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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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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朝好迟,乾儿从右仆射府里都坐好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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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下冕旒,整个人松快了一大截,李世民靠着长孙坐下,肉眼可见的腻歪,承乾心下后悔,干嘛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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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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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一把按住要起身的承乾,道:“用过午膳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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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舀了一碗红豆汤递给承乾,道:“今日去了两仪殿,怎么没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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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不好推拒,只得低头接了汤,放在案上,道:“原本是有话想同您说,可见您还没下朝,就先去看看魏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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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笑笑,道:“他是夫子,我看你们像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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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那张嘴巴,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了承乾的眼缘,仅凭魏征前世曾经维护过承乾吗?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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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低头不语,他若是能生在布衣之家,何尝不是大幸?至少父亲和臣子之间的相处,也是他羡慕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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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赶紧出来解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右仆射兼任太子太师,父子也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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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抿了口红豆汤,长孙又夹了一个酥饼到承乾碟子上,母亲送过来的,尽管不是很想吃,承乾还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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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都憋着东西,这顿饭吃的实在压抑,最难受的还是长孙,左右打圆场,仍是一片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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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好了,回东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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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父亲母亲点头,承乾已经起身行了礼数,转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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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脾气收敛一点儿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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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尴尬一笑,脸上蒙了一层落寂,道:“我是存心打趣,这要是父亲和魏征,乾儿绝对不会一言不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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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都给整无语了,暗道:你们父子之间有多少芥蒂心里没点儿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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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儿来,他总有一天会理解二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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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日的墙角,李世民苦涩一笑,道:“不,他不会原谅我的。他,不愿意同我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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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叹了口气,目前看的确如此,或许会有转机,但转机的希望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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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甘露殿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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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丈夫要去东宫,长孙到底没点破,只道:“八岁,别家孩子都还在肆意玩闹的年岁,他已经被告知他是太子,要谨言慎行,事事万全。十二岁,一般人家的孩子还在玩儿泥巴,承乾已经要去上朝了。十四岁,别人家孩子鲜衣怒马,他第一次监国。十五岁,父亲开始疏远他,他失去了父亲疼爱。十八岁,母亲没了,他失去父母疼爱了。没有父母疼爱,还要面对周遭形形色色的指责,斥骂,还有兄弟手足的为难。承乾骨子里的执拗刚毅像你,可你们的经历是完全不同的。父皇偏心是真,那也是在你功高盖主之后。你那百步穿杨的箭法还有那一手好字,不也是父皇手把手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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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立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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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自信天成,走上玄武门,用实力告诉父亲,你不比他任何一个儿子差,求得是公道。承乾是爱而不得,卑微到极点的飞蛾扑火,不论成败,求得是自己不被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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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不言,抬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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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回忆幼年,父母慈爱,兄姐爱护。承乾的幼年,被大伯父和四叔家的孩子欺负,父亲也不怎么亲近他,兄弟还喜欢在父亲面前抢风头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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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李世民声音发颤,道:“不要再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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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笑笑,道:“承乾对我的惦念,很好理解,因为只有我的爱叫他感觉到了,单纯的父母爱护子女,不因为他是否比谁聪明,是否出挑。至于祖父和恩师,前者对他没什么威胁却又对他有几分在乎,后者是惺惺相惜,不会害他,在这两个人面前他不需要藏着掖着,做内心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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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走出立政殿,长孙唤了宫娥进来将案子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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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料,李世民果然到了东宫,承乾换了一身常服,看样子是预备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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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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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默了默,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想出去骑马郊游,看遍山红叶,却不想说,说了父亲肯定要跟着,他不喜欢和父亲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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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是有吩咐派人说一声就是,怎么亲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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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随着承乾进殿,道:“你不是说有话要说,是私事还是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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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奉上茶点,李世民看了一眼,道:“你宫里头的茶点倒很是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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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笑笑,唐的点心和宋没法子比,他这个千年老鬼也算是阴差阳错开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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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软酪,香甜软糯,您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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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拈了一个在指尖,轻轻咬了一小口,道:“你如今倒是会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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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笑道:“宫外的玩意儿,偶然看到改良一二,图个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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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转回正题,道:“你去两仪殿,有什么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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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深吸一口气,使了个眼色支走了殿内侍奉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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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史册,古往帝国由盛转衰都逃不开一个‘粮’字,贞观一朝,您就三次往洛阳就食。雉奴去了七次,武后甚至直接定居在洛阳。粮食安全于朝廷而言,实在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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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道:“一个国家吃不饱,什么都是枉然。乾儿,可是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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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有想法,承乾起身走到右侧阁子上,取下一副卷轴,这是他依照记忆临摹,来源于后世明朝利玛窦和徐光启,这个时代是看不到的,但他是一个超越了时空的“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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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看这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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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将卷轴展开,昏黄的画卷,长江、黄河,秦岭横贯中央,山东广袤的平原,南方横亘交错的山岭,各兵家重镇等等不尽详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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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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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缓缓坐下,道:“灵魂也是有记忆的,这是我过往漂泊所见。此次经洛阳南下,一路对比,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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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爱不释手,这样一副地图,可比青雀搜罗整理成本的《括地志》更叫他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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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秦汉至今关中地区的粮食亩产,下降的很是严重。可关中的人口,却是只增不减。陕东地区,川蜀地区土地平阔,沃野千里,但于关中而言,远水难解近渴。一旦受灾,长安就显得十分被动,以至于天子不得不就粮于洛阳,或者西逃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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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笑道:“乾儿不尚空谈,必定是有了法子了,今日去两仪殿为何不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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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点点头,道:“我是想了法子,但涉及面儿太多,所以没贸然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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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微微一笑,小心的将图合上,走到承乾身边,一只手落在儿子肩头,道:“不妨事儿,阿耶会护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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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避开父亲的亲昵,道:“第一,川蜀、中原地区土地肥沃,可作为朝廷的粮食后备,朝廷颁布法令,限制这两处土地买卖,保证耕种面积稳定。第二,修筑水利工程,保证灌溉,即在灾荒之年,尽可能的蓄水防旱,分流防涝,降低损耗。第三,确保关中到川蜀和中原的水运,陆运畅通。第四,重新排列各州府的区划,就是叫地方丧失对中央的天险,加强朝廷对地方的管控。这是总得方面,具体实施,诸多细节,我能想到的,我会好了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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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笑道:“光是第一条,你就要得罪一堆的山东世族。第二条,且不说财力如何,这当中多少官员有机会中饱私囊?你又要阻了多少人的财路。就算抛开这些,只要你提了,指定有人说你大兴土木。第三条和第四条,算是得罪人比较少的,但第四条却是我最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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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道:“商鞅、李悝、申不害都在变法,为何秦成功了,魏国和韩国却失败了。后世指摘商鞅二十年变法残酷,叫我看来,却是这份残酷成就了强秦。就是因为有这二十年的铁血,新士族站稳脚跟,老士族复辟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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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道:“新旧碰撞之中,商鞅的下场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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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命难永,不忌讳做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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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儿!”李世民声音重了三分,他的心仿佛有人在揉搓。“我不会再叫青雀伤害你了,也不会再允许言官中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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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笑笑,争宠于父亲同青雀争长短,在乎父亲的看法不敢和言官正面起冲突只能默默忍受言官的斥骂。可当他不在乎了,一切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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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是我不懂事,现在莫说青雀冲冠诸王,就是他冲冠帝后,我都不会再和他争长短了。至于言官,而今我不顾忌任何人对我的看法,他们再想拿我做成就他们清誉的垫脚石,骂不死他们是他们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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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心口一阵绞痛,道:“乾儿,阿耶更喜欢那个不懂事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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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微微一笑,夹带着几分悲凉,道:“盼着我懂事的是您,如今又要我不懂事还是您。陛下,您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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