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冰》药古

4、照顾

　　快到中午的时候，崔阿姨敲响了房门。
　　还没等房间里的程意说些什么，崔阿姨就推门而入，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程天赐，轻声道：“天赐现在怎么样了？”
　　程意说：“刚才给他测了体温，没有发烧了。”
　　崔阿姨走近床边，对程意说：“叫天赐起床吧，我熬了些粥。在医院折腾了这么久，他也该饿了。”
　　程意知道程天赐这小孩有起床气，如果有除了他父母以外的人把他吵醒，他就会闹别扭，不管对谁都一样。这一点，崔阿姨是知道的。
　　而程意对发脾气时化身熊孩子的程天赐毫无办法。他是恃宠而骄了，倒让程意左右为难。
　　程意不再纠结这些，只是应了声“好”，然后轻轻叫了叫天赐的名字。程天赐没反应，可能是因为吃了退烧药，睡得太沉。程意又喊了一声，程天赐终于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舅舅？”程天赐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但也许是生病的缘故，他罕见地没有发脾气。他揉了揉眼睛说：“我头好晕，喉咙也疼，鼻子堵住了。”
　　程意耐心地说：“你刚退烧，头晕是正常的。”他拽过几张纸巾，给程天赐蹭鼻涕。
　　崔阿姨从衣架上拿起程天赐的外套，给他穿上，发现了什么严重紧急的状况似的，咋咋呼呼地说：“天赐，你嘴唇都起皮了。”她转过身，语气里带着责备：“你都没有喂他喝水吗？这怎么行呢？”
　　程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天赐都没有醒来过，他要用意念喂水吗？
　　程意想解释，又觉得无话可说，便不再说话，拿起程天赐摆在床头柜的水杯，走到厨房倒一杯温水。
　　等他回到饭厅的时候，程天赐已经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一小锅白粥，放着两副大人的碗筷，还有程天赐专用的的勺子和碗。
　　崔阿姨小心翼翼地给天赐盛了一大勺白粥，刚煲好的粥热腾腾的，散发着浓郁的米香。她笑眯眯地说：“天赐，小心烫，凉了再吃。”
　　见天赐坐着不动，崔阿姨拿起程天赐的碗勺，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再喂到天赐嘴边。
　　程意觉得这不大卫生。而且，以前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天赐这么娇气。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很独立了，只是在父母面前喜欢撒娇而已。
　　琢磨了一会儿，程意开口道：“崔阿姨，让天赐自己吃吧。天赐生病了，免疫力低。”
　　崔阿姨的脸色瞬间不大好看，她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天赐还小，喂他不是很正常的么？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
　　程意一时语塞，觉得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道：“抱歉，崔阿姨，是我错了，当我没说吧。”
　　而程天赐本人却没有在意这场小小的风波。他往碗里看了一眼，就摇摇头说：“我不吃白果。”
　　就像程意不喜欢吃香菜一样，程天赐对白果的厌恶也达到了极点。以前熬白果粥，因为有他父母在，就算再不喜欢，天赐也会吃掉。现在程心和方明不在，程天赐就是称大王的小猴子。
　　程意对天赐说：“天赐，听话，白果清热。喝完粥，等病好了，我在带你出去玩。”
　　程天赐却并不买账，和崔阿姨对峙，双方僵持不下。
　　程意只好小声说：“再给你买个游戏机怎么样？”
　　崔阿姨耳尖，把这番话听了进去，也不管这是不是程意的缓兵之计，抢在前头说：“他爸爸都不给他玩游戏的，这么小的孩子，近视了怎么办？”
　　程意认真地说道：“玩游戏可以寓教于乐，还可以锻炼智力，启迪思维，培养动手能力，对天赐有好处的。”
　　程意在心里反思了一下，天赐小小年纪就会玩王者，都是受了他自己影响。以后还是要控制他的游戏时间。
　　崔阿姨好像被程意说的一番话唬住了，但是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好说：“不管什么益智不益智的，游戏就是害人。小意，等你有家庭、有孩子了，就能明白阿姨说的话了。”
　　家庭和孩子，从来不在程意对未来的设想之内。
　　程意不以为意，没有再回话，只顾低下头喝粥。
　　崔阿姨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她放缓了语气，说：“小意，你别怪阿姨说话刻薄，我都是在为你们好啊。”
　　程意回答道：“我知道的，谢谢阿姨。”
　　而程天赐和程意在暗地里达成了交易，程天赐眼角眉梢上都沾满了愉悦。他乖乖地张嘴吃下崔阿姨给他喂的粥，只是在咀嚼白果的时候，眉头皱起来，但还是将好几粒白果全部吞了下去。
　　哄程天赐吃药本来也是个麻烦的过程，容易让大人崩溃。
　　不过程意搬出了刚刚的“游戏机”奖励，程天赐立马乖乖地把药吃了下去。
　　吃过午饭后，虽然程天赐偶尔有些头晕和发汗，但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程意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十万个“如释重负”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绪。
　　如果程天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程意就成了程家的千古罪人了。
　　即使程心一直帮着自己说话，程意也知道方明有多不待见自己。看来，以后少点来叨扰他们一家三口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才是上策。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和程天赐的甥舅关系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程天赐虽然娇纵了一些，在某种程度上也早熟、懂事。平心而论，程天赐并不会令人讨厌。毕竟程意是快奔三的大人了，就算不喜欢调皮捣蛋的程意，也不会真的和一个小孩子较真。
　　下午，程意陪程天赐读了几本儿童绘本，还翻了几页英文原版的《哈利波特和魔法石》。
　　程意在语言上也算有点天分，他大学读的是文科专业，英语不错，因为兴趣学过两门外语。指导程天赐这个今年九月才进小学的、目前最高学历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意逐字逐句地给程天赐念英语原文，然后解释用手指着的单词的意思。
　　但程天赐似乎并不大感兴趣，读了还没到一章，他就集中不了注意力了。程天赐拽了拽程意的衣角，目不转睛地看着程意，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舅舅，手机借我玩会游戏吧。”
　　“不行。”程意果断拒绝。如果让方明知道了，他肯定又要被揪住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就像高中时班主任骂自己一样。但后者的杀伤力比前者的大多了，因为沈西朗总是见证着程意挨批的每个时刻，让程意觉得特别丢脸。直到在一起后，程意才知道，沈西朗只顾学习，根本没有看他。
　　程天赐瞪大了眼睛，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可是，你刚刚和崔阿姨不是这样说的。”
　　程意：“……”
　　原来你有在听啊。
　　程意这时才发现，他似乎低估了程天赐的理解能力。
　　程意揉了揉程天赐蓬松的头发，语气平和地说：“等你病完全好了，舅舅再给你玩，好吗？”
　　程天赐拗不过他，带着软绵绵的鼻音说：“舅舅，别忘了你刚刚说的。要给我买部游戏机。”
　　“好好好，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放心吧，”程意道，“不过，你不能告诉爸爸妈妈。”
　　程天赐点点头，然后就打了个哈欠，砸了砸嘴说：“我有点困了。”
　　程意用手背探了探程天赐的体温，没有反复烧起来了，松了一口气。他帮程天赐盖好被子，又关了房间里的灯，把窗帘拉上。程意说：“睡一会儿吧，等会吃饭的时候崔阿姨会叫你起床的。”
　　程天赐揉揉眼睛，问站在飘窗旁边、背对着自己的程意：“舅舅，你要走了吗？”
　　小朋友的话里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意味，程意听出来了，他愣了愣，说：“是啊。”
　　“下次再带我出去玩吧。”程天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用被子蒙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好。”程意笑了笑，“想出去玩，就告诉你妈妈，让她联系我。”
　　虽然程天赐早就会自己打电话了，但程心对于谁带她儿子出去玩，去哪玩，还是管得很牢。
　　等程意在玄关的鞋柜边上换上他的运动鞋，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崔阿姨走过来说：“哎呀，小意，不吃完晚饭再走？”
　　程意礼貌地说：“不了。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先走了。”
　　崔阿姨露出遗憾的神色，说：“我还做了你喜欢的咕噜肉。要不，我给你用打包盒装点回去？”
　　“不用麻烦了，崔阿姨，我晚上和同事出去吃饭。”程意回答道。
　　崔阿姨笑了笑说：”没事。下次再过来玩啊。”
　　程意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崔阿姨又叫住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小意啊，你不要怪崔阿姨和你吵，我只是看天赐发烧了，心里着急得很……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程意说：“我们吵了么？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程意不至于和一个住家阿姨过不去，更何况，崔阿姨那火急火燎的脾气，他也是清楚知道的。
　　“对了，小意，”崔阿姨看着程意的脸，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你的脸也该剃一下了，男人还是要有精神气。还有，少熬夜，你年纪不小了，比不上十七八岁的时候……”
　　程意知道崔阿姨又想讲她在网上看到的各种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连忙说：“我知道的。”
　　带上门之后，程意摸了摸下巴处的胡渣，确实有点扎手。
　　他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只是高中的时候有些自恋，程意在那时认为自己长得还算不错。
　　等踏上电梯，看向四周的镜子时，程意终于体会到欲言又止的崔阿姨想表达什么。
　　他的头发有些乱，眼睛下挂着淤青色的黑眼圈，嘴唇干燥起皮，肤色暗沉，像鬼一样。
　　不管是镜中的样貌，还是长大的程天赐，都在提醒程意，他早就不年轻了。
　　程意垂下了眼睛，看向自己那双有些发黄的白色球鞋，心想，原来今天沈西朗见到的自己是长这样的。就像清路尘和浊水泥，沈西朗和他的区别差天共地。
　　那并不是他曾经多次设想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