兹当时说的话并不完全对——至少在恋爱这件事上,不存在“是否选错”,因为一直以来,勇敢做出选择的人都不是他。

      在金属幻影兽的回忆里、在生化莲花兽的幻境里、在私人飞机那条狭窄的过道里。从头至尾,都是十八岁的栗原千春先“看到”了他。她扒开那些乌糟糟的外壳,坚定又执着地对他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他说喜欢。

      被爱着的灵魂长出新的骨肉,一点点覆盖掉以前的伤疤。

      他的愿望早在很多年前就来到他的身边了,所以……

      “我没什么愿望。”他微笑。

      “真的吗?那我许愿啦!”

      浅粉色的漂亮云霞在她的脸颊上蔓延,一双眼睛因为刚沐浴过的缘故,看起来水灵灵的,氤氲着一层雾气,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
      她双手合十,声音甜润,每个字都裹着浓浓的笑意:“我许愿,明年、后年、大后年……接下来的每一年,都是和托马相爱的一年!”

      强烈的、无法自制的悸动如洪水猛兽般爆破,光影斑驳,他听到整个灵魂都为她震颤的声音。

      毫无危机意识的小猫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地凑到他跟前:“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了?”

      下一秒,她被捏着后颈抬起头来,在她骤缩的瞳孔里,托马轻轻柔柔地吻下来——
      所有的声音在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抱起来、怎么来到床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的灯,大脑晕晕乎乎,只攀附在他的肩窝,死死攥住他半敞的衬衣,将上好的材质抓出大片狰狞的褶皱。
      意识沉浮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没有骨头的水母,又或者是天边一朵积雨云,潮湿、柔软、娇气得不可思议。

      事实也的确如此。

      墙壁上的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难以承受的欢愉无休无止,变成一团火,在灵魂里灼烧起来,滚烫得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

      掉在地上的手机响了。

      她眼神失焦,无意识地要看过去,可才堪堪小幅度地转过头,就被一只手扣着下巴转了回来,重新被严严实实地拢进大片的阴影里。

      “电……呜……电话……”

      然后他去亲她,把她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唇边,直到她胸腔里的氧气被榨得一干二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呜咽,有点像在哭,又像是在撒娇。

      视线模糊又清晰,她被亲得七荤八素,透过湿漉漉的额发,看到他深邃的瞳孔,泛着红浪的眼尾,还有眼睛里的自己。

      “……抱歉,”他的嘴唇擦过她的耳畔,低声含住她的名字,再吻去她颤抖的眼睫和莹亮的泪珠:“这个时候,我只想你看着我一个人。”

      于是她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噼里啪啦地顺着脸颊落入汗涔涔的脖颈,再一路向下,和暧昧的水痕滚在一起,晕出大片大片深色的枝桠。

      他无端想到春寒里抽出的新叶、夏日里融化的橘子冰沙、冬日里在枯枝上歌唱的小鸟。理性变得苍白,生命里所有具象化的幸福感燃烧至沸点,最后全都变成栗原千春的名字。

      夜色浓稠,若是撩开窗帘往外看去,能看到介于藏青和黛紫的天空兜住繁华的城市烟火,再呼啸着地汇入大海。电视机里的红白歌会咿咿呀呀唱到尾声,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寺庙的钟声叮叮当当,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
      这些她通通听不到。

      她只能听到鼓动的心跳,沸腾的海潮,还有他俯下身来,郑重说爱她的声音。

      “砰——”

      新年的烟花在窗外绽开,星星从天上掉下来,她恰巧伸出手,接到了她十八岁时一眼就喜欢上的、最亮的那一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愿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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