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情书》咫渊

30、30：抓住

　　奶油蛋糕的甜腻堵得嗓子眼一阵难受，这曾经是昝欢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如今却味同嚼蜡。

　　她不受控制地拿余光去瞟旁边的袁思雨，见对方正小口吃着蛋糕，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时不时点头附和他们的聊天内容，长发自耳后编成一股蓬松的辫子，此刻正随意地搭在肩侧，明明穿着同她一样的校服，整个人却显得温婉恬静。

　　她身上的每一特点，似乎都能跟许徵对女孩的喜好一一对上号。

　　蛋糕吃完后，大家帮着将垃圾带到楼梯口扔掉，下午放假，袁思雨说约了同学逛街先走一步，沈静得回宿舍收拾衣物，李司滔问许徵要不要踢会儿球再回家，许徵说有事要先回家，明天再约。

　　许徵婉拒踢球的理由让昝欢不得不往刚离开的袁思雨身上联想，但她没立场过问，戳穿也只会徒增尴尬。

　　一行人在食堂门口道别，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昝欢立在门口，一时竟有种无处可去的孤独感。

　　“不走吗？”身后有道声音响起，将昝欢从那孤寂的漩涡中拽了出来，她闻声扭过头，平直的视线只看到对方肩侧校服的一抹白。仰脸，对上赵斯昂微垂着眸子带着几分探究的视线。

　　“去哪？”昝欢下意识开口，说完才觉这话很有歧义，忙改口道：“要走的。”

　　“那走吧。”赵斯昂说着抬步跨了出去。

　　昝欢不喜与他同行，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尴尬场景让她觉得丢脸，再加上情书的乌龙事件，之后再面对这个人，就总是提不起好感。但此刻，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笼罩着她，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赵斯昂人高腿长，三两步就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昝欢忙小跑着跟上，“你也要回家吗？”

　　赵斯昂侧头睇了她一眼，不自觉放慢脚步，“不然？”

　　昝欢追上他的速度，两人并肩走着，她发现她只到赵斯昂的肩膀，难怪跟他说话总要仰着头。

　　“高三不补课？”昝欢问。

　　“可以不补。”赵斯昂言简意赅。

　　昝欢想起之前听许徵说他高二就已经考了国外的大学，是不用参加高考的，想来，他所谓的“可以不补”并不指代所有高三生，而是特指他自己。

　　“我要回教室拿书包。”昝欢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转回脸，小声道：“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像是怕他拒绝，又忙补充：“就一小会儿就行。”

　　因为不想一个人回家，故而对自己讨厌的人提出这种要求，这让昝欢觉得难以启齿的同时，还有两分不自然的负罪感，就像小时候光顾着玩而忘了写作业，一边担心被母亲发现挨骂，一边又为自己只顾贪玩而将母亲的话当耳旁风的行为感到内疚。

　　“嗯……”赵斯昂轻蹙着眉，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良久后问：“有什么好处吗？”

　　“呃……”昝欢想起放寒假那天在公交站牌的情景，脱口道：“我可以请你吃糖。”

　　赵斯昂怔了一下，随即冷笑出声，“谁要小屁孩请吃糖。”

　　昝欢脸上故作讨好的假笑瞬间垮了下来，为对方隐含讥讽的语气，也为那声极为不中听的“小屁孩”，果然，不讨喜的人干什么都只会减分。

　　赵斯昂睇她一眼，摸出手机滑盖解锁看了眼时间，说：“三分钟，没来我就走了。”

　　昝欢愣了一下，折身快速朝高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她不得不承认，即便赵斯昂如此不讨喜，跟她待一块儿并不能让她感到高兴，但她仍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家。

　　好在昝欢自小跳舞，体力和耐力上都还不错，一口气上六楼倒也不算费劲。她将几门要紧科目的书收进包里，不知道三分钟已经过去多久，来不及拉拉链，拎着包带就往楼下冲。

　　赵斯昂等在紧邻校正门的篮球场，昝欢拎着书包从综合楼拐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那抹倚靠在篮球架下的身影，顿觉松了口气。

　　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因为跑得太急，心跳得很快，鼻息都粗重了许多。

　　她在赵斯昂跟前站定，气没喘匀便道：“走吧。”

　　听到声音，赵斯昂的视线吝啬地从手机上转落在她身上。半长的黑发独个扎在脑后，因为奔跑刘海有些向后飘着，校服拉链拉到了顶，致使衣领竖得笔直，遮盖了原本纤细的脖颈，长而宽大的校服裤子盖住半个脚背，许是跑得太急，鞋带散了一边都没察觉，右手拎着的书包大张着嘴，露出最上面的杂志封皮。

　　“它也饿了？”赵斯昂问。

　　“啊？”昝欢咽了口口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赵斯昂冲她拎着的书包抬了抬下巴，昝欢顺着视线侧眸，恍然这话的意思，忙三两下将书包拉链拉上。

　　“鞋带。”赵斯昂提醒。

　　昝欢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将书包背到背后，蹲身系鞋带。

　　刚起身，便见一个高个子女生朝他们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淡笑，视线直直越过她落在赵斯昂身上，“下午的课你是又不打算上了？”

　　“嗯。”赵斯昂看向她，“所以学委要跟老江打小报告吗？”

　　高三补课已是家常便饭，如今高二年级周末都有偷偷在家开私班的老师，只是听说上学期高三周末补课被学生打电话到教育局举报了，后来就改成了自愿到校自习，不过说是自习，学校还是给每节“自习”排了老师守着，学生可以在“自习”期间问老师问题，也有老师在“自习”上偷偷评讲试卷的。说是自愿，不愿到校的也被迫被自愿到校的学生卷来了学校，又因为学校强调的是自愿，所以那些被迫的学生自然有苦难言。

　　昝欢听着两人的交谈，猜测赵斯昂会属于哪一种。

　　“那赵同学要不要贿赂一下我？”女同学一脸狡黠地问。

　　赵斯昂吝啬地摇头，“想要什么？”

　　女同学说：“周一请我喝奶茶吧。”

　　“我很穷的学委。”赵斯昂一脸为难，视线落到一旁的昝欢身上，谎话张口就来，“最近吃饭都靠这妹妹接济，要不你直接跟老江说我翘课吧。”

　　昝欢一脸不可置信，女同学直接被气笑了。

　　赵斯昂不作理会，朝昝欢扔出两个字：“走吧大爷。”说罢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抬腿便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昝欢尴尬地愣在原地，见赵斯昂已经走出好几米了，忙跟那女同学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继而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叫我大爷？”出了校门，昝欢不明所以的问。

　　“有钱的是爷。”赵斯昂说。

　　昝欢：“……我没钱。”

　　“所以我说了不要小屁孩请吃糖。”赵斯昂又说。

　　昝欢有些生气，纠正道：“我不是小屁孩。”

　　“哦。”赵斯昂单手插兜走在前面，闻言终于扭头将视线分给了她，上下打量一番，抬手从她头顶往自己跟前比划了一下，刚好到前胸的位置，随后挑了挑眉毛，“不到一米六的都是小孩。”

　　昝欢竟无言以对。

　　难得放月假，育才路街上那一排精品店挤满了买本子和明星贴纸的学生，昝欢说不过他，另起话头，“刚刚那是你班上的同学吗？”

　　赵斯昂嗯了声，昝欢又问：“你为什么要骗她？”

　　“因为我穷，不想请客。”

　　昝欢：……

　　想到此前在篮球场，赵斯昂说自己穷得靠她接济时与当下如出一辙的神情，昝欢便皱起眉，为什么有人会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坦诚。

　　他可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随手拿出百元大钞了，还有他现在用的手机，怎么看都不可能跟“穷”这个字眼扯上关系。

　　“你明明不穷。”昝欢小声嘀咕，“也并没有要我接济。”

　　虽然说得小声，但因为两人并排走着，大部分声音还是钻进了赵斯昂耳朵里，只要稍一联想，就能知其意。

　　“你说得对。”赵斯昂更加坦诚地道：“其实我是抠。”

　　昝欢：……

　　“我这么说能让你高兴一点吗？”赵斯昂问。

　　昝欢愣了愣，“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嗯，确实不值得。”赵斯昂侧目睨向她，“所以，有什么事是值得你不高兴的呢？”

　　昝欢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有种被人看穿心事的错觉，但这个想法只冒了个头就被自己否定了，她虽然心里难受，但面上一直都表现得很自然，不可能被人看出破绽，何况她跟赵斯昂的关系算不上多熟，连一向交好的沈静都没看出什么，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但或许是因为心虚，昝欢下意识咧开嘴角，借以掩盖内心真实的感受，“我有吗？”

　　下意识提高的音量已经出卖了她，赵斯昂没有当面揭穿，而是以另一种反问的形式将之坐实。

　　“月考没考好？”

　　因为考试没考好，所以开心不起来，连最喜欢的奶油蛋糕都只尝了一口。

　　昝欢觉得赵斯昂最不讨喜的一点，可能就是不顾他人感受的自说自话，而眼下他看似另起话题实则以此坐实前一个问题的行为，将不讨喜三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昝欢莫名愤怒，可能是因为对方罔顾自己意愿的窥探，也可能是对方与她明明不熟，却能精准地一针见血，而她自认跟许徵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对方却并未发现她丝毫异样的不甘。

　　“我没有不高兴。”昝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一字一顿，不知是反驳赵斯昂还是在为不愿承认做加固。

　　对昝欢还纠结于前一个问题的答案，赵斯昂似乎并不很在意，只哦了声，迈开腿径直往公交站牌走去。

　　他人高腿长，稍一提速，昝欢就跟得有些吃力。但比起并不愉快地聊天，昝欢更不想一个人坐车回家，然后孤零零在家坐等约会回来的袁思雨，她怕自己好奇去向她打听，也怕自己嫉妒。

　　“好吧。”她小跑着追上前面那道颀长的身影，妥协道：“我确实没考好。”

　　她不可能将真实的内心剖开给并不相熟的赵斯昂看，所以，只得顺着他的猜测，现编一个谎。

　　她不擅长说谎，说谎的时候耳垂会生理性泛红，跟害羞如出一辙，她不知道赵斯昂会不会看穿她亦在撒谎，所以说完后，刻意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和耳朵往竖起的校服领口埋了埋。

　　赵斯昂却没有接话，不知是不信还是并不感兴趣。

　　这让昝欢觉得自己的谎撒得不够令他信服，等了几秒，见他仍不吭声，又快速张口补充：“好吧，我考得很差，回这可能会挨骂的那种。”

　　可能是会挨骂引起了赵斯昂的兴趣，他转脸看过来，因为身高关系，视线上难免居高临下，这使得本就因为说谎而心虚的昝欢更加心虚，不得不将脸又往衣领里埋了两分。

　　这时，因家的公交来了，昝欢先一步跑到门口等着开门，可能是怕被对方揭穿谎言，所以她连头都不敢回。

　　公交车门启开，昝欢快速上车，刷卡后找了个空位坐下。刚坐下，便见前方赵斯昂也刷了卡，视线逡巡一圈后，抬步朝她走来。

　　他并没有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而是停在了她后面那一排，随后，昝欢感觉身后传来有人落座的声音。

　　明嘉中学放月假，很多住校生都会选择在今天回家，可能回家心切，很多人选择不吃饭就直接离校，也有人会跟好朋友逛半天街，选择晚点回家，故而，这个时间公交车上乘客并不多。

　　车子开出一段路，昝欢打算将书包取下来抱在腿上，侧身取肩带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赵斯昂说：“你看外面。”

　　昝欢下意识扭头向外看去，公交车会经过明嘉中学正门，从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看到背着书包出校的学生以及电子门后面的半个篮球场，和球场后面高高的综合楼。

　　昝欢不知道赵斯昂让她看什么，疑惑地扭头看向他。

　　“你知道综合楼顶上的标志建筑是什么意思吗？”

　　明嘉中学综合楼一共八层高，正面是全玻璃的墙面，朝东，早上进校时往楼面看，阳光金闪闪地铺在玻璃墙面上，去年报名那天昝欢抬头看了一眼，有些过于灼眼了。

　　而此刻，太阳高悬，加之春日的阳光多是外强中干，一眼看去，倒也不如夏天那般灼眼。综合楼比其他几栋教学楼都高出许多，顶层中间建着一本摊开的书，书的中间置一颗球。听班主任张盈说，那是照着地球仪做的，按她的话说，读好书，才能更好地看世界。

　　昝欢不作思考地将开学那天班主任对于这个建筑的解释说了出来，随后，引来赵斯昂不屑的一声嗤笑。

　　“难道不是？”昝欢并不觉得班主任的话会有错。

　　“当然不是。”赵斯昂笃定地道。

　　“那是什么？”昝欢好奇地转过头

　　赵斯昂睇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读书顶个球用。”

　　昝欢惊愕地张大嘴，觉得这解释荒谬至极的同时，内心又有两分不愿承认的贴切。

　　不等她开口反驳，便听赵斯昂又道：“考试而已，分数只是一个数字，它仅代表你学习生涯中某个时间段的结果，并不会因此抹去你这段时间努力的过程。所以，不必为了一个暂时的分数而影响自己的心情，对一件事抱有足够多的热情和兴趣，才会赋予这件事更多的意义。就像综合楼顶书上顶着的球，读书看世界是别人赋予它的意义，并不一定要是你的。”

　　昝欢怔愣很久，直到公交车在下一个站停下，惯性使她身体前倾，随后又甩回座椅靠背，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赵斯昂居然在安慰她！

　　就因为她撒谎说自己没考好回家会被骂！

　　这个嘴里只会吐出让人无语或者难堪字眼的人，居然在安慰她！

　　这个认知让昝欢惊愕不已的同时，不免心生感动，她因为不想被堪破少女心事而随口撒的一个谎，却因为赵斯昂的话，得到了刹那的慰藉。