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期限》柳奈鲤丸子

12、12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
　　“但是人家好像只招一个人呃……”
　　“我应该会让他需要招两个人的。”他故作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人家出一个人的工资得到两个壮年劳动力嘛，这也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啊。”
　　“……”行吧，反正这会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们回去把东西放下，就去了那家招聘的店。
　　我们推开门，看见一个金发的小姐姐站在柜台里，正埋头写着什么。
　　“……Excuse me？”
　　听见我们的声音，她抬起头来朝我们微笑，竟然是一个湛蓝眼睛欧美面孔的美女小姐姐。
　　“Welcome！”
　　英语发音似乎也很欧美。
　　我们表达了来意，小姐姐有些惊讶，然后表达了拒绝，解释说自己是A国人，因为喜欢这里的风景和生活节奏所以在这里开店，店刚起步，只需要一个服务生，而且她目前还没有完全学会当地语言，只能说最基本的常用语，所以想招一个能说英语的本地人，可以帮她和客人沟通，而不是招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外国人。
　　完了，别说俩，这会儿一个都没戏。
　　我心里想。
　　然后就听见林之又开口了，他说一般这样的饮品店客户群体以年轻人为主，而年轻人对于英语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基础，至少简单的交流是没问题的，所以语言反倒应该不是那么重要的，甚至还可以结合外国人身份把纯英语交流做成店里的特色。另一方面，她作为一个新的店主，更需要的其实是一个有相关从业经验的员工，他曾经在国内数家连锁奶茶店工作过，可以给这家店的经营做出更多贡献。
　　小姐姐笑了笑，不置可否，看样子是有点认可他的话，但并不足以改变她的想法。
　　于是林之乘胜追击，说可以先试用我们两个一天，不需要工资，我们会在今天让她看到我们的价值，如果到晚上她还没有改变想法，我们就不再纠缠。
　　“Well, deal.”
　　或许是想着反正也没损失，小姐姐答应了。
　　可是我头却麻了。
　　我既不知道她是怎么就轻易改变了想法，更不知道林之夸下的海口要怎么圆，就算这会儿把我们留下了，干一天白工然后被人劝退不还是一样的吗？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林之用中文给我解释了一番：
　　“她这家店门前刚好有棵树挡住了招牌，门脸又小，本来就不容易招徕客人，而且她自己说，她不会说当地语言所以需要招个服务生当翻译，说明店里目前就她一个人，再加上她看起来对招人并不太急，更说明现在这店里的生意她自己一个人就应付得过来。”
　　“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的生意，恐怕不太好，我想她多少也会有点头疼怎么招揽客户，所以我告诉她我有从业经验，然后又把她的试错成本降到了0，她为什么不试试。”
　　“至于怎么让她决定用我们，其实也简单，只要让她觉得，店里的生意需要三个人才能忙得过来，而且这些新增加的客流量都得益于我们就行。”
　　“……”你说的倒是简单哦。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我们在沙滩上玩水，看见前面不远有家露天餐厅生意很不错吗？”
　　“嗯。”当然记得了，我们沿着沙滩散步到那附近的时候还有俩吃饭的妹子过来找林之搭讪呢……虽然也并听不懂。
　　“我注意到那些食客普遍年龄在二十上下的样子，打扮也比较时尚，还有些穿着校服，不像是岛上的人，很可能是对面的城里的大学生之类的，傍晚放学才坐船过来吃饭——另一个佐证是，现在也马上临近午饭饭点了，昨天傍晚那么火爆的餐馆，刚刚我从远处看，在开着门的情况下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这不符合正常规律，只能说明这家店就是只有傍晚才会出现的外来客群，换句话说，这家店是个在对面城里大学生群体中很火的网红店。”
　　“……所以？”
　　“所以这就是机会啊，既然那家店已经帮我们把目标客群吸引到了50米开外，那我们要做的就只剩下想办法把他们从50米外吸引到店里，然后让他们消费，这还不简单吗？”
　　“……这——简单吗……？？”
　　林之勾起唇角，伸出手掐住我的脸，捏了捏：
　　“对别人可能很难，对我们就很简单。”
　　“……”啊，意思是靠脸吗……
　　于是我们先回家解决了午饭，然后下午林之就花时间研究了一下目前店里的饮料品类，在经过小姐姐品鉴认可后，增加了几种看起来色彩比较缤纷，喝起来口味也比较好的果茶，作为主打推荐的新品。
　　我看得出来，其实从尝过林之的手艺之后，小姐姐就已经决定要雇佣他了，现在问题在于怎么把我打包卖出去。
　　按照林之的安排，我下午的任务就是设计宣传单页，用来发给那些大学生，同时作为比较直观的揽客时的讲解道具。
　　虽然我的专业是建筑不是广告传媒，但是我有绘画功底，有审美懂配色，图文处理也差不多能算是专业入门基础，所以我认真弄出来的东西，至少自己看着是比较满意的。
　　林之和小姐姐也表达了认可。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简单分配了一下工作，我负责点餐和收银，用笔写好标签贴在杯子上，林之负责按照标签制作饮品。
　　傍晚降临，那家餐厅果然又开始人声鼎沸，提早吃了晚饭的我和林之拿着宣传单页靠近吃饭的人群，准备实施计划。
　　看着这么多陌生外国人，我不禁紧张起来。
　　“别怕，看我的。”林之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只在自家后花园遨游的花蝴蝶一样扎进了人群。
　　我眼看着，他只用上前对那些年轻女生笑一下，然后说我有一家饮品店就在附近，可以请你们去照顾一下生意吗，甚至都不用展示宣传页，指指饮品店的位置，那些女生就很乐意地跟着他走了。
　　我不愿意总是做坐享其成的人，于是一鼓气也找了一桌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女生，有点害羞地说着因为紧张而有点磕磕巴巴的英语，给她们展示宣传页，指店的方位，邀请她们到店里消费，没想到也被答应了，于是赶紧带着四位女顾客赶回店里。
　　两桌一共八位客人，点了八杯饮品，都是林之色彩缤纷的新品。他之前说卖奶茶颜值第一，口味第二，其它都不重要，诚不欺我。
　　做完这一波生意，我们俩把八位客人送回餐厅，又继续招揽新的客人，如此往复几次，别的客人也把注意力投了过来，陆陆续续到了店里，有些是凑热闹，有些是被前头客人手里好看的饮料吸引，也有些是被店员的颜值吸引。
　　总之，店里人越来越多，甚至排起了队，然后越是排队，人就越多，我们再也没有出去揽客，忙着接待现有的客人，连本来只是在旁边看着的店主小姐姐也主动加入，和林之一起制作饮品。
　　我头一回像这样忙得团团转，一面怕弄混了客人的要求，一面又怕收错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应对每一单。
　　“Hey, you’re cute.”
　　我坐在收银台后面，正忙着低头写标签，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前方响起，我抬头一看，是个深眸高鼻的欧美面孔，不知道是当地混血，还是外国游客。
　　这位外貌优越的客人刚刚点了单，我正在写的标签就是他的。
　　“呃、thank you.”
　　说完，我正准备低头继续干活，却看到这个人上半身微微前倾，向我靠近，然后又说了一句：
　　“May I have the honor to get your name?”
　　我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略微用力往回一揽。
　　“Sorry, he’s taken.”
　　我扬起头，看见林之朝着对方笑了一下，和以往的笑都不一样。
　　店里等待的女性顾客发出了一阵压低的尖叫。
　　那位客人后退了一点，耸了耸肩，说道：
　　“Okay.What a pity.”
　　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但我的内心却没有平静下来，因为他那句“he’s taken”。
　　他说我已经有对象了。
　　是意有所指？
　　……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帮我解围而随口说的？
　　我看向林之，他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继续工作，转身继续忙去了。
　　我甩了甩脑袋，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努力工作赚钱吃饭，然后投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中。
　　一晚上下来，我累得够呛，瘫在椅子上就不想再动了。
　　不过店主小姐姐很满意，告诉我们明天可以正式来上班了，不过考虑到只有晚上客人多，她只雇佣我们傍晚到晚上的四个小时。
　　于是皆大欢喜。
　　这种强度如果让我连上八小时班我会当场狗带好吗？
　　“打工好玩吗？”正背着像死狗一样的我往家走的林之问道。
　　“不好玩，累死了。”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中气十足，似乎一点事都没有。
　　“你都不累的吗？”他做了那么多杯饮品，每一杯都需要严格把控各项材料配比，我只是坐在那里点单收钱写标签，他应该比我更累才对啊。
　　“累啊，不过看到你就不累了。”
　　“……为什么？我特别提神醒脑吗？”
　　“噗——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哈哈哈……”他夸张地笑到全身抖动，前仰后合差点把我抖下来，过了好久才止住笑。
　　然后他说：
　　“因为你是老管家心爱的小少爷啊。”
　　“……”
　　我趴在他背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了一点匿在句尾的轻柔笑意。
　　我只能把头低下，藏了藏红透的耳尖，但是没藏住大声喧哗的心脏。
　　后面的几天，我们早上睡懒觉，吃了午饭就出去逛逛镇子，或者在海边玩沙玩水，又或者只是在家里的露台上躺着沙滩椅享受阳光和海风，到了傍晚，享用一顿林之牌丰盛晚餐后，就变身打工人到隔壁饮品店里搬砖，深夜再一起回家。
　　日子过得惬意极了，像是假的一样。
　　我想我能理解店主小姐姐Maxy为什么会选择留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因为这里的生活很舒服，很单纯，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美丽的大海，热烈的阳光能晒化所有的负面情绪，生活的节奏很慢，慢到只需要考虑一日三餐，只需要看着身边离得最近的人。
　　唯一会让我感到有些累的就是打工了，不知道是饮料确实好喝，还是店长店员颜值实在到位，反正这家小小的饮品店是真的火起来了，从第三天起，基本都不用我们再出去揽客，每天傍晚都有络绎不绝的年轻人来消费，把我们忙得团团转。
　　最关键这些客人除了消费，还经常提出别的附加要求，比如合影什么的，听他们说，我们这家店在他们的社群里非常火，因为不仅饮料好看好喝，三位店员都是演值超高的外国人，而且还有一对同性情侣。有客人拍了我和林之的一些互动放到网上，吸引了一批CP粉嗑生嗑死，有不少都是专程到店来嗑真人的。
　　我和林之，俨然已经“被”成了异国网红。
　　除了嗑糖的，来搭讪的也不少，我们三个都没能幸免，天天被各种话术招数包围。由于Maxy小姐姐称呼我们为“Lin”和“Hsiang”，所以基本没人再问我们的名字，搭讪的最终目的都是要联系方式。开始我还有点手足无措，后来就完全麻了，只要遇到就是微笑+“Sorry, I’m not a native. I have no local contact detail available.”（抱歉，我不是本国人，我没有当地联络方式。）一套固定招式打发。
　　另一方面，在解决了经济压力之后，我们屋子里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冰箱下格里多了好多各种口味的冰棒和雪糕，衣柜里多了两件紧挨着的色彩艳丽的花衬衫，朝海的窗户边上多了一排大大小小的被涂鸦成各种搞怪表情的椰子壳，就连龙虾小蓝的水缸里都多了两丛招摇的水草和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
　　“……我舍不得走。”
　　我在沙滩椅上翻了个身，趴着抱住这张椅子。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刚刚，我们和Maxy道了别，把没办法过海关的小蓝托付给了她，提早结束了今晚的工作，回到家里。本来计划收拾收拾东西，可是收拾着收拾着就觉得难过，很舍不得这里，林之拉着我上了露台，我们最后一次躺在这两张沙滩椅上看这里的星空和大海。
　　“你舍不得什么啊？”林之把两只手臂交叠在脑后，微扬着下巴，眼睛望着星空，问得随意。
　　“我舍不得我们的房子，舍不得大海，舍不得沙滩，舍不得Maxy，舍不得小蓝，舍不得冰箱雪糕沙发抱枕柜子椅子床枕头被子……”
　　“噗，你这是报菜名呢？”林之转头看过来，眉眼带笑。
　　“反正我就是舍不得，啊啊啊——”我在躺椅上扭动了一下，给了它一个更深情的大拥抱。
　　林之笑了笑，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我跟沙滩椅难舍难分。
　　过了很久，我突然听见他问：
　　“那你会后悔吗？”
　　我翻过身来看他：“嗯？后悔什么？”
　　他早已恢复了仰望星空的姿势，没有看我。
　　“如果你当初知道你现在会这么舍不得，但是又没有办法改变必须要离开的事实，你会不会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来到这个地方？”
　　“……哈？”我被这迷之逻辑整得有点懵，“当然不会啊！”
　　“——虽然不舍得走但一定要走很难受，但是这里带给我的快乐和美好回忆是更多更珍贵更难得的，我觉得很值得。”
　　林之不说话了，又过了很久，才又问我：
　　“那如果最后的那种难受，比曾经获得的快乐多，怎么办呢？”
　　“呃，那我不知道了。”我有点困倦，闭上了眼睛，“可能，可能会有一点点后悔吧……”
　　我睡着了。
　　后来在看这期节目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时的林之又沉默了很久，然后起身，走到我身旁蹲下，看了我好一阵子，最终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抱起来送到了床上。
　　我想着以后一定要和林之再回到那个小岛上去住一段时间。
　　只是再后来，《落俗》很快杀青了，我们的故事，也画下了一个难堪而又猝不及防的句号，那些如果和以后，也就通通埋进了故纸堆中，再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