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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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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葳蕤是一个临床专业的医学生,将来会成为外科医生,手对他来说本来应该很重要,可是他喜欢打篮球,喜欢极限运动,右手手背上纹着在十字架上垂死的耶稣,染着一头金发,左耳耳骨上有三个耳洞,戴满了不同形状的黑色耳钉。
在一般人眼里,他是很矛盾的。他的行为与他的身份是矛盾的,他肆意招徕目光的旺盛生命力与对待感情的状似漫不经心也是矛盾的。
米栎初见他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单纯被他实在张扬又鲜明的外表和外放的惊人活力吸引惊艳,以为他与自己是截然相反的两面,而在知晓他的身份后,又觉得或许他们是同类。
米栎是个残疾人,又从腿受伤之后就一直在家自学,很少出门,所以有一种苍白的病弱感。但同时他又是强势的,他有强大的心灵,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一切都有一种从容的笃定感。
正是这种暗流般的矛盾感才能在第一眼就吸引到郁葳蕤这个花蝴蝶般的浪子,让两个人几乎一见钟情。
而我,不仅遗传了我妈的终极冷白皮和我爸的纯黑发色,并且由于早产,5岁以前一直体弱多病,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大学以前每个万圣节,我涂白唇色就是僵尸,装上尖牙就是吸血鬼,一直轻松蝉联万圣节最佳cosplay奖。
所以我的形象和米栎是相符的,现在就看我能不能演出米栎强势的那一面。
怎么说呢,我自己觉得性格中有一部分和米栎还挺相似的,如果能代入进去的话,可能大概也许不难?
要试的两场戏,一场是和郁葳蕤初遇,一场是最后把米阳唤醒的那场半自白。
前一场只有一句台词,是郁葳蕤主动上前搭讪,问米栎要不要试试投篮,米栎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好啊,台词很简单,但是有很多两个人之间的眼神拉扯和试探,算是感情外放的戏;后一场虽然台词多,其实却更考细节,必须要掌控好米栎性格上的内敛和实际内心情绪波动的平衡。
先试第一场,马导给了我把椅子,叫我用来假装是轮椅坐着,然后招手叫来了一个人,介绍说他是郁葳蕤的演员,让他和我对戏。
那是我第一次见林之。
他个头很高,长手长脚,人却异常纤细,小腿的轮廓几乎是直线,手腕也细得惊人,但皮肤是种健康的小麦色,所以不会让人觉得瘦得病态,反而让人联想到青春期因为个头窜得太快,所以就算胃口再大也长不胖的少年。眉眼有些过分漂亮,显得略有些女气,但又被高直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浅色薄唇冲淡了,变成了一种浓烈的少年气。
他穿着一件略有些宽大的白色T恤,深色的短裤,顶着一头因为漂染而显得有些枯燥杂乱的半长金发,发丝中隐约藏着几枚黑色耳骨钉,手里随意地抱着一颗篮球,走近,朝我笑了一下,轻轻弯腰,伸出贴着纹身的手,说:
“你好,我叫林之。”
然后稍微顿了一下,又说:
“你白得好像在发光。”
——他白得好像在发光。
这是郁葳蕤第一次看见米栎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
而第一次看见林之的我被他的笑摄住,脑子里涌过洪流一般的未知语句,最后只剩下一句:
啊,原来他左边眉中藏了一颗小痣。
从那一刻起,那颗痣就长在了我心上,成了我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守住的秘密。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那颗痣那么小、那么浅,只有离他这么近,观察到他每次只要是真心的笑都会下意识微微挑高左眉这个小动作的我发现了它的存在吧。
然而再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我呆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仅仅是依靠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伸出手,回握,说:
“你怎么把全部的光都夺走了。”
——这个人怎么把全部的光都夺走了。
这是米栎第一次看见郁葳蕤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
于是他又咧着嘴笑了一下,笑意更甚,扬起的左眉之中的那颗小痣又跳了起来。
第一场戏很顺利就过了,我几乎是本色出演,因为我不用假装都无法掩饰住自己的着迷,而林之在戏中给我的同等的回应,让我无法自控地陷入了自己为自己编织的幻梦之中,过了好久好久,才醒来——
——又或许,时至今日,我也未曾能醒来。
第二场戏没有对手,因为演米阳的演员当天没有来,所以变成了无实物表演。说实在的,我觉得我演得很一般,尤其是刚刚受到那样强烈的冲击,我甚至无法保持心绪平静,可马导最后还是定了我,甚至看起来几乎没有犹豫。
直到在《落俗》的杀青宴上,醉到拉着全场每一个人说话的马导才道出了那样果断的理由——
“知道当初为什么定你演米栎吗?不全因为你形象符合……那会儿我们刚走了三个试戏点,根本不急着定,因为米栎这个角色太重要了,除了米阳和肖渺,戏份最吃重的就是他了,也是所有配角里最要求演技的,我却偏偏选了你这个根本没演过戏、连科班出身都不是的,你想没想过为什么?”
“……其实我看到你和林之刚一见面那氛围,我就决定了,只要你后面不是演得实在稀巴烂,我就一定要用你。”
“知道网上那些小女生说的那什么什么……CP感吗?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气场合不合,没法子改的事情,两个人气场合,那这戏就怎么演怎么好看,要是气场不合,那指定完蛋,演技再好,没用!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我跟你说,你和林之,那就是……天生——一对!”
说到这的马导伸出两根食指并在一起,碰了碰,然后似乎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开始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溜到了桌子底下。
徒留脸烧成猴子屁股的我坐在原地不知所措,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偷偷去看林之,怕他听见。
林之离得不远,手上端着一杯香槟,站在那和谁微笑着说话,没看这边。
于是我心中的怕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隐约的失落感。
只是或许是我的错觉吧,我恍惚记得,那个时候林之笑得好像很假。
所有演员敲定,《落俗》正式准备开机了。
剧本围读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见到了两位主角。
演肖渺的那位叫尤越,23岁,童星出身,演技和外形都是上等的,但或许是由于缺少资本背景,长大以后就没有遇到什么好的机会,基本上尽是演了一些质量不高的网大,当时在路人眼中属于不算查无此人,但也叫不出名字的程度。越哥人很好相处,还很幽默,是个分寸感极强的人,和他共事很轻松,不过有时也会觉得有点没法和他真正亲近,我想或许是因为在娱乐圈里待得太久了,人都会变得有点“假”吧。
演米阳那位,说来也巧,都一起拍了三场戏了,我们才在等换景的间隙中闲聊发现,对方竟然是小时候住同一个小区一起玩过的邻居,只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因为父母离异搬家了,后来又改了名字,所以我没认出来,他又只记得我是个病秧子,跟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毫不相干,以至于大水冲了龙王庙。他现在叫薛一昀,比我大4岁,因为上学上得早,已经从某戏剧名校的表演系毕业一年了,是林之的同校学长,当时的咖位属于没有咖位,还辗转在大小剧组跑龙套。
其实在我记忆中,他家里条件很不错,如果家里愿意帮一把,以他的外貌和业务水平,估计早就飞升了,难道是家里不支持?想到这里的同时我也问出口了,结果他说倒也不是不支持,只是他觉得还是想先靠自己,不然也太没意思了,他给自己定的期限是24岁,如果24岁还没出头,他就接受家里的援助,然后偷偷叮嘱我别说出去。
小时候一昀哥个子矮,跟同龄的男孩子老是玩不到一起,就总是跟我混在一起,因为我身体不好,他也很照顾我。长大后的一昀哥虽然个头冲到了177,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不矮了,但可惜我们这个剧组里,越哥187,林之185,连年龄最小的我那时候也有182,所以每次在镜头里他都像个可爱的袖珍娃娃,再加上一头天生的小卷毛和短中庭的幼态脸,更像是个未成年人。
不过哥永远是哥,哪怕他看起来像个弟弟,经验可是实打实的。
本来开拍之前方恒跟我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到了片场你就跟着我,我教你演戏,结果那个不靠谱的自己也是第一次拍戏,在片场完全两眼一抹黑,最后还是蹭了我的面子找一昀哥教我们两个。
好在从小我的学习就不错,所以学起演戏来也很快,反正在我记忆中,马导从大概第五场开始就很少骂我了。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拍戏是件很快乐的事,每天在居住的公寓和租借部分场地作为片场的学校往来,就像是小时候放了学急急忙忙回家丢掉书包就跑去和朋友玩耍,天黑了再依依不舍互相告别回家。
一昀哥似乎还习惯于把我当成当初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瓷娃娃,处处关照我,真像多了个哥哥一样;越哥虽然和我不太亲近,但从来也没做过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事,更多的时候他会像个长辈一样,坐在旁边看我们闹腾,然后眼底带点不加掩饰的笑意;林之……
林之就像一个专门为我打造的目光吸引器。
他喜欢笑,喜欢闹,喜欢恶作剧,也喜欢捉弄人——或者说,喜欢捉弄我,最喜欢看我气急败坏地追着他打却又追不上的样子。
但他同时也喜欢照顾我,喜欢给我带他觉得好吃的早餐,喜欢在拍夜戏的时候给我准备热牛奶,喜欢跟着我,喜欢听我抱怨某场戏真的好难演、早上好困起不来、今天的早高峰也太堵了吧、如何如何。
我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了某种极亲密的关系,某种我没办法定义的关系。
比朋友热切,比兄弟暧昧。
一昀哥曾经私下提醒过我,让我小心别太陷进去了,娱乐圈很复杂,遇到真心的概率比假意低太多了。
我当时敷衍地点头嗯嗯两声就走了,因为林之还在等我开车送他回学校宿舍,那天结束得很晚,地铁停运了。
我本以为我们几个会一直这样轻松愉悦地拍到全剧杀青,结果才拍了有快四分之一的时候,有一天,马导突然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落俗》要正式上线开播了!
虽然上不了星,但播出的平台也是国内长视频平台三大巨头之一,据说宣传的海报已经出现在首页了,刚刚剪出来的预告片也已经上线了,只等五天一过,下一个周六的晚上23点,就会放出第一集,后面会采用边拍边播,一周一集的播放方式。
我们都激动得不行,毕竟是第一次演/主演的剧开播,纷纷转发的转发,报喜的报喜,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我妈发了条信息说了下。
演戏这事我一直没敢给家里说,害怕父母接受不了,尤其是还是这种题材的戏。不过剧马上就要播了,想瞒也瞒不住。
结果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我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了。
深吸一口气,做了下心理准备,接通。
却没想到我妈并不是打来兴师问罪的,反而兴高采烈地问我有没有感情戏,海报上黄头发那个帅哥是谁的CP?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妈也是个多年的资深腐女。
在得知林之就是我的CP之后,我妈更兴奋了,问我有没有nc戏。
我一脸疑惑,nc戏??
电话里我妈轻咳了两声,然后给我普及——nc嘛,就是no child,也就是小孩子不能看的那种戏。
我瞬间被口水呛住,我的妈耶,您儿子也才刚满十八岁而已,不要……这样吧?
反正我妈就是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自己儿子去拍腐剧了这个事实,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自家老公的工作做通,不得不说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我们整个剧组的演员几乎都要么是新人,要么是素人,所以《落俗》开播的消息相当激励人心,接下来的几天里剧组的气氛都是喜气洋洋的,工作热情极度高涨,拍戏效率也特别高,很少有NG,可是没人注意到,马导的神情似乎比之前要凝重。
后来我们才知道,为了尽快上线,马导跟视频平台签了对赌协议,平台前期免费提供宣传,先试播前三集,如果爆了,一切好说,如果没爆,那整部《落俗》马导就得免费卖给平台,还得支付平台前期支出的宣传费用。
好在马导的脸很快就绷不起来了。
因为《落俗》爆了,而且是大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