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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字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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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常岁抽了抽嘴角,讪笑:“吾自知他犯下滔天罪孽,但无论善恶,还是交于帝君妥当些。”
他抿了抿唇,掀起眼皮,淡漠疏离的目光落在那将死之人的身上,无悲无喜。
刘拂晓一听叶常岁竟不打算包庇自己,有些情绪激动起来,对上了那目光,冷笑一声:“叶叔叔,当年若非离长老心善,如今这西宿神君,本该是小仙的父亲!”
叶常岁叹了口气,一头白发映得他的脸更加白净,薄唇轻言,语气冷漠:“就算没有吾,你的父亲,也做不成西宿神君。”
刘拂晓一怔,但未等他再次开口。
只见叶常岁抬手,灭了另一只手上的烛台上的火光,而刘拂晓的身下也立刻出现一道巨大的阵法。
随后,一道白光闪过,虚影与那守仙已不复原地。
闻唳默默的看着,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徒留断裂的铁链时,冷笑一声。
游魂困惑:“你又在笑什么?”
闻唳不紧不慢道:“笑有些人,枷锁太重。”
“南宿神君。”秋轻云倏尔淡然开口。
闻唳收起雀归伞,转身看向她,神色自若,平静开口。
“刘拂晓既被押送白玉京,帝君定会严惩,至于叶常岁,前辈无需多虑,无论他求情与否,刘拂晓逃不过九玄台之刑。”
秋轻云莞尔一笑:“多谢南宿神君。”
“如此,本座也能安心走了。”
闻唳沉默不语,但秋轻云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洛神早已陨落,如今面前的这位不过是残存灵力意识靠洛神神力化作的躯体,再加之她动用了洛神花,受了那毒纹诅咒,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前辈。”他俯身朝秋轻云恭敬行了一个礼。
秋轻云眉眼轻弯:“你是朱雀后人。”
闻唳垂下眸,不置可否。
“朱雀重情重义,嫉恶如仇,你与你的祖先,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秋轻云浅笑着摇了摇头。
闻唳垂眸不语,随即,他又听到秋轻云一句风轻云淡的问。
“闻唳,本座看到,你心有悔意。”
秋轻云一字一句道。
闻唳的神色再也挂不住了,脸上闪过一瞬错愕,他望向秋轻云,薄唇轻言。
“前辈,你知道。”
秋轻云摇了摇头,但笑不语,不作回答。
她蓦然转身,看见了抱着华婉素的阿皎,微笑着,缓步走去。
走到阿皎的面前,她弯下眉眼,朝阿皎微微一笑,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昏睡的人身上,怎么也不移开。
“照顾好她,鸣玉还在守仙府,天亮之后你可以去找她,此外,临别之际,本座还想赠你一份佳礼,也算是弥补本座之罪。”
秋轻云平静开口,语气温柔,轻的似乎怕吵醒了那昏睡的人,出口的话听起来也丝毫不像是在交代后事。
可这是,在此所有人的心知肚明。
阿皎抿了抿唇,低下头,浅浅点了两下头,对方哑然失笑,抬起手,指尖轻点上她的额头。
阿皎只觉得额头流过温和舒缓,随后朝下,延伸至咽喉,咽喉刺痛一瞬,使她下意识皱起眉。
“可惜了,本座再也喝不到你的枇杷雪梨汤了。”她听到秋轻云如此惋惜叹道。
掀起眼皮,只见,在她面前,秋轻云的身体在慢慢溃散,开始渐渐化作些细细碎碎的白色光点。
阿皎连忙放下木盒,随后快速抽出一手一抓,手却直直穿过了秋轻云那渐渐化作白色光点的身体,抓了个空。
“别…”
一个字蓦的自她口中发出,她的脸上立刻出现了茫然,呆愣原地。
秋轻云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眉眼间擒着笑意,目光轻柔的扫过阿皎怀中的华婉素,如拂面而来的春风一般煦和。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神色一变,瞧着是有些懊恼,应当是想起了一件被自己遗忘了的,很重要的事情。
幸好,想起来了。
一阵清风而过,那些白色光点却没有随风而去,而是接二连三的汇聚到华婉素的身上。
最后的最后,徒留下一道轻柔温柔的声音,飘渺,轻浅,如同拂面飘去的一阵和。
“阿皎,记得替本座向她,道个别……”
幸好,算不上晚。
秋轻云将残留下的洛神神力,全部汇入了华婉素的体内,这就意味着,华婉素今后便就和寻常人一般,傀儡身会渐渐变得与常人的身体一样,之后便是生老病死,轮回百世。
“秋…轻…云…”
阿皎疯狂摇头,她刚刚才能发出声音,显然不是很熟练,即使这样,声音里已经可以听到那明显的颤抖与哽咽,甚至还有些沙哑。
脑海只剩下秋轻云消散前的最后的那抹笑颜,刺目,刻骨。
其他的,再也不能干扰她现下的情绪。
“不要走……”
没人再能答她的话。
她无声啜泣起来,泪珠如断线的珍珠大滴滚落,留下一道温热的泪痕,干涸在脸庞上。
那棵枇杷树上的枇杷接二连三掉落下来,不过片刻,彻底成了一颗彻底的秃树。
而此刻,天色已然泛白,明显是要天亮了。
至此,洛神是真的陨落了。
如同山间晨间的袅袅青雾,缓缓散去,不告而别,除了叶上露水,还有多少可以证实,它曾存在过。
而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洛神神力一说了。
洛神花,再也不会开了。
闻唳如此想着,他站在原地,看见神的陨落,人的啜泣,而天色破晓,伴随着一道鸟雀的鸣叫,划破长空。
天亮了,而一切,也该停之。
华婉素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中星光点点,她一看,自己竟被阿皎抱在怀里,而阿皎的脸上似乎残留着泪痕。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抬起手,擦掉了阿皎眼眶里刚刚滑落的泪。
阿皎一愣,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她醒了。
华婉素自顾自的起身,还顺手拉起了阿皎,左右看了一遍,似是在找什么人。
“别看了。”闻唳自然清楚,没忍住说道。
华婉素抿了抿唇,斗着胆子问道:“神君知道济洛去哪了?”
闻唳闭口不答。
但华婉素已隐约猜到。
阿皎默默的蹲下身,捡起了木盒,随后小声嗫嚅道:“小姐。”
虽说声音细若蚊蚋,但华婉素离着阿皎那么近,显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如白天见了鬼一样,惊奇的看向阿皎:“你会说话了?!”
阿皎默默点了点头。
华婉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边一字不发的神君:“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凝眉思索,突然恍然大悟:“是济洛!”
她猛地看向闻唳,似乎在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是济洛对吗?”
闻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华婉素一惊,辛好阿皎眼疾手快扶住她,这才没叫她跌倒在地。
“济洛啊……”她掩面而泣。
“你为何如此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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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死了吗?”华婉素看了看自己的手,但又感觉有些奇怪,像是木头雕刻而成的,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装饰,竟然是一袭嫁衣,艳丽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震惊之余,她依旧没忘记抬眼看向自己对面那风姿绰约的女子,心中问题数不胜数。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她一连追问两个。
女子嫣然一笑,她本就生得貌美,笑起来更是美得人神共愤,声音也若清泉汩汩般清冷悦耳,好听极了:“你先救了我。”
华婉素不明所以。
但女子显然也不打算解释这个。
“我名唤秋济洛,你叫我济洛便好,至于我到底是谁,你不必再问了,你只需知晓,如今的你,只是魂魄暂存在这副傀儡身里。”
华婉素抿唇,斟酌开口:“那你…为何…要救我?”
秋济洛有些不怀好意,沉声笑道:“你说,恶人该有恶报吗?”
“华小姐,你穿嫁衣的样子,真的很美。”
华婉素脸色不是很好,但毕竟是具傀儡身,变化也不是很大,现下,她已换去那一身嫁衣,而是穿着一身白衣,墨发随风飞舞,发上还插了两朵小白花。
她跪在两座坟冢前,低头沉默着,面前是只有一块墓碑上刻着风骨峭峻的字。
兄长华兰玉之墓。
至于另一座,只是立着一块无字碑。
华婉素失魂落魄的跪在两座墓碑中间,不断的将手中的纸钱扔进火盆里,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她闭上眼,压抑着内心散出的痛楚。
闻唳不动声色的靠在远处的一棵树上,默默看着,一字不发。
游魂啧啧两声:“想什么呢?”
闻唳面无表情,不紧不慢道:“你知道,古籍上记载的洛神,是如何陨落的吗?”
游魂:“愿闻其详。”
闻唳神色自若,偏了偏头,不紧不慢道:“昔年洛水干涸,花凋草枯,洛神秋祭神力以填之,方得解。”
游魂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多的神仙,会为苍生献祭。”
“是吗?”闻唳冷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都说魑魅魍魉最是可恨,但以本君所看,未必如此。”
他站直身,眼看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阿皎已经带着鸣玉过来了,三个人整整齐齐的跪在那两座坟冢前,令闻唳有些叹为观止。
不过他可不打算一直呆在这里,此间既事了,当然是没他什么事了。
于是他抬手,灵光一闪,转瞬消失原地。
华婉素站起身,打算与那神君道声谢,转身却并未看到人影,心知这是不告而别了,于是朝闻唳走之前靠着那棵树行了一礼。
“多谢南宿神君出手相助,祝小女洗去冤屈,望神君今后…不论何事,皆得偿所愿。”
“小姐,哪有你这样道谢的?”鸣玉没忍住嘲笑道。
华婉素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是神仙,什么都不缺,但比起刘拂晓那伪善的神,他才该是我们该敬的神。”
鸣玉点了点头,附议道:“他确实是个好神仙。”
华婉素转身,看向那无字碑,走过去,半蹲下,抬手摸了摸那光滑的碑身。
“济洛,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也谢谢你,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也帮我…”
她莞尔一笑,然后端过阿皎手中的枇杷雪梨汤,放在了那无字碑前。
“我可特地叫阿皎做了一碗枇杷雪梨汤。”
阿皎抿了抿唇,她垂下眸,目光却瞥了眼那无字碑,随后,她从袖中竟拿出个银铃。
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在这里回响荡漾,悠长绵延。
九玄台上,天雷滚滚。
刘拂晓被绑在台上,一道天雷劈头盖下,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喊。
闻唳凭空出现,他的目光扫过台上受刑的人,淡然冷漠。
“你来了。”关雎鸠浅笑安然。
闻唳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叶常岁呢?把他送来就跑了?”
关雎鸠感到有些头疼,无奈扶额:“他连人都没来,是他那个小侍卫送来的,不过倒是用了隔空传音,这刘拂晓的罪行是他亲自说的。”
闻唳挑眉:“哦?全盘托出?”
关雎鸠叹道:“帝君本就知晓所有,无奈不能言罢了,他全不全脱出,又有关系呢?”
闻唳点了点头:“也对。”
关雎鸠寻着他的目光看向台上:“这刘拂晓怎么说也是个守仙,还是常岁的侄儿,帝君下令少一道玄雷,起码让他少了些痛苦。”
闻唳没忍住冷笑一声:“一个自爆神魂的人,少一道多一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自爆了神魂?”关雎鸠惊诧不已。
闻唳未答,也并非否认。
关雎鸠显然了然于心,他低下头,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着,沉默不语。
九玄台之上,当八道玄雷彻底结束后,绑住刘拂晓的铁链自觉的松开了,他瘫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身上紫电游走,但都抵挡不了神魂处传来的剧痛。
他的神魂早就碎了,八道玄雷而下是彻底将其撵作了齑粉,他的肉身开始溃散,碎裂。
闻唳缓步踏上台,走到了他的眼前。
消散之前,刘拂晓冷笑一声,望着那抹红,咬牙切齿的诘问:“南宿神君。”
“比起我,你又清高到哪里?”
话落,魂消,人去。
闻唳冷眼旁观,神色依旧。
“闻唳,且慢。”
闻唳走下九玄台,刚打算离开就被关雎鸠喊住。
他闻言转身,看向那青衣公子。
关雎鸠扬唇一笑:“再过几日,便是火凰与烛龙喜结连理,介时莫要忘了。”
闻唳不是很感兴趣:“能不去吗?”
关雎鸠摇了摇头:“阴九烛那家伙到底发了喜帖,都送到你那祈朝楼了,况且帝君都赏了脸,他是老山神的后辈,身为四神君,你不去,怕是说不过去吧。”
闻唳有些头疼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
这老山神当初也算是太清帝君的至交好友,上古仙人,确实要有威信的多。
他转身,打算离开。
“你现在去哪?”关雎鸠有些困惑,毕竟闻唳去的可不是回祈朝楼的路。
他望着闻唳离开的背影,只听到对方不紧不慢的回答,轻轻扬扬。
“有些事,需找一趟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