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情书》咫渊

38、38：心扉

　　高考出分那天，袁思雨正值大一暑假空闲在家，许徵便将他和袁思雨谈恋爱的事跟家里说了，两家父母听后虽大为震惊，但秉着“从小看着长大”和“知根知底”原则，很快便接受了这一劲爆消息，并由许父牵头，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一来庆贺许徵分数可观，能稳上京市理工，二来也算是认可了他们的情侣关系，说是简单吃一顿，实则也有互见父母并对这对准儿媳和准女婿加以认可的意思。

　　一顿饭，昝欢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一角，看两家人为即将成为一家人推杯换盏和乐融融，她坐在席间，不像此宴的参与者，倒更像是见证者。

　　饭吃到一半，昝欢借口倪老师让她去舞团一趟，半道撤了，她去训练室练了一下午，过了晚饭点才坐公交回家，没想到会在小区楼下遇到许徵。

　　他就站在那次被昝欢发现他与袁思雨拥吻的那盏路灯下，后背靠着黑色的铁杆子，穿着短袖短裤，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轻浅的音乐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昝欢听了一耳朵，是李宇春的《下个路口见》。

　　昝欢一哂，莫名觉得这歌跟眼下的场景有那么点贴合。

　　她收起思绪，往前走了几步，在距人两步开外站定，笑道：“一个人在这儿喂蚊子呢？”

　　许徵闻声抬头，看到她时笑了一下，“你这回来得够晚啊？”

　　昝欢玩笑道：“别说是在等我啊？”

　　“是在等你。”许徵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往她来时的路歪了下头，“请你喝饮料。”

　　昝欢意外地挑了下眉，这是往前数多年里许徵常对她说的话，那时的他们天真烂漫，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昝欢对许徵的各种投喂接得毫无负担，如今却要为一瓶饮料而斟酌良久，权衡如若答应是否越界。

　　“走吧。”许徵没给她时间思考，率先关了手机音乐抬步向前，“瞧你这热得一头汗。”

　　昝欢闻言，下意识抬手往额头上抹了一把，舞蹈团那边设有淋浴间，就在训练室的走廊尽头，一般像袁思雨在家的情况，昝欢都会在那边洗了澡再回来，不巧炎夏天气太热，水管爆裂，那个片区都停了水，昝欢只好就这么回来了。

　　她低头扯着T恤领口闻嗅了两下，下意识抬脚与旁边的人拉开了些距离。

　　小区对面开着个小超市，夏天一般要过十一点才关门。许徵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北冰洋，拿起瓶器打开后递给昝欢一瓶。

　　昝欢伸手接过，瓶身被冻起一层雾气，手握上去便是一个印子，天气太热，瓶上的雾气很快化作水滴沿着瓶身落下来，滑过手心，刺激着皮肤，有种透心凉的感觉。

　　超市外面有一排蓝色的椅子，原是附近公园的，掉漆太重加之有的椅子腿瘸了，过年修葺的时候便换了新的，这旧的丢在垃圾站，被超市老板捡回来修补修补后摆在了门口，本是用以一些老头儿老太太买菜走累了歇脚的，没承想倒是让超市的生意好了不少。

　　许徵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昝欢犹豫了两秒，隔了个位置跟他并排坐着。

　　北冰洋的汽很足，又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称之为解渴圣水，昝欢小抿了一口就拿在手里没动了，小时候她最喜欢喝这类带汽的饮料，后来许徵不爱喝，只爱喝鲜橙多，有时运动过后喝脉动，一来二去昝欢也就下意识跟着习惯了。

　　那时候她对这种下意识改变或模仿的行为不以为然，后来情窦初开才明白，冥冥中，她早就将许徵的喜好铭记于心了，甚至无形中当作了自己的喜好，以至于现如今拿着自己从前爱喝的东西，入口竟有些不大习惯这呛鼻的味道。

　　“分数已经出来了，你准备报哪所学校？”

　　没想到许徵会问这个，昝欢愣了一秒，以微笑掩饰内心刹那的慌乱，“你等我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今天在饭桌上就想问的。”许徵侧目睨她，“你走得太快了。”

　　昝欢犹记当时情形，与其说走，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考完都有估分环节，或为能考上理想大学有所期待，或为不确定能否考上理想大学而忧心忡忡，估分后的结果无非这两种。

　　那天明嘉高三楼底下白茫茫一片，全是被撕碎的书页，来自于高三生们一遭解脱后报复式发泄的成果，沈静对自己的分数相当有把握，她趴在六楼的栏杆边问昝欢：“你艺考成绩优异，加上文化课，分数上京舞没问题吧？”

　　昝欢想起三年前，也是他们四个，位于高一教学楼的六楼，沈静问他们三年后想考哪儿，当时昝欢不假思索地说京市。京市几乎涵盖了所有名校，艺术类也一样，那时昝欢想，因为许徵眼底曾流露过的那抹惊艳，她想成为舞台上最耀眼的人，所以，她必须要考最好的舞蹈学院。

　　那时许徵说，京市太难了，他成绩太差，不一定考得上，但他会努力。

　　为了跟她在同一个地方念大学而努力。

　　后来呢？他也确实如愿能上京市的大学了，却是因为另一个女孩。

　　昝欢的思绪回笼，时间不早不晚，偶有出来买烟买酒的人跟超市门口站在门口家常，远处的绿化带里偶尔传来几声窸窣的虫鸣。昝欢沉默数秒，实话实说道：“我还没想好。”

　　“这还需要想吗？”许徵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看着她，“我问过阿姨你的高考分数了，按去年京舞的录取分数线来算，你已经达到了，肯定能上。”

　　昝欢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没想好的原因，因为他身边已经有别的女孩陪着了，他也已经不是为了她而选择报考京市了，她不想在京市看着他跟别人甜甜蜜蜜。这样的原因她说不出口，也没法说出口。

　　她以为自己这一年将时间花在跳舞和学习上，就会逐渐将这个人从心里摘出去，可今天坐在这里，她发现自己似乎仍旧做不到。

　　昝欢无法将内心真实想法吐露，只好寻别的理由，因为无法将这份喜欢宣之于口，所以她很快学会了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来瞒天过海。

　　“也许今年分数线会相较于去年有所提高。”昝欢语气中带着悲观，“这种事说不准的。”

　　“你也说了说不准。”许徵道：“也许今年分数线比去年低呢？”

　　昝欢抿了抿唇没吱声，许徵恨铁不成钢道：“京舞不是你的理想大学吗？这一年我们好不容易放天假喊你聚会你也不来，天天不是待在舞蹈训练室就是在家刷题看书，我以为你是为了能顺利考上京舞。”

　　原来他是这么以为的，难怪她拒绝两次后他便再也没叫过她了。

　　“她曾经确实是我的理想大学，包括现在，也是。”昝欢说：“但我知道量力而行，不属于我的，再努力也没用。”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许徵循循善诱，“你可以把京舞作为第一志愿，哪怕最后点儿背真没考上，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但如果你连填都不填，错过机会，后悔都来不及。”

　　“不会后悔的。”昝欢不假思索地答。

　　许徵像是被她的回答给气着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汽水喝尽，玻璃瓶重重地搁在旁边的空椅上，发出‘duang’的一声响，“为什么？是什么理由让你连理想的大学都自甘放弃？”

　　自从知道许徵喜欢的女孩是袁思雨，知道他们避着老师家长偷偷谈恋爱，昝欢便决定将这份喜欢永埋心底，她曾设想过，如果有天她跟许徵摊牌，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她没想过，这天来得这么快。

　　昝欢的视线落在氤氲着水汽的玻璃瓶上，淡声道：“因为你。”

　　“什么？”许徵以为自己听错了，语气里满含不可思议，“我？”

　　“对。”昝欢仰起头，视线落在遥远的夜空，夏夜的晚上总布满了星星，这样的夜晚适合浪漫的表白，但昝欢不是，与其说是表白，不如说是剖析内心的告别，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一旦宣之于口，她和许徵的关系也就止于此了。

　　“你还记得当初中考，我说我想考明嘉，你当时成天不是泡网吧打游戏就是踢球，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根本进不了明嘉。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进的吗？”

　　“让我爸交了不少选校费。”许徵说。

　　“对，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为什么要念明嘉？”

　　“因为你要念明嘉呗。”像是想到那时的情景，许徵想也不想地道：“我们从幼儿园就在一所学校，高中肯定也要在一个学校。”

　　“没错。”昝欢笑了笑，“高一入学报名那天，我们和沈静他们一起参观的校园，当时问到想念的大学，我说要去京市，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许徵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话说到这里，他大概有些猜到昝欢提这些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怎么会？许徵有些不敢相信，他怕自己猜错，可又隐隐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你说我去京市你也去京市。”昝欢说，“所以高一下册你突然发力要进实验班，我还以为是因为这个。”说罢她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后来才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欢欢，我……”

　　“还记得那次我约你去后山吗？说有话要跟你说。”昝欢打断他，却又不等他回答便又自顾道：“那天我打算跟你表白，可你却先一步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昝欢！”

　　许徵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高中以前总爱叫他给她起的那些外号，高中后就跟着大人们叫她欢欢，眼下他突然叫她名字，有点意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他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昝欢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这个话匣子被打开了，便有些不吐不快。昝欢抱着以后都没机会再开口的想法，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其实我也是打算表白的前几天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喜欢，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你为袁思雨奋发学习，为她报考京理，她才是你想要一起去京市的女孩，我去不去，也没差。”

　　许徵似觉她说得不对，张了张口想辩驳，昝欢却害怕从他嘴里听到只言片语，至少在当下，所以她在他出声前快速开口：“好在她值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性格温婉恬淡，成绩又好，你跟她在一起后变化很大，从赵阿姨口中的捣蛋鬼变成了帅学霸。不像我，只会在你偷偷去网吧的时候帮你跟赵阿姨打掩护，你不爱学习我也不会多嘴劝你，相比起来，她更像益友，有这样的女孩作为女朋友，不管是学习还是以后工作，对你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你喜欢她我并不会感到不甘，只是稍微有点可惜，因为那个人不是我。”

　　“所以，我怀着这样的心思，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地报考京舞？”昝欢收回目光看向他，“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心思，去了京市，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吗？”不待许徵回答，昝欢又道：“思雨姐对我很好，我不想做对不起她的事，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做选择，只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我想，这辈子大约也没机会跟你道明心意了，不如就趁现在吧，虽然不在一个地方念大学，但我们仍旧是朋友，等你们大学毕业，或许就是一家人了，也挺好。”

　　昝欢倒豆子似的说完这些后，空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昝欢拿起瓶子喝了口水，汽在舌尖上炸裂开来，像此刻郁结于心中的过往终于得到了释放。

　　良久后，许徵喃喃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

　　“是吗？”昝欢笑了笑，“我以为，我那么刻意地与你保持着距离，你多少会有点察觉呢。”

　　许徵一怔，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叫人来不及捕捉便刹那隐去。

　　昝欢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到了，再待下去也是徒增尴尬，她仰头，忍着喉咙口的不适将大半瓶汽水饮尽，躬身将空瓶插进旁边的空塑料框里，起身冲许徵道：“谢谢你的饮料。你不会因为我今晚的话就疏远我吧？”

　　“当然。”许徵脱口道。

　　昝欢笑笑，“那就好，去了京市也要常联系哟。”

　　不等许徵点头，昝欢拉着背包肩带，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小区的方向走去。

　　额角的汗早被夜风稀释殆尽，汗湿的刘海被夜风裹着帮乱翻飞，昝欢抬手将之捊到耳后别着，她曾以为将喜欢说出口是件很难的事，直到刚刚都还是这种想法。

　　但在此刻，她却比以往都要感到轻松，像是陡然卸下了千斤重的包袱，有种无事一身轻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